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绿可期
张郢这几天累的够呛,春种的事勉强赶在入夏前忙完了,紧接着又要安排今年的童生进县学的事,批好最后一份公文后,张郢这才松口气急色匆匆的跑到码头吃口热饭。
望着张郢递过来的酒,盛言楚屏气凝神,他能拒绝夏修贤和马明良两人的酒水相邀,但不能拒绝张郢。
思及此,他双手往前一伸接过酒盅,喉头咕噜一声,一盏涩嘴的黄酒滑入胸腔。
“好酒量!”张郢脸上惊喜一片,神色和善道:“我张家的人都不擅饮酒,祖父在官场上曾因拒酒遭了同僚的耻笑,自此我就发誓要养成千杯不醉的习惯。”
张郢搭在盛言楚肩膀上的劲很大,掰的盛言楚肩膀发疼,借着夹菜的空隙,盛言楚微微侧开身子从而逃脱了张郢的魔爪。
张郢似乎心情格外的好,给盛言楚又倒了一杯酒,问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你盛家那个爹…会饮酒吗?”
盛言楚怔楞一下,盛元德?
“不…”不知道。
“不会?”张郢欣喜异常,“也就是说你能饮酒是随了你娘?甚好!甚好!”
盛言楚心头一跳,他好像也没见过他娘喝过酒……
“来来来——”张郢招呼程菊给各桌都上一壶好酒,站起来朗声道,“兄弟们这几天辛苦了,今晚这顿只管敞开了吃,咱们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几桌上的官差纷纷附和。
一时间,铺子里响起阵阵酒盅相碰的清脆声。
吃吃喝喝一个钟头后,张郢一干人终于饭饱酒足,盛言楚擦了把脸,放眼一看,官差倒了至少六成,最滑稽的是张郢,醉酒后抱着黄正信嚎啕大哭,总之面子里子都丢了干净。
剩下还清醒的官差付了银钱后,则三五结队扶着同僚往城中走。
张郢前脚被孟双和黄正信抬回去后,一艘官船停靠了过来。
盛言楚立马打起精神带着盛小黑去码头迎客,程菊和柳安惠刚将铺子里的厨余给处理干净,一群人就奔涌了进来。
船上的人一个接一个下来,盛言楚逢人便问是否要去吃香辣馋嘴的锅子,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船上传来。
“楚哥儿——”
“是你吗!楚哥儿——”
第67章 【一更】 巴柳子变了……
盛言楚猛地回头, 幽暗的船灯下立着一个人,还未走近,盛小黑就蹿了出来亮出两排尖锐的牙齿。
“小黑!”盛言楚大声喊, “别咬人!”
昏昏暗暗的船板上下一息跑出来一个男人, 盛小黑咬着男人的裤脚不放,听到盛言楚训斥的语气后, 盛小黑松了口, 由着男人跑到盛言楚面前。
“巴叔?是巴叔吗?”盛言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哎!”巴柳子用力的点头,目光盈盈有水光,“是我!”
盛言楚凝视了来人两眼,在外闯荡一年之久的巴柳子似乎和以前有了很大的差别,说话不再唯唯诺诺, 整个人站直后显得有精神多了, 最让他惊讶的是巴柳子一双黝黑深邃的眼睛敢直视他了。
从前巴柳子见到他总是喜欢躬着身子,明明挺壮挺野的一个爷们愣是在他面前缩成了胆怯的山林村夫。
“巴叔, 还真的是你!“盛言楚一把将在巴柳子脚下龇牙的盛小黑抱过来, 大喜过望道,“我还以为我听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你不是去南域了吗?咋回来了?”
巴柳子面上略过几丝高兴, 迭声道:“是去南域了,做了点小生意, 这会子搭船准备去西北,等过了冬再回来。”
盛言楚有些失落:“我还以为你要回怀镇呢。”
“先不回了,等年底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今晚若不是听到狗叫声,我原是不打算下船的。你这狗机警的很, 叫声嘹亮,我凭栏看了看,一眼就看到了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后来我一想你如今是秀才,指不定就在县学读书。”
盛言楚撸了撸盛小黑的脑袋,笑道:“巴叔好眼力,这么暗的天隔老远还能看到我。”
巴柳子上前半步,目似剑光扫了四下一圈,见来来往往的人堆里没能看到自己想见的人,袖口下的大手不禁握成拳,指节泛白。
盛言楚心思活泛,嘴角一弯:“巴叔饿不饿?”
巴柳子心里藏着事,哪里吃得下,便摇头,话锋一转,问道:“这么晚了你在码头干什么?不怕你…娘担心你?”
