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盛言楚刚醒来没多久,正歪在床头喝着月惊鸿熬得安神汤,喝了一小口后,盛言楚狐疑地看了眼月惊鸿,触及盛言楚的目光,月惊鸿心虚的低下头。
宽大袍子下边,月惊鸿对着手指嘁了声,腹诽道:谁叫你早上凶我这个舅舅来这,没大没小,我放点黄连怎么了,这叫小惩大诫!
盛言楚闭着眼一口气喝干苦到心慌的安神药,懒得去理月惊鸿的幼稚行为,径直问盛允南:“你可瞧真切了?只带走了刘全,还是抄了家?”
“这个我不太清楚。”
盛允南一本正经的复述外边的情况:“我跑了好几里路才跑到那兵部什么侍郎家,嗬,他家大门口的石狮子比咱家的院墙还要高,我过去的时候,有好几个穿着盔甲的官爷手持红缨枪将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打听,才知道那些人是皇上亲派的御林军……”
盛言楚一模下巴:“御林军都出动了,想必离抄家不远了。”
一语成谶,十一月还没过完,兵部左侍郎刘全就脱了官帽下了大狱,其家眷子女皆落罪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此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临朔郡的举子们皆认为刘全摘官帽有此等下场皆因周松所起,故而几人将盛言楚邀去大前门客栈喝茶。
喝茶只是借口,论京城时务才是真。
自从上回在客栈闹了场红脸后,江南府和临朔郡的关系竟不知不觉中变得融洽起来,这回论时务两地举子纷纷围坐到一块。
应玉衡掏掏耳朵,瞥了眼辩得面红耳赤的举子们,侧身去看气定神闲的盛言楚:“盛贤弟以为呢?”
问得是刘全突然下狱的事。
盛言楚合上茶盏,微笑道:“刘全在兵部兢兢业业干了二十来年,此番人仰马翻断不可能是当日刑场上那些谣言所致。”
换一句话说,朝堂中没几个大官是干净的,就刘全那什么抢占民女、妻室放印子钱等,在皇上眼里,这些都是小事。
能让皇上连夜抄了刘全府邸的,一定是滔天大罪。
应玉衡端着茶盏点了点盛言楚搭手的椅把,莞尔道:“你我心有灵犀。”
忽低声道:“当今圣上不是中宫子,当年亦不是先帝所看中的皇储,登基后疑心重重,听老一辈的人说……皇上一朝登基便命皇宫秘卫连夜彻查朝中上下有不轨之心的臣子,好些臣子家中都搜出了谋逆之物。”
说到这,应玉衡戏谑地看向盛言楚。
“盛贤弟书读得多,大抵也看过那些野史吧?野史上说,那些臣子家中所谓的谋逆之物全是胡编乱造的,都是宫里那位故意命人放那的——”
“咳,”盛言楚清嗓摇头,“应兄慎言。”
应玉衡没打算继续往下说,怅然地往椅子山一靠,自顾自的喝起茶来。
对于刘全的下场,其实盛言楚心中有另外一种猜忌。
老皇帝已经在位多年,早年间有异心的人早已被老皇帝用各种手段除掉了,而刘全在兵部二十来年都没出事,眼瞅着年底就要擢升为兵部尚书时却出了事……敢问刘全一出事,最为获利的是谁?
