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白牙牙牙
他暗暗舒了口气,真诚地向大夫道谢,那死气沉沉的脸上浮现出希望的光华。
如果能够活着,谁甘心一直躺在床上等死呢。乱世之中没有了他的庇护,他的妻儿该何去何从。
大夫摆手,温声笑道::“无妨无妨,十几年前我受过容家军的恩惠,若是不知道李统领受伤就罢了,知道之后还是想尽一份心力。”
“再者说了,李统领的伤是因为前段时间抵御鲜卑而受的。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袖手旁观。”
李顺眼神一暗,勉强笑着送走大夫:他的伤是因为杀敌而受的,百姓感念他的付出,但他的上司和那两个下属却恨不得他躺着去死。
等到大夫离开,妻子一脸高兴迎进来,眼里闪烁着没擦拭干净的泪光。瞧见李顺神色不对,妻子脸上喜意一僵:“怎么了,难道大夫……”
“没事没事,大夫已经为我刮去腐肉,只要这两天不再发烧,我就没什么大碍了。”李顺连忙出声安抚,并且将手中的药方递过去,“这是大夫开的药,你去药方里面取药吧,家中的存银应该够用。”
妻子长舒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你刚刚吓死我了。”
说着说着,妻子的眼睛又忍不住通红起来,显然后怕极了。
大夫为李顺诊治完后,提着药箱慢悠悠走在路上,绕了好几圈,最后才走进一个普通的院子里。
见到坐在上首的
衡玉,大夫恭敬行了一礼,将他和李顺的问答尽可能复述出来。
衡玉认真听着,斟酌片刻,她侧头看向家荣班的班主,也就是陈退。
“加大话本和戏剧宣传的力度,是时候放出风声,让大家知道话本里的人物对照了现实中的哪些人。”
乐家、贺家、王家……好几个世家都往容家军里安插人手。
这些家族里的聪明人不少,他们当然知道收买人心的道理,但因为彼此拖后腿、天天内斗,容家军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分裂成了好几个阵营。
像是李顺、徐腾他们这种,既没有忘记旧主、又无法融入新将领手里的统领,在容家军里的处境非常尴尬。
但他们,偏偏又是容家军里实力最强悍的一方。
***
在《将行》风靡整个云溪城,几乎为家家户户所知晓时,一则小道消息突然在私底下流传开。
“你们知道吗,《将行》里面的舒家对应的就是容家,那残害忠良的奸相就是乐贵妃的父亲和贺家人……至于那个纵容奸相、早就想对舒家除之后快的皇帝,就是……”
这个消息有些大不敬,偏偏又刺激得很。
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云溪城的百姓间传扬开了。
又因为这种消息容易惹来杀身之祸,没人特意到云溪城的官员面前提及此事,所以一时间,这个消息压根没传到任何品级高的官员耳里。
有人质疑这个消息的真假,有人拿话本上的剧情去说服,有人拿这些年容家做过的好事去辩驳……
在有心人的安排下,这个消息也顺利传到李顺、徐腾和另外几个统领、大队长的耳里。
满城喧闹,人心动荡。
然而,容家没有后人了,就算他们觉得容家无辜又有什么用。
就在这种声音刚传开时,又有一个消息流传开。
“你们忘记了《将行》吗,舒家小少爷舒玉在忠仆的护卫下逃出京城,滚落山崖后遇到绝世高人教他怎么打仗怎么治理天下。在这过程中,舒玉还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最后成功为家族洗刷冤屈。”
“……你们说,容家当年,难道真的没有人逃出来吗?”
这个消息,无心人听个热闹,有心人却不是这么想。
徐腾、李顺几人终于按捺不住,悄悄约了个时间,低调在家中碰头。
几人各自坐着,面面相觑,都没有人敢第一个开口。
徐腾觉得嗓子不舒服,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咳了咳。
然后,刷刷刷——在场所有人都扭头盯着他,一副等他开口的模样。
徐腾:“……清,清个嗓子。”他挠挠头,“算了,我们这么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我跟大家认识十几年,彼此知根知底,这场聚会又是我带头组织的,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众人神色一凝,然后就听徐腾继续道:“那家荣班也好,《将行》也好,都古怪得很。”
“家荣,倒过来……不就是容家吗?”李顺声音很轻,却如惊雷般砸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巨浪。
“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对不对!”有人激动道。
李顺是没落世家出身,因为识字又能统兵的缘故,在军中能接触到的东西比其他人都多:“没错,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五年前军中曾经戒严,说要搜查奸细。”
“但我私底下打听过,军中很可能是在搜查……容小姐,她从帝都逃了出来。”
李顺又道:“小姐……我还记得将军说小姐的及笄礼将近,他到时候定要请年假回京参加小姐的及笄礼,送她出嫁。算算年纪,小姐如果还活着,现在也有双十年华了吧。”
一番话后,现场又再次陷入沉默。
众人无声对视,似乎是想看看别人是怎么想的。
“如果……”徐腾轻咳一声,“我是说如果……如果小姐真的出现,你们会怎么做?”
