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也不知贵表哥的院试准备的怎么样了,还有杭云兄…”
盛允南坐在对面,轻声提醒道:“舅老爷应该六月初会来信。”
盛言楚将视线从书生们身上收回,靠着车壁休息,闻言点点头,忽道道:“记得帮我留心留心淮安府城来得信,六月春税一结束,义父应该能清闲些时日。”
漕运总督兼四府三州,上半年经手的事最为繁多,卫敬上任时又恰好是春种时节,春种要水,卫敬须得天天在外监管四府三州的河道,唯恐百姓的春种出现问题。
忙完春种,卫敬要沿水路将春税漕粮运往京城,头一年上任,卫敬须得亲力亲为,不敢马虎。
四府三州的到处跑,只为监稽收粮和督押粮船,等京城粮道盘验没问题后,卫敬才能松一口气。
盛言楚清楚卫敬上半年的艰辛,故而不去打搅卫敬,半年时间两人只通了一封平安信,如今转眼六月到来,想来卫敬可以休息一段时日,父子俩也能好好的聊一聊了。
漕运除了节制运河上下的粮食,还督管水上船帮,要么说漕运总督是内陆水上霸主呢,前些年在静绥码头和南来北往的走商闲聊,商人们无不对漕运总督心生战栗。
嘉和朝有三大油水肥差,其一就是他义父现在担任的漕运总督,再有便是盐政总督和河道官,真要说起来,盐政总督才是三大差事中最为厉害的一个位子。
嘉和朝的盐种类很多,有海盐、井盐和池盐,据盛言楚目前所知,民间盐商的财富不亚于皇商金家,老皇帝对盐的把控很严格,那些打理盐坊的盐商隔几年就要换一批人,目的是为了防止盐商和盐政总督勾结。
不过民间商户能拿到朝廷一年或者两年的盐商资格已然就很了不起,盛言楚没读书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一日他能成为盐商,只要能拿到贩卖官盐的身份,盛家发家指日可待。
当然了,现在他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觉得他有必要改一改自己的目标,不做盐商倒是可以肖想着去当盐政总督。
拍拍被马车中热气蒸红的脸颊,盛言楚暗骂自己一句痴心妄想。
他义父在朝兢兢业业为官二十多年才得以升任漕运总督,他一个毛头小子想当上盐政总督怕是要等个五十来年都未必能当上。
算了算了,他还是好好的打点眼前的日子吧。
等义父六月来信,到时候他可以让义父帮他跟船帮商人运几批制作蓝墨石的冰片和牛骨之类的材料。
当年帮他代买蓝墨石材料的走商就说过这么一句话:“船帮的人见识广,他们路子也多,像鱼胶、冰片、金箔这样的高价钱物什,找船帮的人买更划算。”
他既有心做蓝墨石,就该好好的规制一下材料进货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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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家小院前门砸开做了铺子,马车只能从后门进。
车夫阿虎才来盛家,瞧着壮如牛,行事却很心细。
马车稳当当地停在内院大树下,撩开车帷,阿虎憨头憨脑的跟盛言楚说话。
“爷,铺子里忙不开,您当心下车,我先去帮老夫人。”
“去吧。”盛言楚待会也要去,习惯了在柜台前打算盘,一时不波几下算珠他这手还痒痒呢。
阿虎‘哎’一声,冲着铺子里的程春娘喊老夫人,程春娘正在后厨尝锅子的咸淡,乍然听到阿虎那道中气十足的‘老夫人’,程春娘差点呛口。
这一声老夫人比当年南哥儿那声‘奶’还令她回不来神。
盛言楚将翰林官服脱下,换了身干活穿得短衫,为了防止头发丝掉进高汤中,盛言楚做了顶小罩帽,凡是在春娘锅子铺打下手的人进出都必须佩戴小罩帽。
他有心将春娘锅子铺做大,故而拿来老皇帝赏给他的印章在小罩帽上印了个‘盛’字,他娘手巧,沿着印章外围绣了一圈,倒不用担心洗一回字迹就模糊了。
戴好小罩帽,盛言楚从后门进到厨房。
程春娘看到儿子如释重负,走过来小声说:“楚儿,你赶紧管管他们,一口一个老夫人,哎呦,听得我臊得慌。”
话音落地,新买来的妇人雅姑掀起布帘,笑着喊:“老夫人,窗边两桌酒水没了,酒窖的钥匙您给我下,我去搬酒。”
程春娘脸红扑扑的,羞赧之余不忘将腰侧的钥匙取下来给雅姑。
盛言楚噗嗤一笑:“娘,这才哪跟哪啊,日后儿子官阶升了,到时候还要再往家里添一些人伺候您。”
“还要添?”
