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十八
“还钱吗?不用这么急的。你气势汹汹跑来锅炉房,别人还以为我犯了什么事。”
“你当然犯了事!”何如月吼。
“是你欠我书钱,怎么是我犯事?还是为了罢工的事,厂里打算跟我秋后算账?”
他洗完手,转身望着何如月。
阳光透过香樟树叶,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明明暗暗的光影。这无耻的男人,居然洗把脸就白了。
“丰峻,别这么无耻。要知道你是这样的人,罢工这事我也不必帮你们说话!”
无耻?丰峻倒是不否认,成大事者,多少都有点无耻。但我是“怎样的人”?
丰峻略皱了眉头:“你让我有点懵。我怎么了?”
“怎么了?那天我特意把费警察叫出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才在厂门外见面谈话。你明明答应我不会外传,转头就宣扬得全厂都知道,你背信弃义!”
何如月越说越气,狠狠地加了一句:“你个垃圾!”
“全厂知道什么了?”丰峻突然脸色一凝,“陈新生老婆的死因?”
“对啊。现在全厂都知道是我提醒警察的,你开心了?食堂吃饭都没人愿意跟我排一队!”
说到最后一句,何如月突然就委屈了,鼻子一酸,好家伙,差点就哭了出来。
她猛地一吸鼻子。我何如月就不是个爱哭鼻子的人!
“不是我说的。”丰峻突然道。
素来清冷如星的眼神中,突然有了一点点真诚。
可何如月半个字都不信,除了他还会有谁?这人就是个垃圾。一个在部队犯事、在厂里闹事的垃圾。
哪怕他热爱文学、知道毛姆。他也是个垃圾!
“对你这种争强好胜不择手段的人,我就不该对你们有一点点的同情!”
丰峻清冷的眸子里,瞳仁猛然收缩。他逼近她,低声道:“何如月,我再说一遍,你的事不是我说的。而且你现在的样子让人讨厌。别以为你读了名牌大学,你来历非凡,你就比这里的人更优越。小心栽跟头!”
何如月心中一凛。或许是心虚,她竟然觉得丰峻有所指。
“我栽不栽跟头不劳你费心。麻烦你以后嘴巴闭紧点,别在背后说三道四!”
丰峻突然一声冷笑:“你爱信不信。”
说着,竟然抛下何如月,转身就走了。不是回锅炉房,而是向车间深处走去。
是去找他的马仔们商量对策了吗?何如月朝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了还钱。
不,绝不追上去。那就太没气势了!
大不了下次再还。反正我何如月绝不是欠债不还的人!
总装车间门口的车棚里,丰峻正和刘德华说话。
“厂里有何干事的传言?”丰峻问。
“哟,老大,你今天一直在炉顶上,我们都没机会跟你说。食堂又干架了,这何干事跟食堂犯冲啊。”
“说来听听?”
刘德华蹲在地上,一边吸着烟,一边将食堂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给丰峻听。
丰峻眯起了眼睛,嘟囔:“垃圾……”
“啊,老大骂谁?”
丰峻却没解释,想了想道:“两件事,你办一下。第一,去打听这传言是哪来的,最早的源头是哪里……”
“啊……全厂两千多号人,这怎么查得出……”还没说完,看到丰峻冷冷的眼神,“是,老大,我这就去查。”
丰峻并不凶狠,只是淡淡的,但坚定:“你有这本事。我相信你。”
“谢谢老大,老大请说第二件。”
“和戴学忠他们,分头去散布些消息,就说京城和海城的大学,本来就都学这个。让他们知道厂里这些垃圾多没见识。”
“行。”刘德华扔了烟头,用脚尖碾灭,又好奇地问,“京城和海城的大学真的都学这个吗?”
“嗯。”丰峻敷衍。
刘德华一脸神往:“怪不得都要拼命考大学,大学真好啊,还学这个!”
嗨,出息……
临了,丰峻又关照:“打听到源头,立即来告诉我。”
刘德华蔫坏蔫坏,贼笑道:“老大对何干事很上心啊,莫非……”
“放屁!”丰峻骂道,“明天下午又要去工会开座谈会,听说今天厂部又在研究新的分配方案,何干事给了很好的意见。不帮她办点事,她会向着我们?这叫瓦解敌人内部,你懂不懂?”
“老大高明啊!”刘德华由衷赞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1-28 23:02:05~2020-11-29 20: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章 26
别看刘德华蔫,人家蔫得挺有章法。
回到车间里,刘德华是真没闲着。在车间里干活时,一眼瞅见傅建茗拿个小本子在登记什么,就凑了上去。
“傅同志,你可真忙。人家大学生都不下车间的,你怎么要下车间啊。”
“学的专业不一样啊。”傅建茗一边回答,一边也没停手,还在写着。
傅建茗就是何如月头天上班去找她盖章的那名贫困大学生。讲真,他当初去找何如月,的确是听说工会来了一位新人,他一琢磨,要不死马当活马医,去试试?
这一试,还真盖上了章。
他心里对何如月很感激,还特意去厂后边一片茂密的树林里采了一包桑葚,悄悄送给何如月表达谢意。
刘德华找傅建茗没别的,他坏着呢。他心想老大也没上过大学啊,大学里学不学生理卫生,老大真知道?