“我……我不知道。”有人艰涩道。
“我也不知道。”又有人苦笑。
“容家军现在乌烟瘴气,小姐之前逃出京城,能够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要怎么改变现在的局面?”
“丘畅,你怎么一直坐在那里不说话?”徐腾注意到角落里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觉得有几分古怪,忍不住出声问道。
房间角落,气质粗犷的男人抱着茶杯始终沉默不语。
听到徐腾的点名,男人慢悠悠抬头,露出一张与丘畅几乎完全一样的脸。
但他的声线与丘畅完全不同。
“如果小姐有实力能让容家军恢复昔日的荣光,诸位身为容家旧人,可愿意追随于她,助她夺回容家军吗?”
徐腾脸色猛变。
周围的李顺等人也纷纷起身,手按在腰侧刀柄上,神色紧绷,似乎只要角落里的男人敢轻举妄动,他们就会立即拔刀砍向他。
“你不是丘畅,你是何人?丘畅怎么了?”徐腾咬牙切齿,心中慌乱之下,甚至没听清刚刚男人说了什么。
这个假丘畅,其实就是侍卫长。
他长叹一声,拱手行礼。
“容宁将军麾下亲将,窦竞是也。诸位,一别多年,许久不见了。”
***
云溪今夜又下起雨来。
云溪城外十里地,容家军就驻扎于此。
偌大的军营被切分成三部分,分别为左军、中军、右军。
其中,中军的将士待遇最好,基本都是那些世家将领的亲信。左军和右军经常要承担各种脏活危险活,之前和鲜卑一战,牺牲最多的就是左军。
徐腾身为左军统领,分配有一个独立的小帐子居住。
他今夜很奢侈地点了两支蜡烛,穿着完整的轻甲,正安静盘膝坐在烛光下,垂眸擦拭那柄陪伴他多年的宝刀。
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般,擦完宝刀后,徐腾静坐不动。
——交换口令的声音,看来是到换防的时间了。
在他的刻意安排下,今晚守卫左军的士兵全部是他和李顺的手下。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
平时这个点,正是整个军营里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
外面有清越的鸟叫声响起,正是云溪城中最常见的一种雀鸟叫声。
唯一特殊的地方,大概是这道鸟叫声三长两短,停顿片刻又再次重复一遍。
徐腾从桌案后起身,一把熄灭蜡烛,提着手中大刀走出帐子。
雨声掩盖了所有细碎
的动静,哪怕有人不小心踢翻东西,也只是惹得熟睡的人嘟囔两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着。
偶尔有人起夜,也睡眼惺忪。
直到一个时辰后,三军帐中燃起明亮灯火,才有人惊醒警觉,猛地从床上弹起,握住枕侧的武器迅速出了帐子。
然而,才刚在帐子前露面,便有长刀架在他的脖颈之上,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左军所有统领级以上将领全部被控制。”
“右军也已全部被制服。”
两刻钟后,才有人再报:“中军也不辱使命。”
帐子里,衡玉安静跪坐着。
今夜她依旧穿着方便行动的男装,然而一头柔顺的长发没有像之前一样束起,而是全部散落在耳后。
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女子而非男子。
幽谧的烛光拉长,照在她的半边侧脸上,让她整个人都添了几分神秘。
听到徐腾的禀报声,衡玉缓缓抬眸,声音冷肃:“中军怎么慢了这么多,是不是出现了剧烈反抗?”
“是。”徐腾道,“我们控制了那些统领级的将领后,出面命令左军和右军的士兵,他们都会听命行事。但是中军那边的士兵桀骜惯了,有很多中队长、大队长不服我们的命令,阻止起了反抗,不过并不影响大局。”
“那些会反抗的,都是对方的亲信。杀一杀见见血也好,总要做清扫的。”衡玉的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谈论今晚吃什么。
权势之争素来如此。
她杀人见血,是为了这天下再无动乱杀伐。
只要知道自己所做的是对的,她就不会迟疑。
徐腾领命退下。
黑夜里,雨水还在下个不停,有了越下越大的趋势。
刀剑撞击声、惨叫声、喝骂声,无数声音杂在一起,构成乱世的一角。
衡玉低头为自己研墨,提笔作画。
她手中这幅骏马图刚画完,外面就有人匆匆来报:“小姐,全部都结束了。”
衡玉将毛笔放回笔架上,收起桌案上摊开的画作,这才起身道:“正好,我们去见见他们吧。”
中军军帐里,二十几个将领被捆得死死的,东倒西歪跪在军帐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