程春娘头晕脚轻,瞠目结舌道:“铺子里有雅姑和花嫂子就够了,阿虎一个能顶俩,咱们家就这么大的铺面,人多了脚撑不开的。”
盛言楚笑,拿起铁锅铲在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翻滚。
“娘,我打算在别处再开一间锅子铺。”
程春娘楞住:“再开?去哪开?”
铺子里食客举杯的笑语声阵阵往后厨跑,随着门口铜铃哗啦响,阿虎浑厚的嗓音喊起:“三桌十二个客人…”
雅姑跑到后厨拿锅子,盛言楚拦着问了嘴:“才来的三桌客人是不是全是书生?”
雅姑笑了:“爷莫不是有千里眼?来得的确都是读书人。”
盛言楚笑而不语,摆手让雅姑去忙。
后厨的高汤一天到晚都吊着,雅姑手脚麻利,按照国子监那些书生的口味盛出一锅香辣鸭肉锅,另两桌书生应该是新客,不敢贸然吃红油扑面的辣锅,便要了口酸汤和全鲜的锅子。
盛言楚拉着程春娘掀开帘子往外瞧,铺子里有很多熟食,往锅子里汆滚了就可以开吃。
点了酸汤和鸡汤的那两桌书生原不敢吃麻辣锅子,可看着同窗吃得呲溜叫爽,几人忍不住了,端着碗过来蹭麻辣锅的汤底。
便是不怎么能吃辣的书生都呼哧吹着烫好的辣牛肉片片,吃完辣得嘴角发麻,像个哈巴狗一样伸着舌头,纵是这样,这几人依然吃得放不开筷子。
盛言楚倚靠在门边,嘴里嘚瑟的吹了声口哨。
“您瞧瞧,这些书生都馋咱们铺子里的麻辣锅,他们可是大老远从城东过来的,就为了吃这一顿。”
程春娘惊讶:“你不会是想将锅子铺开到城东吧?那边商铺贵的要命…”
盛言楚现在不担心租赁铺子的价钱,他在乎的是客源。
今日那王氏书生的话倒提点了他,甜水巷子的锅子铺试水后反响很好,虽然有京城食客吃不惯酸汤和全鲜的锅子,但就目前来看,喜好甜食的京城人大部分都能接受他娘调制的麻辣味锅子。
在静绥开铺子的那几年,他娘根据小公寓里的火锅底料改良了好几款麻辣锅底,如今京城铺子里光辣味火锅就有好几种,其中以加了花椒粉的麻辣锅最为受欢迎。
城东学堂多,光国子监就有上千学子,总之上门吃锅子的食客不用操心。
母子俩站在后厨门口正商讨着开分店的事,这时铺子里有书生高声喊雅姑:“能否帮我们换一锅汤底?也要这鲜香麻辣味的,再多上两盘酱腌过的肉条。”
有捉襟见肘的书生舍不得再花钱,叹气道:“咱们这不是有酸汤和全鲜的锅子吗?再要费钱还吃不完。”
“可我喜欢吃这家的辣锅啊!”有人不缺钱,哽着脖子道:“大不了这顿我请就是。”
读书人最好面子,穷书生当即脸一白,他好不容易攒够了抄书的银子跟着同窗出来吃顿好的,想着待会掏银子付账的时候做一回人上人,可谁能想到同窗中途要换口味。
他、他只付得起一顿的饭钱…
盛言楚缓步走到前边柜台,程春娘也没做声,两人都想看看雅姑怎么处理。
京城的春娘锅子铺面积小,为了让食客吃快些,便没有买鸳鸯锅,除了铺子里几张能坐下吃饭的桌上有大锅,其余人都是多掏几个铜板买窑罐将锅底和烫菜带回家吃,有人举止大大咧咧的,就提着小窑罐在甜水巷里吃。
这边,雅姑也瞧出了穷书生的入不敷出,另外几个书生又催得紧,雅姑回头瞥了眼东家,见东家不插手,雅姑紧张地搓手,堆起笑脸道:“不管是酸汤还是全鲜,都是我家老夫人起早亲手熬的,这才吃了几筷子就要换一口锅子,未免浪费了些。”
有钱书生想拍桌子装阔佬,雅姑忙道:“但您几位是头回来,既口味不合,那我就帮你们换一口吧。”
穷书生一听要换,头一下耷拉了下去。
雅姑却只取了几口煮沸的小窑罐,小窑罐盖子一开,浓稠的辛辣味扑鼻而来。
“这是另给你们换的。”雅姑笑眯眯地将小窑罐往几人面前推,然后又拿了一只大碗给穷书生盛酸汤。
桌上的书生们都呆了。
“坐铺子里吃自然是要吃大锅烫菜,给我们上小窑罐干什么?小气吧啦的。”
