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行有道
问题是,这话说给他听,他会信吗?古时候的女子,最大的仰仗无外乎子嗣,若连这个都不介意, 只能说她对于挑选的这门婚事根本毫无感情。
阮林春不想让程栩觉得她是个冷血动物,虽然她一开始并非因爱他才答应嫁给他,但,相处这些日子,总归是有感情的,不是么?如果一定要取一个标准,她对程栩的好感度甚至能打九十分——至于是不是真爱,这个她也拿不准,毕竟之前她也没谈过,她只能说,程栩是她在世上最喜欢的男人,没有之一。
正踌躇该如何措辞,程栩却已经起身,大概妻子的犹豫在他看来本身就是一种不忠的表示——小说里的男人往往多疑又爱吃醋。
按照小说中的惯例,这时候就该顺势冷战几天,之后才来个意外遇险什么的,两人彼此剖白,互相表露心迹,再借机重归于好。
阮林春等不了那么久,而且她也不想出现什么意外来考验他们的爱情,反正她就不是什么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情书情信她不会,耍赖却是最擅长的。
于是在程栩即将动身的刹那,阮林春伸足将他绊倒,又掩面拽住他的衣袖。
程栩摔了个大马趴,“……”
回头发现是阮林春作怪,本想出言训斥,可想到她是有身子的人,恐怕受不了刺激,只得硬生生咽下。
因阮林春死拉着他不放,程栩又不好将其推开,唯有冷冷道:“放开!”
阮林春怯怯地垂下衣袖,再望向他时,一张素白芙蓉面上已满是斑驳泪痕,本来是打算秀一秀演技的,可想到如今的艰难处境,侯府去不得,若再回崔氏那里,崔氏又怎能安心?可若是程栩从此疏离了她,她在这府中茕茕孑立,又该如何熬过去?
生下来是男孩倒罢,好歹衔了一份指望,可若是女孩,岂非会落得跟方氏一样的境地?
阮林春越想越悲催,不由得肝肠寸断痛哭流涕起来——她自己都觉得恐怕得了孕期忧郁症。
程栩被她弄得手足无措,明明是她有错在先,怎么好像自己才是欺负人的那个?
现在该如何是好?程栩原本聪明的脑瓜也成了一团乱麻,想不出半点主意,他只知道,若任由阮林春这么闹下去,迟早得把外人引来,还是先堵上她的嘴吧?
程栩于是笨拙的上前——当然没有取胶布——而是先用十指抵着她的下颌,继而将两片冰凉的唇贴了上去。
这种霸道总裁式的吻法果然止住了小娇妻的眼泪。阮林春也不哭了,反手抱住他的腰,两人便滚到了榻上。
她在用行动表达她对程栩的心意,“我不知我对你的感情究竟如何,我只知道,若是旁人碰我一根手指头,我都会觉得恶心,唯独你是不一样的,即便任你予取予求,我亦甘之如饴。”
彼时她衣衫凌乱,双目含泪,红唇微肿,俨然一副任君采撷姿态,说不出的妖姿丽色——然而她的神情却是一片赤纯。
程栩只觉心跳如擂鼓,险险将她按倒在窗边,亏得他记得大夫临走前的交代,及时抽身远离,免得擦枪走火,“明知自己的身子不适合行房,就不要做出这副姿态。”
这回却非故作冷漠,而是真心关切了。
阮林春睁着一双无辜小鹿眼,“我没想行房啊,就是抱一抱你,你以为能怎么?”
程栩:……好吧,看来是他自作多情。
亏得这番颠倒,两人总算握手言和,重新更衣理衫之后,阮林春感觉自己对男人有了新的认识——今后她应该能更好地处理夫妻关系了。
于是惬意地勾着程栩脖子,趁前三个月不能行周公之礼,正可以好好撩拨他:好比妖女挑逗修行有为的高僧,有种别样乐趣。
程栩虽然心里觉得阮林春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却也只好听之任之,从前怎么没发现妻子这样恶趣味?
