作者:轻言1226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是很奇怪的,他并不想醒过来,就那么看着女人在宅子里相夫教子,看着女人的丈夫一个又一个往宅子里抬进新的小妾,她一开始还会露出怅惘的神色,后来就彻底看开了。
女人的日子很乏味,每天无非就那些事情,清早和晚上给长辈问安,督促儿子的功课,带着女儿读诗书做针线打理家事,出去参加一些上层社会的宴会,偶尔进宫充当背景板。
明明那些事情,女人做起来都是云淡风轻,并没有半点不虞之色,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李青松看到她的生活没有半点改变,仿似一潭死水,心里头却莫名升起一股憋屈的情绪。
那是什么样的人生呢,好像一个好端端的人,就那样被限制在小小的空间里,所有的事情,都是围绕着别人,而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意志。
只是偶尔,女人透过窗棂,看向外面振翅飞翔的鸟儿,脸上会带上几分难以察觉的歆羡之意,或许,这也是李青松感觉格外憋闷的原因之一。
女人是想要自由的,她只是无能为力。
从嫁人到死亡,数十年的时光,在梦里不过短短一小段,那些每天重复的相夫教子的生活,就那样过了三十几年。
李青松似乎能清晰地看到,一朵娇艳的花,从盛开到枯萎的的全过程。
她是那么不起眼,后世人谁也不会知道她是谁,甚至于家族的墓碑上,她也只会有一个某某氏作为名字。
一直到最后,女人溘然长逝,李青松看到她不太亲近的丈夫,突然自她发间拔下来一支簪子,握在手心里,喃喃着要留着陪伴自己,死后带进坟墓里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青松好像看到细丝样的一道痕迹,从女人的身上,附在了簪子上。
与此同时,像有风吹过朦胧的场景,他一瞬间看清了床上躺着的女人,那已经没有了生机的面容。
李青松几乎瞬间就瞪大了眼睛。
即使是已经去世,女人也依然维持着体面的样子,除了面色灰白,胸膛不再跳动以外,她与生前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而让李青松失态的是,女人分明长得和他的母亲楚筠,一模一样。
时间瞬间拉远,又过了十几年,女人的丈夫也死了。
簪子果真被作为陪葬品,放进了丈夫的墓穴里。
再然后,白云苍狗,数百年的时光倏忽而过,李青松看到了熟悉的场景。
即使已经离开李家沟十几年,他也还是记得这个地方,是村子的后山,他跟母亲来过很多次。
李青松看到一个柔弱的,大腹便便的母亲,在后山艰难地走着,那早已湮灭几百年的坟墓遗迹,就在她脚下沉睡。
突然,母亲被树藤绊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大树稳住身子。她却不知,大树的根部深扎进地底,一直连接到棺椁的所在处。
棺椁角落的簪子发出一抹几乎难以察觉的幽微亮光,很快又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不远的地方,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正拿着工具在地上打洞,嘴巴里嘀咕着,这里有个大墓,里头肯定有好东西,卖上一件就可以发财了之类的话。
这个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没等李青松醒过来,第二个梦紧接着就开始了。
这一回,梦里的人,是他,又好像不是他。
李青松好像在梦里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但这一个自己,生活却似乎格外悲惨。
六岁那年,父亲意外过世。随后,母亲一病不起,新年刚过,就因为难产而死。
梦里的李青松也没有拜陈之蕴做老师,因为更早几天,陈郑两位先生,就已经死在了牛棚里,一直到新年后才被发现,那时候两人的尸体都已经僵了。
他与继父赵山河也没有任何交集,压根就从来没见过面。
母亲死后,李青松带着妹妹,在没有半点温情的李家艰难讨生活,为了养活自己和妹妹,他什么活都干活,什么东西都吃过,就那样熬到了十几岁。
十五岁的时候,李青松听人说南边的鹏城满地都是黄金,随便都能挣到钱。走投无路的他不得不含泪把妹妹托付给李家唯一一个还有点良心的小叔李小满,偷偷爬上了去往南边的运煤车。
去了以后,李青松才知道,外面的城市有多大多繁华,人心有多脏多可怕。
鹏城也许有很多挣大钱的机会,但那与一个十几岁的贫穷少年无关。
反而,正因为这里有钱人多,三教九流也蜂拥而至。
新兴的城市,资本已经闻着腥味早早到了,国家的监管却迟了一步,因此李青松一开始,钱是没挣到,苦头却吃了很多。
头一年多,他几乎就没睡过一个整觉,每天都是奔波在打零工的路上,时时刻刻担心下一顿饭没有着落。
但是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妹妹盼着自己回去,盼着自己带着她过上好日子,李青松就硬是咬着牙,扛了过去。
混的日子久了,少年的机敏狠厉也在他所在的那一片小小出了名,再然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路,一点一点,踏碎荆棘,趟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李青松挣钱了,发达了,衣锦还乡,抱着被折磨的瘦骨嶙峋的妹妹,眼泪来不及掉下来,怒火已经喷薄而出。
他给衡县捐了很多钱,只为了与李家决裂,从此再无关系。