雅姑笑容不减:“东家说了,一经上桌的锅子不可以退。”
有钱书生笑道:“我不退,再上一锅麻辣的,这一锅你们倒掉——”
“倒掉太浪费了。”
雅姑摇头:“小窑罐的汤底和大锅口味一样,我冷眼瞧着几位公子一上来就点淡味的汤底,想来平日是不太能吃辣的。才吃了几口辣的就要换口味,待会舌头定会辣得疼,不若我给你们想换的人添一口小窑罐,觉得辣了喝点酸汤和全鲜解解口也好。”
雅姑的一番话倒让有钱书生感受到了体贴,同样,穷书生也就不用再付第二顿饭钱,他又没点小窑罐,心安理得的可以不掏银子。
盛言楚和程春娘见状相视一笑,铺子里合该有雅姑这样能撑起门面的人在,回头开分铺程春娘能轻松一些。
三桌书生们才吃完起身结账,就听巷子口突然一阵骚动,有好事的书生抻着脖子张望,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有官爷朝这边来了——”
第134章 【三更合一】 鬼画符……
官爷?
盛言楚忙放下手中算盘往外跑, 站在甜水巷子口捧着小窑罐吃锅子的百姓纷纷站起身。
跑进甜水巷的官差和官衙的官差截然不同,身着盔甲手握利剑,神色冷淡不苟言笑。
盛言楚驻足在铺子台阶上, 以为这些士兵是来甜水巷子执行公务的, 正抱胸站那看戏呢,谁知官兵竟齐步停在了他家锅子铺门口。
人群中劈开一条道, 这时, 一个同样身着铠甲的男人踏着步子走了过来。
男人疾步如飞,面容冷峻,朝盛言楚走来时,盛言楚甚至能嗅到男人身上散发的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这…是军营的人?
铺子吃饭的食客均屏息凝气不敢吱声,国子监的一行书生亦不敢出气, 战战兢兢地站到一旁。
程春娘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紧张地握住盛言楚的手:“楚儿…”
盛言楚捏捏他娘的手,上前一步:“军爷寻到这可是找下官有事?”
詹全抹了一把染有零星血渍的脸, 笑出声来:“盛大人不认识我了?”
盛言楚:“?”
这汉子是谁?
“是我啊。”詹全将红盔缨帽子摘下, 龇着大白牙笑,“我!乡试鹿鸣宴上您还邀我跟您同坐一席呢!您忘了?”
盛言楚瞳孔遽然放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詹、詹全?”
鹿鸣宴上, 詹全和一帮武举人佝着宽厚的背小心翼翼地窝在宴席的角落, 文举人笑话詹全等人粗鄙时,盛言楚其实是有些可怜詹全的。
和文举人鹿鸣宴齐名的鹰扬宴并不受嘉和朝的重视, 义父为了替五皇子物色人才,就让詹全等人加入到鹿鸣宴中一起就食鹿肉,可惜嘉和朝重文轻武,詹全等人生的虎背熊腰,长相并不是时下风靡小生的模样, 坐进鹿鸣宴后,文举人对他们吐尽轻蔑。
后来他猜出义父此举的意思,遂请詹全等人和他同坐一席。
自从鹿鸣宴上两人有过交谈后,盛言楚就再也没有见过詹全,五皇子让他和詹全叙一叙同乡的交情,他原是打算过两天找机会来个偶遇,没想到詹全自己找上门了。
“詹兄,不对,詹将军。”盛言楚激动的语无伦次,手一挥:“快请进——”
詹全抱拳而笑,爽朗道:“盛大人得多开几桌才好,我这些兄弟早就馋你家的锅子了,无奈公务繁忙不得闲,这不,今个刚好路过这边,索性来吃一顿。”
盛言楚心头一喜:“詹将军能赏脸来我这,是我家锅子铺的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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