“走吧走吧,先去吃点东西再说——”盛言楚避而不答,岔开话题道,“左右等船开走还要一个多时辰,我带你去吃点好的。”
盛言楚将怀里的盛小黑放到地上,双手拉着巴柳子往自家铺子走。
巴柳子笑了笑,任由盛言楚拉着,黑暗中,盛言楚似乎摸到巴柳子腰间一块硬硬的东西,等到了光亮处,盛言楚多看了两眼,发现是一把斜插的短刀。
盛言楚没做他想,很快两人就来到了春娘锅子铺前。
在铺子里端茶送水的赵谱见盛言楚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有说有笑的过来,立马将手中的布巾往肩上一搭,朗声对里边的柳安惠夫妇喊:“楚哥儿领客人进来咯。”
程菊麻利的腾出一张干净的小桌,柳安惠往桌上放了盏小火炉,又往火炉上端了锅鲜香四溢的汤底,只待客人坐上后再点需要汆烫的菜肴。
“春娘锅子?”巴柳子略识的一些字,站定在铺子前,惊讶的看看铺子又看看盛言楚,如此反复多次才忍不住下定义。
“这食肆是你娘开的?”
言语间道不尽狂喜和惊愕。
那个见他都不敢抬眸,说话轻轻柔柔的女人竟在码头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开了吃食铺子?
“是啊,”盛言楚笑眯眯的回过头,“巴叔进去坐坐吧,保管你吃了一回就忘不了那种麻辣鲜香的滋味。”
巴柳子攥紧的手松了开来,笑意缠绵的看着铺子,微偏过头跟盛言楚说话:“你娘开的铺子,我自是要敞开吃一顿,走,等会记得将铺子里好吃的菜都端来……”
说完,巴柳子哈哈大笑迈开长腿走了进去。
盛言楚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摇摇头。
一年不见,还真的要刮目相看,若时间倒退一年,巴柳子绝对不敢这般张扬的走进他娘的铺子,定会嗫嚅的说‘算了算了,我就不进去了’。
铺子里此刻坐满了食客,巴柳子坐在临窗靠船的那面墙。
当初修缮铺子的时候,盛言楚故意将面向码头的那面墙给砸穿了,挂上牌匾后又做了一扇推拉式的落地大窗,眼下初入夏,落地窗的木门支起撑在外边,白日里木门上会晾晒很多小鱼和小虾。
“你娘呢?”半饱后,巴柳子剥了一颗新鲜硕大的荔枝咬着吃,笑着对盛言楚道,“这么大的铺面,还好请了人帮衬,不然等你去了书院,你娘定要累的趴倒。”
荔枝是程有福从云岭山盛家山上摘下来的,巴柳子吃了两颗后赞不绝口:“没想到还真的让你给种活了,原先我跟你娘在山上栽种时还说呢,说这些荔枝若是种活了不挂果可就亏大了,如今不仅挂了果,还甜,一点都不涩嘴。”
盛言楚陪着张郢吃了一桌后,此时肚子胀胀的,所以没动筷子只拿了几颗鲜荔枝坐在对面吃,听巴柳子这么说,盛言楚打了一个饱嗝,嗔笑道:“荔枝能挂果还不是多亏了巴叔的指点,要没有巴叔从南域给我搜罗的点子 ,我家山上那些树怕是早就死光了。”
荔枝树容易生虫,去年刚结果的时候,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邪风,一夜之间荔枝树上就挂满了白色的小虫子,可把循例上山除草的程春娘吓到了,盛言楚听闻此事后,马上翻开巴柳子临走前留给他的小册子,根据册子上的做法,两人很快就将那些小虫子给灭掉。
巴柳子回味了一番荔枝味,又追问了一句:“我咋没见着你娘?”
铺子里人来人往,吃酒的划拳的数不胜数,操着各地口音的人都有,巴柳子一双精悍的眼睛在人堆里来回穿梭,楞是没看到心尖上的女人。
盛言楚手往后一指,刚准备说呢,布帘后边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程春娘正昏昏欲睡中,陡然被程菊女儿惊醒后,程春娘懵着睡眼抱着婴儿往铺子外边走。
低着头在喧嚣吵闹的吃食铺子吃饭的食客并没有注意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出去换了尿布,等婴儿撒了尿后,程春娘火速抱紧孩子迷迷糊糊的又进了后院小屋。
食客该敬酒的敬酒,该夹菜的夹菜,然而窗边的巴柳子却百感交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蓬头垢面的程春娘……以及怀中的孩子,端着酒盅的手无故用力,似乎再用力些酒盅就要碎了。
猛的仰头痛饮了手中的酒,酒水涩人,却比不过心头的苦。
“巴叔,你喝慢些!”盛言楚拿起酒壶准备让程菊给撤掉,却被巴柳子一把抢过来,不管不顾的给自己又斟了满满一大杯。
喝了一杯接着一杯,盛言楚觉得巴柳子魔怔了,抢过酒杯:“巴叔,你这是怎么了!要喝酒也没你这样海塞的道理。”
巴柳子酒量甚好,灌了几大杯后理智尚在,泛着水光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睨着后院的帘子,盛言楚随着巴柳子的目光看过去,歪歪头忽而笑了起来。
“你当然开心。”巴柳子没好气的吸吸鼻子,耷拉着脑袋,“如今你有了弟弟妹妹可不得高兴吗?”