他倒也不是想拆穿老大什么,就是单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想知道老大是不是会为了何如月故意编造些什么。
“为什么都是大学生,你上个月就来上班了,工会的何干事这个月才来啊?”
傅建茗就是个老实孩子,哪知道刘德华心里这些弯弯绕:“这个看自己的,只要在期限里,哪天报到都可以。我这不是想早点工作早点赚钱嘛。”
刘德华凑得更近了,表情变得有点猥琐:“问你个事……”
“什么事?”傅建茗不解。他就算下车间,也是实习期,不会在车间长久,所以和小青工们不算混得特别熟,小青工们不怎么带他玩,而他也有些扭捏。见刘德华今天这么套近乎,终于觉得大概可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傅建茗终于打起了精神,警觉地望着刘德华。
“大学里有没有一门课,叫生理卫生?”刘德华小声问。
傅建茗一愣:“这得看什么专业吧,我学的工业,好像……”
还没说完,刘德华已迫不及待:“那何干事是什么专业啊?”
傅建茗心里顿时明白了刘德华的用意。
他当然也听说了食堂风波。午饭过后,总装车间工余休息时都炸窝了。陈新生这种离奇的案件,集凶杀、猎奇、香艳、破朔迷离于一身,吴柴厂什么时候有过这么爆炸的新闻,这舌根能嚼半年。
尤其是这案件还涉及到工会的何干事,傅建茗就留了个心眼,多听了几句。
听那些工人的意思,他们也吃不准何干事大学里到底学了什么,反正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刘德华是跟自己套话来了。
傅建茗不动声色道:“我也不知道何干事学的什么专业……”
话音未落,旁边又有几个人听到“何干事”三个字,哧溜一下就滑了过来,两眼放光:“在讨论什么?是不是何干事学生理卫生的事?”
刘德华骂:“你们几个赤佬耳朵这么尖,老子悄悄问傅同志,你们就来插一脚。”
傅建茗笑道:“我们在大学里要学很多课程,专业不一样,学得也不一样。何干事如果不是学的工业,那上生理卫生课也不奇怪啊。而且大学生也不是只学自己专业的东西,我们每周都去图书馆借书看……”
“我们厂里也有图书馆啊,怎么没有这种书。”
傅建茗被逗笑:“咱们厂图书馆才多大,而且都是市面上常见的书。大学图书馆可不一样,很多藏书,外面根本不流通的。而且你们说的那个,属于医学领域,咱们厂图书馆会有医学领域的专著?”
刘德华挠头:“好像看到过一本治脚气的书。”
旁边的人狠狠拍他脑袋:“别丢人,治脚气挖鸡眼,也好意思叫专著!”
傅建茗忍住笑,尽量作权威状:“大学图书馆就有,很多各个领域的专著,哪怕和你的专业没关系,只要你想学,也都可以查资料学习的。”
刘德华吐吐舌头:“没想到何干事还喜欢学这个……”
到底是大学生,旁边又围了好些人,显然都认真在听,傅建茗觉得自己身上有了某种责任。
他正色道:“就算何干事是图书馆看来的,也只能说明她读书多、知识量大。这些东西在研究者眼里,就是十分正常的东西,没有那么神秘,也没有那么羞耻。就像外国人画的油画,很多不穿衣服的裸.体肖像,人家就叫艺术。不能用世俗眼光去看的。”
刘德华又蔫了,愁眉苦脸:“懂了。你们大学生看生理卫生,叫学习,我们看这些就叫搞黄色。画家画不穿衣服的叫艺术,我们画就叫耍流氓。他娘的,这么不公平的。”
旁边的工人哄堂大笑。
“本来就是。人家大学生就可以坐办公室的,咱们只能在流水线。”
“特么的刘德华你这小崽子就算画个穿衣服的,我也觉得你在耍流氓。”
“谁说不是啊。他在家听广播里说书,都只听潘金莲调戏武松那一段。”
刘德华豁地站起来:“嗨,你们这帮家伙,好像你们不听潘金莲诺。”
众人打闹着散开,有几个同一工段上的,还一边干活一边讨论。不过经由傅建茗这么一说,大家都确定了,人家大学生跟自己真不一样,不能用自己的老思想老眼光去看人家大学生啊。
这结论经由刘德华以及几员大将不遗余力地传播,到下班时候,吴柴厂每个车间几乎都已经达成了共识。
那就是,我们的何干事,是最有见识的何干事!是能运用自己大学所学到的知识帮公安局破案的何干事!
当然还是颇有几个内心阴暗的人暗绰绰嘲笑,但面对戴学忠们拎起的拳头,也都乖乖闭嘴了。
何如月心态倒还好。中午将丰峻骂了一通,心里的恶气出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半在下午的忙碌中也丢到了九霄云外。一直到快下班时,门口期期艾艾站了个女人,何如月才又想起了这件事。
女人就是那个贱嘴保育员。
她的脸已经上了药,还看得出些许红肿,眼神畏畏缩缩,站在门口:“何……何干事,我能进来吗?”
何如月并不打算跟她搞什么世纪大和解,淡淡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