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秋十八
这是炎炎夏日的午后骄阳啊!
他是炼就了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吗?
跑到楼下,丰峻已经移步到了一棵树下,并主动开口:“这里阴凉些。喊我什么事?”
虽然语气依旧冷淡,但何如月听出来了,移步的背后,还是有点好意。
起码丰峻自己并不怕太阳。
“谢谢你。”何如月真诚地道谢,为了他那张纸条的提示。
丰峻道:“这次要是改革成功,许厂长一定会大做文章。这一条建议很重要,必须要写进会议纪要。我不是在帮你,是在帮我们自己。”
好吧,还是那样拒人千里之外。
但何如月不觉得尴尬:“我不管你出发点如何,事实上帮到了我,我就必须谢谢你。但……”
她扬眉:“我做事一码归一码。这件事感谢你,不代表那件事就原谅你。”
丰峻有些轻笑:“你的确很记仇。”
“我记忆一贯好。”何如月从口袋里掏出准备了很久的十三块钱,“我也没忘记还欠着你的钱。”
十三块钱。丰峻低头,望着何如月伸过来的手。
她的手,好小啊。
“快拿。不拿我会动手的。”何如月不耐烦地催促。
丰峻不由轻笑一声,问:“昨天还凶巴巴要找我算账,今天似乎不介意了?”
“我记住让我经历这一切的人,但不会让不愉快的经历折磨自己。”
丰峻正色道:“那我再说一次,让你经历这一切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何如月反问。
“我会查出来的。”丰峻道。
“快拿走,别让我三番四次找你!”何如月已经在上下打量丰峻,琢磨他哪个口袋比较适合动手塞钱。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肆无忌惮的目光,丰峻突然将钱一抽:“那本书,等我看完可以借给你。”
他说的是《书与你》。
不提还好,一提就更生气了。何如月撇嘴:“谢谢你了。我会开书单给图书室的苏同志,让她去采购!”
说完,一扭身,跑回了行政楼。
丰峻望着她的背影,思忖片刻,终于缓缓地将名贵笔记本夹在胳膊下,向锅炉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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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28
三楼楼梯口左拐第一个房间,就是吴柴厂的图书室。
书柜上下六层,整整有五米长,每层都是玻璃外立面,中间有一道细缝,看中哪本,就伸个手指,从细缝里将书戳出去,书柜后的图书管理员就会将书拿出来,给借阅者办理登记手续。
图书室只有一个管理员,还是兼职,叫苏伊若,四十出头,长得白晳温雅,齐耳短发总是梳得服服贴贴。
厂里也常流传着吴柴厂几大美人的说法,苏伊若总会因为出众的气质被人提及,但又会因为不是双眼皮大眼睛而被否决掉。
何如月却觉得她很有味道。那种脱离了时代审美的旧时大家闺秀味道。
学生时代她跟着刘剑虹来图书室借过书,便习惯了叫苏伊若苏阿姨。
“苏阿姨,这都过三点了,怎么没人来借书?”她走进图书室,隔着借阅窗口跟苏伊若说话。
“如月来啦。”苏伊若漾起难得的笑容,“前几天我跑新华书店订新书,回来晚了,三点没能准时开,可能大家都怕今天再扑空了吧。”
图书室是工会下属部门,苏伊若不止是图书管理员,还要负责厂里的报刊订阅、每天的分发,一季度一次的图书更新,工作也挺忙。
“以后苏阿姨有事来不及,可以喊我帮忙。”
苏伊若笑道:“谁不知道你现在大忙人啊。而且以后工会的事会越来越多,黄主席说全靠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打算再要一个人。”
“其实我还好。黄主席才是忙里忙外的。”何如月不想贪功。但周文华是拖后腿的存在,她绝口不提。
苏伊若却深深地望她一眼:“真正身体不好的,是黄主席。”
何如月愣住,这个她真不知道。黄国兴做事认真负责,也完全看不出来身体不好。
“要是再添人的话,今年毕业季过了,是不是要明年了?”何如月疑惑地问。
苏伊若道:“哪有那么复杂,多半是从车间调一个上来。”
哟,那倒是要抢破头了。
不过何如月暂时不关心,她比较关心书的事:“苏阿姨,这季度的书订完没?”
“差不多了。”苏伊若看看她,“你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列给我。”
何如月将书名和作者写在纸上,递给苏伊若:“就这本,我想自己买,新华书店没货了。”
苏伊若接过纸条:“《书与你》,毛姆……这书听着就高深,我还真不会订。知道了,回头我去问问。”说着,将纸条夹进了一本软面抄本子。
这动作看着何如月心中一动。
那位烧锅炉的“才俊”也是这么干的啊。自己的墨宝就这么落“才俊”手里了,怎么觉得有点异样呢?