因为李青松成了衡县的万元户,远近闻名的大富豪,给政府捐钱又十分积极,书记县长都很给他面子,便是下面的百姓,知道李家如何苛待他们兄妹的,也没觉得他这么做过分。
如此,李青松带着妹妹彻底离开了李家,在衡县买了房屋,安顿下来。
吃了没读多少书的亏,李青松坚决将妹妹送进了学校,兄妹俩相依为命,一个经商挣钱,一个努力读书,十年后,哥哥腰缠万贯,妹妹金榜题名,而李家,却成了反面教材,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奚落嘲笑,说他们有眼无珠,好端端一个金元宝,硬是扔掉了。
李青松有钱了,越来越有钱,但是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每天在路上、饭馆、学校门口等等任意场合,看到的母慈子孝的温馨场景,都会忍不住愣神良久。
他想,要是母亲没有去世,是不是那些年在鹏城,可以不必吃那么多的苦?
但理智回笼以后,他又深深明白,母亲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就算她一直活着,大约也只是与他们兄妹一起吃苦罢了,顶多在他疲累的时候,能拥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即使这样,李青松也觉得,那也足够了,比起累得要死却无人在意,高烧到看不清人影也只能硬抗,要好太多了。
梦里的李青松,很多年后也一直在憧憬着母爱,正在做梦的李青松,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在他的感觉里,母亲明明是一个十分强悍的女人。因为母亲一直在,因为有她挡在前面,所以一切的风雨,都不能伤到兄妹三人分毫。
天亮了,李青松从床上坐起来,宿舍里依然是原来的样子,窗户外面,从京大的临塔湖吹过来的风,带着初夏的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但他怔怔坐在床头良久,都一动不动。
那两个梦,醒了以后也还是那么清晰,像是直接印在了脑子里,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呢?
半个月后就是端午节,李青松怀揣着一个巨大的,荒谬的设想,坐着火车回到了阔别几个月的家里。
两个妹妹叽叽喳喳扑上来,一人一边拉着他问一些大学的趣事,继父的儿子赵红星抢下了他的包裹,一马当先送回了他的卧室,客厅里,赵山河正在阅读报纸,厨房里,母亲一边做好吃的,一边探出头,冲着他灿然一笑。
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与过去的那么多年,没有半点差别。
李青松听见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那么快,那么剧烈,像是随时要跃出胸腔。
他一步一步往厨房走去,近了,更近了,终于走到了母亲的身后,距离只剩下不到半米。
李青松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另一个人在发问:“妈,我有个问题... ...”
“嗯,怎么了?”母亲转过身,突然往他嘴里塞了一个肉丸子,“来,先尝尝妈妈的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李青松下意识咀嚼了几下,肉丸子炸的金黄酥脆,带着一点姜蒜的香辣气味,是他念叨了无数回的,妈妈的味道。
他的眼眸突然湿润了一点,原本想要刨根究底的问题,也彻底丢到了脑后。
楚筠一边翻动着锅里的丸子,一边还在问:“咦,不是有话要说吗,是什么?”
“没什么。”
李青松低声回了一句,目光一凝,看到了楚筠耳后,一根银色的发丝。
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那一抹银白色,楚筠好像脑后长了眼睛,笑着嗔道:“妈妈老了,是不是看到那根白头发了?你爸非要给我拔了,我跟他呛呛半天呢,那是岁月的痕迹,拔了做什么,那不是掩耳盗铃吗?”
李青松愣愣的听着,喉头一时哽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突然从后面环住了楚筠的腰,像小时候一样把脸颊贴在背上,深吸了一口妈妈的香味,喃喃道:“妈妈怎么会老,妈妈永远年轻。”
这一刻,原有的疑惑彻底释然了。
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兄妹十几年的女人,这么多年感情上和物质上的无私付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她就是自己的母亲,毋庸置疑。
“妈。”李青松轻轻叫了一声,带着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妈。”他又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你都二十岁了,差不多都到讨老婆的年纪了,突然这么黏糊做什么?羞不羞?”楚筠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忍不住嗔道。
李青松没回答,只是依恋地在她背上蹭了蹭。
妈,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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