盛言楚憋着笑没说话,剥了颗荔枝抛向空中仰着头张大嘴接住,有滋有味的坐在那嚼着。
巴柳子伤心欲绝,见盛言楚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更是心里窝火,可一想到自己的外人身份,巴柳子只觉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力气。
想了想,巴柳子站了起来,起的太快又喝了一肚子的酒,巴柳子踉跄了两步,盛言楚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
“巴叔这是要上船走了?”盛言楚挑眉。
巴柳子反手将盛言楚的手臂抓紧,踌躇了半晌才鼓足了勇气:“楚哥儿,我有事问你…”
盛言楚翘首以待:“巴叔是想问我娘怀里的弟弟妹妹?”
巴柳子拧眉挠挠头,一路撑起来的精壮强悍的猛男人设一下垮成老实巴交的可怜样,腆着脸支支吾吾的,想问又不敢问:“我就是想问问……你那弟弟妹妹是你娘跟谁…跟谁生的?”
盛言楚扑哧一笑,意味深长的指着在铺子里给食客们上菜的柳安惠。
“是他的孩子。”
“他?”巴柳子结巴起来,“他、他不是你表姐夫吗?”
“对啊,”盛言楚还在那笑,“可不就是我表姐夫的孩子吗?今个衙门的张大人来捧我娘的场子,我娘不乐意见他便找了借口在床上歪着,不巧巴叔坐的船驶进来了,我娘身子不爽忙不过来,所以招了表姐夫一家过来帮忙,我娘则帮他们带孩子……”
“带孩子?”
巴柳子脑海中只剩这三个字,笑容蹭的一下跑出来,眼睛里的泪花还没来得及收,又哭又笑:“我还以为是娘生的呢!我在心里还盘算了下,我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你娘若再生一个,时间刚刚好,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谁家小子这么有福气……”
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惹得一众食客笑个不停,程菊在一旁擦了擦手,跟柳安惠说起闲话。
“看到没?跟楚哥儿说话的男人先前差一点就成了我姑父,瞧他那哭笑不得没出息样子,似乎是将咱家姐儿错认成姑姑的孩子了。”
柳安惠端着酒壶看过去,见巴柳子喜得拿衣袖擦泪,小声对程菊道:“这人一进门我就注意到了,长得魁梧结实,原以为是个舞大刀的,细看才发现是怀镇的巴柳子,没想到他还有这等柔情的一面。”
柳家老宅就在怀镇,故而认识经常挑着担子满街跑的巴柳子。
夫妻俩对着巴柳子说的起劲,忽然后院的帘子动了动,窗前的巴柳子顿时眼巴巴的看过来。
“菊姐儿,”声音先到,随后帘子被撩开,露出程春娘那张温婉的脸庞。
“你进去给孩子喂点奶,剩下的我来忙吧。"
“姑姑身子好了?”程菊赶忙将外边的围裙给松下来,对程春娘道,“要是撑不住你就喊我,我喂饱了姐儿就出来。”
程春娘抬手紧了紧睡散的发髻,取下墙上挂着的围裙边套边道:“我身子好多了,对亏了你带来的姜茶糖,吃了几块已经没觉得不舒服,你进去吧,铺子有我就成。”
程菊笑着‘哎’了一声钻进了后院小屋,程春娘则挽起袖子开始满堂跑。
巴柳子位置靠走廊,程春娘一时没关照到。
自从程春娘出来后,巴柳子的眼睛就没离开过程春娘的身子,盛言楚伸手在巴柳子眼前晃晃:“巴叔,你看什么看的这么仔细?”
“看你…娘。”
意识到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巴柳子说完后像个偷鸡被抓的黄鼠狼,猛地捂住嘴,看了一眼捂着肚子笑不停的盛言楚,巴柳子苦笑道:“你也别笑话巴叔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自是想跟你娘说说话,只是之前素姑娘那事惹的你娘对我成见很大,我如今断然不敢再惹你娘了,能够这样远远的看一眼已然满足。”
提及素姑娘,盛言楚笑容顿了下。
他现在还犹记的他娘说起巴柳子时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样,其实素姑娘那桩事,巴柳子何尝不是受害者,他娘那般想未免有些钻牛角尖。
但说来说去,他娘觉得巴柳子一个大男人处理不好情感,多半是因为优柔寡断没狠心,那时候他娘一直想找一个能顶天地理护着他们娘俩的男人,说实话,之前的巴柳子的确有些达不到他娘心目中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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