但比起一本正经相处,这种模式未尝不是新的体验,程栩于是任由脖颈上挂着一只树袋熊,自个儿且到一旁的书案上备课去,他如今当了老师,再不比从前闲散,为六皇子布置的功课,他自己也须事先研读数遍,方能保证熟极而流,授课中不出乱子。
阮林春忽然想到,她有身孕的消息,是否该禀报程皇后一句?毕竟她对国公府的子嗣这样关切。
但,若皇后知道了,全京城恐怕也知道了,这似乎算不上好事,还有张二夫人……之前阮林春借她的手想要避孕,可如今怀上了,张二夫人对她而言就成了不利因素。
没有充足的证据,她也不可能轻易扳倒这位婶娘,倘若张二夫人恼羞成怒,另施暗算呢?
阮林春惴惴问道:“我有身孕的消息,要不要先瞒着府里?”
程栩闲散地提笔研墨,“为什么要瞒?那药粉是她下的,她理应知道你怀不了孩子。”
阮林春困惑了,“但你不是说那柿子蒂没用么?”
“谁说没用?”程栩轻轻挑眉,“只要婶娘相信它有用就够了。”
未及,阮林春有孕的消息果然传遍府里,不但程夫人亲自过来探视,张老太太和张二夫人也都送了贺礼过来,而据下人回报的消息,张二夫人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不悦,反倒笑得舒心极了。
程二老爷被缝衣针在手背戳了个大口子,这会子仍疼得钻心,正没好气呢,谁知就看张氏笑得跟个狐狸似的,“侄媳妇有了身子,可知你那法子根本没用,你还笑得这样,真是!”
程二老爷无奈摇头,觉得妻子大概是急怒攻心,已经气傻了。
张氏却狡黠的一笑,“谁告诉你没用?”
程二老爷怔住,“但,那丫头分明诊出了喜脉。”
“喜脉也可能造假,老爷,你忘了枫儿领回来那扬州贱婢不成?”张二夫人对她下的药粉分量还是很有信心的,柿子蒂避孕也是历代流传的古方,根本不可能出错,唯一的解释,便是阮林春根本不曾有孕,而是与大夫串通演了一场戏,好骗得府里人空欢喜罢了。
说不定她就是从莺莺那里得到的灵感,眼看一个贱婢怀孕后都被人众星拱月般伺候着,她这位正房夫人焉能不艳羡?就是这孩子最终生不下来,好歹能享有大几个月的风光,说不定还能栽赃陷害二房一把——就好像莺莺陷害方氏那样。
程二老爷觉得夫人真是想象力丰富,“这怎么可能?那贱婢的把戏刚被拆穿,大房又怎可能明知故犯?”
就不怕别人起疑心吗?
“老爷你就不懂了,这正是那丫头的高明之处,”张二夫人侃侃道,“都知道有前车之鉴,没人敢步那贱婢的后尘,侄媳妇偏偏反其道而行之,故布疑阵,没人料到她会如此大胆,她的处境反而更加安全,譬如你我,难道能贸然去大房指认,说她没怀上程家骨血么?”
张二夫人自认洞察人心,阮林春这种小儿科把戏,当然瞒不过她——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这蹄子活该聪明反被聪明误。
程二老爷对妻子的眼力还是信服的,忙道:“既如此,你还不快点告诉老夫人?”
张二夫人冷哂道:“急什么,这才刚开始呢,且让她得意几天吧!”
阮林春到底是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纵然求子心切也是情有可原,顶多禁足几天就完事了;倒不如顺水推舟,让阮林春将这件事越吵越大,众人的情绪达到顶点,到时候十月怀胎,孩子却生不下来,那才有好戏看呢!她若是敢栽赃陷害,或是从别处抱个孩子来鱼目混珠,张二夫人正可以充当正义之师,一举揭穿这蹄子的诡计,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走着瞧吧,她就不信了,阮林春那空空如也的肚子,还真能生出个白白胖胖的儿孙来。
许是因为张二夫人的善解人意,阮林春这段时日养胎也异常安静,并未如她想象那般闹出什么风波,至于厨房负责膳房的那几个,阮林春让紫云留心注意,发现连那种药粉也停了——可能张二夫人已觉得无甚必要。
现在看来张二夫人已放下警惕,可阮林春还是留了个心眼,正好她最近脾胃不调,口味也驳杂得很,时而想吃酸的时而想吃辣的,索性便让程栩跟二老请示,另外在这院里辟出一道小厨房,单独做她的饭食,如此她吃得安心,也免得搅扰旁人的正常作息。
些须小事,程家二老自然应允,张二夫人更不会有异议了——她看着反而暗暗好笑,这阮林春做戏做得太过逼真,明明没怀上身孕,却装出害喜的模样,把府里的傻瓜哄得团团转,活该大房遭此下场!
