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盛言楚打量着榻上堆成小山的衣裳,噎了下,这是两套?
程春娘坐过来,压低声音道:“楚儿,你看你什么时候让我去一趟西北,咱们京城都开始冷了,想来西北已经下起漫天大雪。”
“你巴叔他没去草原过冬,留在寨子里冷清的很,身边跟着得又是一些不懂照料的男人,我担心他寒症加重…”
盛言楚惊喜他娘的开窍。
距离上回相见已快有两个月,盛言楚是过来人,清楚恋爱中的人都希冀着天天腻在一块,他娘守寡多年,好不容易能跟柳持安感情稳定下来,盛言楚自是希望他娘能永远幸福。
只不过…
“娘。”
盛言楚推推额头,面带倦色道:“太府寺最近忙着盐务和秋税,我属实脱不开身送你下骫骳山。”
程春娘眼睫微颤,手掰着桌拐:“没事,等你闲了——”
盛言楚打断程春娘:“秋税要忙到十一月底,盐务的事,不好说,年底都要围着这事打转。”
程春娘眼神一下黯淡下来。
盛言楚略一思索,道:“娘,您一个人去成吗?”
“我一个人?”程春娘想说她不太认得路。
“小黑熟悉。”
盛言楚肯定不会让程春娘独自一人徒步走在山间:“小黑是西北白狡,我瞧它能唤来不少林中同伴,有异兽狡护送,想来林中动物不敢近您的身。”
程春娘想着盛小黑庞大的身躯,轻轻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盛言楚目送盛小黑驮着他娘往骫骳山下走去,盛小黑和山中异兽狡混熟后,渐渐摸索出几条近路,才一天不到,小公寓里传来了动静。
正在太府寺商议朝事的盛言楚借口出去如厕,待看到小书房地板上躺着盛小黑刁回来的平安信,盛言楚终于松了口气。
为了奖励盛小黑,盛言楚开了一罐程春娘放在冰箱里的羊肉丸,放在地上就行,盛小黑在山里野饿了自己会回来吃。
做好这一切,盛言楚回到茅房,才准备推门出去,就听隔壁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咱们这么劳心劳力的作甚?”说话的人盛言楚认得,是太府寺的同僚。
“到了年底,一本一本的盐务折子往咱们这儿送,咱们呕心沥血的帮着盐政大使整合账务,可到头来呢,丁点黄金都没见着!”
“可不吗?”立马有人附和:“每年盐课所得的税银不下百万两,十之一二都进了盐政大人的口袋,咱们呢?”
拍拍干瘪的口袋,两人苦笑。
盛言楚嘴角一勾,盐政官揽收巨资得朝廷准许,他们羡慕不来的。
回到内屋,方桌上几名官员拨算盘拨得手抽筋,望着笔下惊天的数目,几人惊呼傻眼。
盛言楚不插手算账的事,可当他听到小方桌上传来啧啧声,忍不住探头看去。
运往国库的盐税数字倒没将盛言楚吓到,他在意的是地方盐政官递交上来的预申折子。
有人见盛言楚对着折子拧眉,热心解释道:“盛大人有所不知,这两年海盐不受百姓待见,江南以北的百姓想买盐只能依赖井盐和池盐,这些盐哪里够数,所以盐运使才递了预申折子。”
预申,也即是提前支出下一年的盐。
盛言楚此刻不欲跟太府寺的人理论南域海盐并无不妥之处,让他觉得意外的是,既然已经预申了下一年的盐,银子呢?
太府寺的人虽惊叹盐税的银子多,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感慨今年的税银比去年多。
支出去的盐比去年多一倍,为何盐税没有变化?
可别说盐商们今年都在降价卖盐,要知道南域的海盐退出市场后,余下盐的价钱一天一个样。
拘在太府寺的官员不知道现下的盐价多少,盛家有两家锅子铺,盛言楚能不清楚如今的盐有多贵?
所以,剩下的盐税去哪了?