当属刘全所效忠的主子的死对头皇太子啊……
不过盛言楚一直秉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太子才因为路家在皇上跟前失了脸,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对四皇子下手,如此,只剩下一种可能。
果不其然,夜里梅家人递了封信到甜水巷。
都说字如其人,然五皇子的字比本人要硬朗,如游云惊龙遒劲有力。
信上并无他言,唯此一句。
“拦路虎已除,卿尽可安心科考。”
小公寓里,盛言楚弹了弹手中的纸,眉开眼笑的将信夹进笔记本中。
-
时间一晃而过。
隆冬十二月,京城上空又开始飘起白雪。
这期间,盛言楚受了一回寒,烧了两天后鼻子终于通气,见儿子脸色苍白,程春娘说什么也不许那些举人们拉盛言楚出去喝酒起诗社。
盛言楚和这帮书生玩了两次后,私以为索然无味的很,有人上门邀请,他正好借口染病婉拒,如此,倒得了一段时日的清净。
趁着养病闲散在家,盛言楚将收集来的会试题从头到尾做了一遍,只可惜卫敬不在场没人帮他批阅。
没有老师,盛言楚就自导自演,写完考卷后他便带着盛小黑去巷子里跑两圈,待冷风将脑子吹清醒,他再折返回去批改自己的考卷。
三番五次后,盛言楚再落笔时会不由自主的从考官的角度去审题,这种想法一旦开启,有些平时较难破得题,这会子细看一眼他就能找到出题者出这道题的初衷,再也不用反反复复的推敲自己这么写会不会触犯忌讳等等。
会试和乡试一样,同考三场九天,但会试只采用糊名不再誊录,故而盛言楚这段日子格外注意自己的笔迹,力求速写时也能写出一手舒展悦目的字。
年关之际,盛言楚练题像是着了魔一般,吃喝一应都在书房。
说来旁人不信,有一回程春娘轻手轻脚的进来送补汤,盛言楚手伸过来端汤碗,眼睛却不离书桌上的书稿,以至于吃了一大口墨后都没发觉不对劲。
隔天盛言楚终于从书房里走出来和大家同坐一席,喝了口鲜香的补汤后,盛言楚皱着眉:“娘,我咋觉得昨天的汤和今天的汤不对味呢?”
月惊鸿敢背地里往他的安神汤里塞黄连害他吃苦,难不成他娘也……
程春娘抚肚笑得前仰后合,待来龙去脉弄清楚后,一向对盛言尊崇有加的盛允南都忍不住捶桌哈哈大笑,更别提笑得眼泪往外冒的月惊鸿。
盛言楚:“……”
好羞耻。
第113章 【三更合一】 二月春闱……
京城人将除夕前一天, 也就是腊月二十九称为小除夕,这一天的热闹劲一点都不逊色于大年三十。
临近岁尾,甜水巷道里爆竹声经久不息。
清晨雾气还未散去时, 盛言楚就已经穿戴好衣裳走出暖和的屋子。
院中, 月惊鸿和盛允南正在张贴春对子。
见盛言楚蒙着睡眼抻着懒腰站在廊下指挥两人别贴歪了楹联,厨房里忙碌的程春娘忙擦干手将腰间别着的红色吉祥结取下拿给盛言楚。
“娘跟甜水巷妇人们讨了百家线特意织了这结子, 听京城的人说, 这样的结子能替主家消灾祈福。”
待会盛家一行人要去京郊瑶山寺焚香祭祖,因而盛言楚特意穿了身素雅的青竹袍子,程春娘的吉祥络子一别到腰间,青中一抹红,别样雅致。
今日瑶山寺人多, 盛言楚唯恐盛小黑蹿上山后胡乱咬人, 便将盛小黑这个狗勾留下看家。
出了甜水巷,几人压根就不用问路, 直接跟着大部队走便是。
才走出城北大街, 就听到皇宫方向传来沉闷的击鼓声。
盛言楚对这些习俗不太了解,混在百姓堆里听了一耳才知道皇宫此刻击鼓是为了驱逐疫疠等污秽鬼邪,保佑来年平安。
“听说没?今年宫里击鼓的人换了。”
“换了?不是太子爷吗?”
“换了!明天开春就要科考, 追随太子爷的路家滥杀读书人, 皇上为这事恼了太子爷好久呢……”
盛言楚提着香烛耳朵动了动,只听那人小声道:“我家表亲家的女儿在宫里当差, 昨儿出来替宫里采买的时候说漏了嘴,说宫里官家先是训了太子爷,后来又对着四殿下砸烂了不少瓷盏,也不知怎么的,这击鼓祈福的活竟落到了五殿下手里。”
“五殿下?为何是他?”
“五殿下名不见经传, 又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他敲得动鼓吗?”
“敲不动也得敲!”人群中一人霸道地说,“击鼓祈福乃我朝大事,皇上既钦点了五殿下,五殿下便是爬也要爬到鼓台上!”
“让一个病歪歪的人顶着寒风登高击鼓,皇上这、这不是为难人吗?”有人皱眉小声哔哔。
“我倒觉得皇上此举甚好。五殿下身体羸弱,而击鼓祈福是积德的好事,若得上苍垂怜病好了,登高又算得了什么?”
“击鼓原该由太子爷来做才对,如今太子爷犯了错 ,皇上若将此事交给四殿下,那还了得?”