至于崔氏和阮家那边,阮林春想着还是缓缓,等三个月后胎气稳固再说,免得崔氏为她担忧。却不料阮林絮从哪得到的消息,要置酒设宴为她庆功,祝贺她有孕之喜。
阮林春收到请帖,眉心便攒成了一团,这个姊妹是惯会作妖的,偏偏碍着重华宫的面子,还不能不去赴宴。
程栩便道:“无妨,我陪你过去。”@泡@沫
“可是,她没邀请你。”阮林春看着请贴上几个烫金大字,按理,阮林絮是该连姐夫一块请的,可偏偏她借口姊妹间聚会,连顾誉都被排除在外,程栩当然也免除了——更可见得此女不安好心。
程栩握着她的手,神情一派轻松,“今日虽是休沐,可我身为师傅,难得就不能去看看六殿下,顺便到重华宫叨扰一杯水酒,想必他们也不会拒绝。”
阮林春:……吃霸王餐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也唯独程栩一人了。
夫妻二人收拾好后,便套上马车,程栩除了为她裹上厚实的大氅,还特意塞了个暖水袋到她怀中——不同于铜制的汤婆子,这种由导热不怎么好的皮革制成,能持久而稳定地散发热量,更适合外出所用。
阮林春觉得揣着很不像话,而且隔着衣裳,实际也和没用差不多,于是她便想了个巧宗儿,将大氅掀起,热水袋藏在中衣里头,如此肚皮那块便热乎乎的,和贴暖宝宝差不多效果。
程栩忍不住笑,“这样瞧着,倒和四五个月差不多。”
阮林春白他一眼,“寓意早生贵子,明白么?”
当然是信口胡诌,对她而言生男生女都好,她甚至私心想着是个女儿会更好些——都说女儿肖父,程栩这样的绝世姿容,若是失传未免太可惜了。
两人在重华宫前住了轿,满以为阮林絮会摆架子让他们等半个时辰再说——她这人就是这么肤浅。上回阮林春和侯府几位太太来探视,阮林絮就借口身子犯懒让她们在花厅久坐,亏得阮家两位太太都是涵养好的,否则恐怕要当场拂袖而去,看看谁还来道喜!
阮林絮的人缘,生生是让她自己给作践坏的,偏偏她最爱怨天尤人,从不静思己过。阮林春明知自己怀孕会令她不爽,亦唯有默默叹息,好在她平日最想得开,说得好听是宠辱不惊,说得不好是关我屁事。任凭阮林絮今日如何作态,她只当看不见就是了。
谁知才刚下来,就发现阮林絮拢着手炉巴巴在廊前候着,模样十分迫切——好像她是真心筹措这一场宴会,焦急地盼望客人赏光,以免拂了她这位东道主的美意。
看到阮林春被程栩搀扶着上前,侧身时微微隆起的肚腹,阮林絮瞳孔不由得紧缩起来,愈发盯着客人不放。
阮林春好生狐疑,心想这人莫非转了性,从前也没见她对自己如此关切,吃错药了?