“这…”几位核账的太府寺官员面面相觑。
事关重大,太府寺上下不敢疏忽,忙将南北各地的盐税账本都拿出来重新核算,唯恐是他们自己在某个环节出了差错。
三天后,盛言楚一进太府寺就看到了一双双青黑的眼袋。
“盛大人呐——”几人喊得极为哀凄。
盛言楚身子一凛,当即知道盐税出了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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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看到官员们呈送上来的亏空,宝乾帝勃然大怒,不多时,各衙门均知晓几位盐政使官官相护,营私侵蚀致使朝廷盐税亏空高达八百万两有余,此事一经传开,满朝哗然。
涉案的盐政有三位,底下各处盐场的盐课大使更是不计其数,一层一层往下查后,盛言楚发现,贪图朝廷盐税的人可不止盐务上的官员,还有地方上的盐商。
官商勾结,上下期满,经年滚利后,哪里只亏空了八百万两。
宝乾帝怒不可遏,命三司彻查到底,越挖越深,以至于六部都受到了牵连,最严重的是工部。
修缮之事以及屯田、水利等都由工部把持,看似毫无油水的工部,竟贪得最多。
十二月初,三司呈上纠察折子,上面除了写有盐政相关的官员要斩首抄家外,再有就是为庇护伞盐政官开脱的盐商们的定罪。
不过,还有一人令三司不好下手。
那人是淮亲王。
“淮亲王其幼子长孙谷利用职务之便挪用工部数万两白银,淮亲王对此事知情不报,罪加一等。”
龙椅上的宝乾帝威仪赫赫,沉着脸让三司公事公办,用不着因为淮亲王是皇亲而有优待。
很快,刑部尚书拿着圣旨去淮亲王府捉捕长孙谷,宝乾帝恩威并施,并没有将长孙谷杀害,而是命淮亲王府将挪用的白银补上。
而长孙谷,即日免去其工部的职位,等过了年,再由刑部押送西北流放三载,以儆效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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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府寺将盐税亏空的事报上去后,整个衙门得了宝乾帝的夸奖,尤其是盛言楚。
事情了结不久,宝乾帝便给太府寺官员加俸三成,连休沐的时间都比其他人多了三天。
这天盛言楚正抱着孩子赏雪,只听华宓君道:“我早就知道官家对二公主十分厚待,可这罚得未免也太轻了吧?”
两个小孩皆换上了喜庆的红棉袍子,带着毛茸茸的毡帽,可把盛言楚乐得,一回到家就一手抱一个,恨不得粘在手上才好。
锦姐儿呆不住,非要下去玩雪,盛言楚哪里敢让女儿在雪地里打滚,便叫阿九掺了几桶雪放亭子石桌上 。
绥哥儿懒,见老爹将妹妹放到地上玩雪后,绥哥儿两只小手立马揪住盛言楚的衣领,死活不下去。
没辙,盛言楚只好抱着儿子和华宓君说话。
“也就你这样不做官的人才会误以为官家对淮亲王手下留情。”
华宓君:“?”
盛言楚握住一把白雪捏了个小兔子给儿子,挑眉道:“自古流放的人要么一身伤回来,要么一身枯骨回来,长孙谷又是那等金贵的世家公子,他在外能受得了三载?”
见儿子一声不吭的将小兔子捏成渣渣,盛言楚心梗了下,重新抱起皱着小眉头不悦的儿子。
绥哥儿就稀罕趴在爹娘肩头,这一抱又乐呵了。
哄好儿子,盛言楚续道:“昨儿淮亲王已经进宫,除了上缴长孙谷贪去的那数十万两,再有就是将手中的亲王印还给官家。”
华宓君正带着山栀等丫鬟采腊梅上的雪水,闻言错愕抬头:“这是不打算做异姓王了?”
盛言楚摇头:“年后淮亲王将亲王之位传给长子,其长子袭爵,下一代则降为郡王,以此类推。”
换言之,再过几十年,世间将不会存在淮亲王。
华宓君大吃一惊:“就因为一个长孙谷,淮亲王将亲王之位赔了进去?”