回到办公室,何如月打算将今天的会议纪录整理一下。一打开本子,丰峻的字条映入眼帘。
呵,不仅自己的墨宝在人家手里,人家的墨宝也在自己手里呢。
“郭清:希望厂里能组织青工参加技术培训,青工希望能有参加技能竞赛的名额。”
两点建议,其实是青工们的态度。他们不仅要待遇,也想要未来。
也不知道是名贵的钢笔提升了书写效果,还是丰峻本身的功底好,这两行字写得遒劲有力、笔锋流畅,颇有点气势磅礴的感觉。
这个丰峻是什么文化水平?何如月突然好奇起来。
这年头当兵的不是叫“大老粗”吗?就算是特种兵,也就是“特种大老粗”吧。怎么这个人就很特别?他说话很有条理、看问题很犀利、写的字这么好看、看书也很有品位……而且还有钱。
真是个神秘的人。
正出神着,黄国兴进来:“小何,刚刚袁科长来说,明天上午陈新生的案子要开庭了。”
“这么快!”何如月好生意外。
“看来那位费警察说得没错。最近严打,判决速度都加快了。”
何如月却也不怎么高兴,严打不仅意味着审判速度加快,也意味着量刑会加重啊。
“那咱们厂会派人去旁听吗?”何如月问。
黄国兴却一脸“小孩子家家不懂世事”的表情:“法院判案咱们无关人等怎么可能去。咱们等结果就好了。你总算也可以解脱了,不用一直带个小孩在身边,还惹一堆闲言碎语。”
昨天何如月从民政局回来,就把民政局的意见跟黄国兴汇报了。听见他现在这么讲,何如月心中格外温暖。
只有愚蠢的人才会热衷传播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真正自己敬重的人、在意的人,其实都这么理解自己。
何如月觉得,应该把卢向文的意思跟黄国兴透露一下。
“黄主席,其实我这里有个合适的收养家庭。这些天我上班,陈小蝶白天都在我邻居家。这家邻居叔叔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医生,邻居阿姨是小学老师。孩子前些年意外去世了,邻居阿姨因为做过手术也不可能再生育……”
“这倒是个很好的人家啊。”黄国兴眼睛一亮。
他想起昨天在看守所陈新生痛哭流涕、又磕头磕到满头鲜血的样子,又何尝不感慨。能给人家孩子找个好人家收养,也算是做件好事。
但黄国兴到底老道,提醒何如月:“但陈小蝶和别的孤儿不一样,她有爸爸。就算判个二三十年,也早晚会出狱。有些人家还是很介意的,怕养到大还是不贴心,亲生父母一来就跟着走了,以后一堆麻烦。所以就算你有心,人家也不见得愿意的。”
何如月道:“这些天相处,他们很喜欢陈小蝶,昨天是邻居叔叔找我主动提的。说如果要给陈小蝶找收养人,一定要先考虑他们。”
“是吗?”黄国兴笑起来,“那就没什么问题。这小孩倒是个有福气的,比她妈妈有福气。”
“就是这缘分吧。回头黄主席可要帮帮忙,让我家邻居叔叔和阿姨完成心愿啊。”
“呵,这说啥帮忙呢。这是了却一桩心事。”黄国兴仰天大笑,“哈哈,有了小何,果然办事就爽快多了,省心。我好久没觉得工作这么舒心了。”
好呗,那趁您老人家舒心,再打听点事呗?
何如月问:“黄主席,那个丰峻,你了解不?”
“他啊……”黄国兴皱了皱眉头,“是个能人,但也是个危险分子。”
这话说到了何如月心上。
但何如月心里实在有很多问号:“听说他在部队犯了错误,是什么错误啊?”
黄国兴望了望她,突然笑了:“小何很关心他嘛。”
我去,这叫打探敌情好吧。
何如月没有脸红,一本正经:“他能带青工们争取权利,的确挺有本事的。我觉得以后干工作,搞不好还要和他打交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哈哈,有道理。”黄国兴又欣慰又高兴,不由话匣子也开了,“他是我们厂以前的老锅炉工丰成福在垃圾桶旁边捡到的。那个时候乱毛毛的,哪家过不下去了,孩子就忍痛丢了也是有的。那时候我还在铸工车间,叫丰成福把孩子送福利院去,可他米汤养了几天,舍不得送去,就一直拖着……”
何如月心中一动,这丰峻的身世,倒是跟陈小蝶有几分相似啊。
真没想到,还是个苦出身。
“后来丰成福就自己收养了,还让孩子跟了他姓?”何如月问。
“他本来就老光棍一个,白捡个儿子。这孩子就天天在食堂和锅炉间混日子长大,小时候嘴甜会骗,厂里老职工还挺喜欢他……”
嘴甜会骗,这是丰峻吗?何如月乐了:“那真是变了个人,现在完全不爱说话。”
“不爱读书,不学好,十几岁上跟街上那些流氓学坏了。身体又好,打架特别狠,丰成福怕他出事,求着厂里送他去当兵。那时候我已经到工会了,就帮了他这个忙。这小孩还真争气,几轮体检下来,身体素质强啊,听说是个练不死的,人也特别聪明,就去当特种兵了。”
黄国兴想到这一段,还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特种兵啊,咱中吴市,一年也不见得能出一个,多光荣。据说市公安局那边早早地盯上他了,就等他一退伍,直接去公安局上班。这小子……不争气!在部队里逞强斗勇,把人捅伤了!”
刚刚还说他“真争气”,一转眼,就“不争气”。人生之争不争气,全看争在什么地方。
“呃……捅伤人。”何如月汗颜,但想想,这种事丰峻似乎也干得出来,“这也太冲动了。不过捅伤人也没坐牢,还算幸运了。”
“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他回来之后,这事也一字不提。当时市里人武部把他领回来,公安局也不要他了,丰成福受不住刺激,脑溢血就死了。他是顶替丰成福进厂的,所以去了锅炉房,也算接他爸的位置吧。不过自从出了这事,这孩子就变了,沉默寡言的,脑子里尽盘算事儿。”
何如月惋惜丰成福没过上好日子,却并不关心丰峻的性格转变,她只关心丰峻怎么会隐隐有种“高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