程栩本来还想扶着她走,阮林春悄悄让其不必,自从伤了脸之后,阮林絮再不复从前得宠,若再让她看到别人卿卿我我,这人心理该更扭曲了——阮林春并非心善,她只是不想过度刺激一个疯子。
程栩只好由她。
谁知松手松得太快,阮林春一下没拿得及抓稳,氅衣里捂着的暖水袋噗通掉在地上。
阮林絮看着对方瞬间平坦下来的肚腹,内心止不住欢呼雀跃:果然是假孕!对阮林春的态度不由得亲热起来。
阮林春:……
第76章 . 蹭饭 原来这人真是来蹭饭的。
阮林絮将阮林春的无语解读成心虚, 于是愈发满意,俯身将已经半温的暖水袋拾起,又郑重交到阮林春手中, 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二姐,就算要假装, 好歹寻个趁手点的东西,这袋子装饱了水,难免略鼓了些, 跟你的月份不大相宜。”
还故意将暖水袋捏在手里掂了掂,言下之意,月份尚浅, 还不到显怀的时候,用不着营造这样夸张的效果, 反而容易看出破绽。
阮林春:……这人在说什么,她好像听不懂的样子。
罢了,凭她如何作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阮林春招手示意程栩过来, 将携带的礼物奉上,是一方极好的端砚,“祝愿妹妹你诞下一位小皇孙,将来文能提笔安天下, 武能上马定乾坤。”
本来姊妹间相处不必这样客套,可阮林春想着这人是个多疑的,倘若自己送些吃食之类,恐怕反引起猜测,这砚台却无论如何做不了手脚。
而且寓意完美——阮林絮最盼望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投其所好, 日后也好省些麻烦。
阮林絮果真欣然接下,本来对阮林春带程栩赴宴稍稍有些不满,这会子那点不快也都烟消云散了——随便她怎么秀恩爱吧,到时候生不出孩子,程世子不跟她翻脸才怪。
之前听说阮林春怀孕时,阮林絮着实吓了一跳,心里幽幽生出妒恨来。她自己用了催孕的方子、又喝了不少药汤才勉强怀胎,就这样大夫还说胎气不稳,务必得精心地养着,以免失闪。阮林春刚过门半年,凭什么恁般有福,赶在自己之后便有了孩子?因此迫不及待想打听一下虚实。
当时她便觉得其中有蹊跷,要么是脾胃不调被大夫误诊了,要么,就是阮林絮使了什么手段,故意被人验出喜脉,好借此来争宠,助她在程家耀武扬威。如今见面之下,阮林絮方知自己猜想不错,阮林春果真是假孕。就说嘛,程世子那样荏弱的身子骨,能行房就不错了,怎可能诞下后嗣?阮林春一定要逆天而行,除非把自家男人榨干了还差不多。
阮林絮滴溜溜瞟了程栩一眼,眼风乱飞,“姐夫,你可得好好照顾我姐姐的身子,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呀!”
特意咬重在“差错”二字,只盼程栩能够会心领悟。
谁知这呆瓜好似听不懂似的,兀自木着脸,“谢侧妃娘娘指点,微臣自当量力而行。”
阮林絮就觉得这人真是孺子不可教,她都暗示得那么明显了,还听不出其中有鬼么?到时候被人弄个野种来滥竽充数,活该程家头上戴绿帽子。
奈何她身为外人,不便过多干涉两口子的私事,只得携着阮林春的手,亲亲热热道:“二姐一路过来,定是饿了吧?我让厨房备好了膳,都是素日你爱吃的菜色,咱姐妹今日合该好好聚一聚。”
阮林春只好却之不恭。
程栩虽不在邀请的行列,却也自发自觉跟上——他在外面就不怎么挑食了,什么都吃得下。
等进了重华宫,却发现顾誉也在,阮林絮喜得两眼放光,“殿下,您不是说有事要忙么,怎的又回来了?”
顾誉冷冷道:“有贵人大驾光临,孤又岂能不做陪客?”
原来是听说程栩进门的消息,特意赶回——程栩如今的身份不比从前了,既为皇子师,旁人怎可怠慢?再不济,自己也该问问弟弟的功课,这才显得为兄长的气量。
于是皮笑肉不笑的道:“世子,请上座。”
满以为这人会谦辞一番,谁知程栩半点情面都不讲,兀自于上首坐下,全没有将他这位皇子放在眼里。
顾誉气得牙根发痒,奈何天地君亲师,他纵为皇子也灭不过这次序,程栩是他六弟的师傅,也和他的师傅差不多——他还真不能计较。
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一丝笑意,“世子无须客气,在这里就和自己家一般,无拘无束就行了。”
其实哪用得着他说,程栩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热腾腾的饭菜刚一上桌,他就把最好最新鲜的几盘都拨到自家夫人跟前了,哪怕她一个人根本吃不了那些。
阮林絮倒是难得显出宽宏气量来,反正是假孕,阮林春这会子折腾得越狠,等真相曝光后的下场只会越凄惨,想想还有点小期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