盛言楚低头觑了眼已经睡着的儿子,小声道:“亲王位子迟早要收回去,老淮亲王算有脑子,知道借此机会打消官家的顾虑,还能救长孙谷一命。”
正说着话,丫鬟进来通传,说梁杭云和李婉来了。
有客上门,盛言楚不好抱着孩子,将睡得打小呼噜的儿子放进暖房后,盛言楚和华宓君来到偏厅。
这二人来此要说得当然是淮亲王府的事。
梁杭云淡瞥了李婉一眼:“还是李家老祖宗有高见,料到长孙谷不是良配,否则婉姐儿嫁进王府,今个定然要受委屈。”
盛言楚和华宓君相视一眼,李婉为之忿忿道:“你们还没听到风声吗?淮亲王一家就是个空壳子,平日里奢靡成风,俨然是个外腴中瘠的门第,亏得二公主出行要用金粉敷面,殊不知这里头的银钱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先帝不喜淮亲王,所以淮亲王这一脉在朝为官的寥寥无几,长孙谷倒是个聪明的,知道恩荫入仕走不通,就走正经的科举,没想到一做官就起了贪污受贿的念头,那十万两白银的罪魁祸首是长孙谷,可享受的人却是淮亲王府那一大家子!”
盛言楚听到这猜到了些许,联想梁杭云进来说得话,盛言楚微眯眼睛:“莫非淮亲王府如今连十万两白银都拿不出来?”
“正是呢!”
梁杭云道:“我过来的时候,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都是议论这事,说淮亲王送进国库的十万两银子是找几个儿女凑着,偏也不是正经亲生的孩子,而是找外嫁女或是媳妇。”
说着,梁杭云幽幽地睨了眼盛言楚,半开玩笑道:“亏得你有远见,当初没有答应娶淮亲王府的庶女,否则这会子你就是他们王府的钱袋子。”
李婉掩口轻咳了一声,示意梁杭云看华宓君。
华宓君手放在桌下揪了揪盛言楚的胳膊,面上却笑而不语。
盛言楚:“……”
他这遭得什么罪?他连王府那位庶小姐的面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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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发酵的极快,梁、李二人才走不久,有关淮亲王府挪用儿媳嫁妆,逼迫外嫁女往家里揩银的事很快在京城传开。
这等事当然不能容忍,还没到年节后拜年的时候,淮亲王府门前的雪就被踩得泥泞不堪,当然了,若能忽略王府墙壁上那一圈圈骂人的诗文以及惨不忍睹地挂着臭菜叶子的大门就好了。
搁在以前,二公主早就哭嚎到宝乾帝跟前,但今个不行,宝乾帝光对淮亲王府挪用儿媳嫁妆这一件事就气得不轻,何况后边还连着要外嫁女往家里揽银子这桩丢人的丑闻。
才一夜而已,淮亲王府的名声烂了。
老淮亲王压根就不是个扛事的男人,见朝中诸人都拿有色眼光看他,老淮亲王立马上奏,恳请宝乾帝准他年前就卸任淮亲王之位。
新上任的淮亲王是二公主的长子,做得更绝,亲王的帽子还没戴稳就跑进宫说他不堪大任,请求宝乾帝另择他人接任亲王之位。
淮亲王府早已入不敷出,又是那样臭的名声,这时候站出来接手的只能说脑壳有病。
见无人上前袭亲王的位子,宝乾帝呵呵干笑,随后心满意足的令人将淮亲王的爵位撤了。
窝在家猫冬的盛言楚听到这事时笑了笑,他先前就怀疑宝乾帝在其中动了手脚,不然谁会知道淮亲王府送进宫那十万两白银的来历?
要说鸡贼,当属宝乾帝,轻而易举就将老皇帝的心头之患铲除了。
越想越觉得一切太过巧合,盛言楚甚至在想,长孙谷在工部贪得那十万两白银会不会也是宝乾帝暗中搞得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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