顿了顿,老百姓小小嗤了声:“大过年的,皇上定然不想看到自己两个儿子为此大打出手,索性将这事交给五殿下,左右五殿下是拉来凑数的,想来太子爷和四殿下心里也清楚,因而不会对五殿下心生不满。”
盛言楚嘴角微翘,太子爷失了路家,四皇子折了兵部左侍郎和潘才,这个年,两位殿下都不好过,哪里还有心思计较五皇子击鼓祈福?
-
一出城门,盛言楚就看到大瑶山东南方向扬起缕缕青烟,行至山脚后,浓烈的香火气息扑鼻而来。
寺庙不许燃放爆竹,祈福的人烧净黄纸后会跑到专门的小径上去放,盛言楚过去的时候,正好有一人点燃了爆竹,乍然的声响吓得盛言楚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拍拍身上沾染到的爆竹灰,盛言楚好奇地往小径里头张望了两眼,就刚才那能震响天地的动静,想来那爆竹不是寻常人家所能燃放的起的。
小径深处摆着一张方桌,桌上尽数都是鱼肉菜肴,所盛得都是高碗和长筷,这意味着在这祭祀的人家是钟鸣鼎食之家。
透过斑驳的树叶,不经意间竟让盛言楚看到了一熟人。
走到前头的程春娘见儿子落在后边不动,便笑着折返回来:“楚儿,你在那磨磨蹭蹭干啥?快些跟上,马上就论到咱家上香了。”
程春娘说话时,恰好爆炸刚放完,声音温柔似水,听到这话的人不仅有盛言楚,还有立在家族堆里祭拜祖宗的张郢。
“春娘…”张郢猛地看过来,嘴里轻喃。
盛言楚和张郢隔空对视,就在程春娘快走到小径口时,盛言楚深吸一口气,小跑上前挽着程春娘往瑶山寺方向走去。
只闻佳人声不见佳人,张郢心里顿时又喜又慌,不顾身后女人的呼喊追了上来。
然而盛言楚的手脚更快,拉着程春娘快速混进人堆里。
今天往大瑶山上祭祀的老百姓多如牛毛,一晃眼,张郢就再也寻不到盛言楚母子二人,只能遗憾的握拳顿在原地。
“楚儿,过来拜拜。”程春娘招招手,将三根长长的香烛拿给盛言楚。
将香插进大香炉,盛言楚合掌跪拜三下后方起身,捐了几吊香油钱,一行人进瑶山寺吃了顿斋饭。
寺庙里的烟火气太重,加之在山脚碰到了张郢,盛言楚心里略有些烦躁,故而没什么胃口,扒了两口素菜后便提出要回家温书。
程春娘对上香的事十分的虔诚,闻言不由嗔怒:“温书何必急于这一时?咱们好不容易爬上来了,总得拜过佛祖见过方丈才算了事,走,你随娘去求签,然哥儿,你跟南哥儿也去前院抽一卦,南哥儿求个姻缘,然哥儿…然哥儿就求财吧……”
一顿干脆的吩咐后,三个大男人只好耸耸肩按着程春娘的要求去办。
求签的佛堂在后院,盛言楚过去的时候,队伍已经排到了院门口。
望着面前一群少男少女,盛言楚这才回过神,支吾道:“娘,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求签的人多,解签的佛堂也很多,盛言楚跟着程春娘七拐八拐的在寺中转哒半天后,本以为他娘带他求得是前程签,没想到他娘带他来求的是姻缘签。
盛言楚扭头就往外走,程春娘的手更快,牢牢地抓住儿子的手,倔强道:“楚儿,你也不小了,左右咱们来都来了,一并求了吧,啊?”
程春娘说话依旧不强势,但眼中迸发出的坚持直叫盛言楚喊头疼:“娘,姻缘自有天定,便是求了,老天爷也不会砸一个媳妇给你。”
程春娘才不跟儿子扯皮,来回就这么一句:“你求不求?你不求娘去求。”
盛言楚没辙,只能跟着排队,今日庙中人熙熙攘攘,他将他娘晾在佛堂总归是不妥。
在外头侯着时,天空又开始下起小雪,然前边排队的老百姓面上皆无不耐,一心只等着进去抽姻缘签。
盛言楚戴好毡帽,呼出一口热气,暗道天下书生若将这份坚韧落在读书上,什么功名考不出来?百无聊赖间,盛言楚悄悄从小公寓里拿出一本书,边翻阅着边缓步排队往前走。
看着入迷时,一只胳膊肘戳了戳他的腰,抬头一看,是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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