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夜色降下,晚膳之后,皇帝让众人回宫,只将萧寰留下来。
周贵人和梁王皆顺从地行礼退下。
袁皇后看着萧寰陪皇帝往庭院走去,面色不快。
再看向陈王,只见他正打量着旁边一位美貌的宫娥,眼睛在宫娥身上转个不停。
袁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冷下脸,令陈王随她回宫。
陈王看了看袁皇后,颇是无趣,只得从命。
“母后又恼什么。”回到宫中,陈王道。
“我恼什么你还不知么?”袁皇后瞪着他,“你今日去了何处?”
陈王知道会被问起,笑了笑,亲手给袁皇后倒了一杯茶:“儿臣不过是出去消遣消遣,一时大意忘了时辰,母后何必大惊小怪。”
“消遣?”袁皇后更气,怒斥,“今日所有重臣贵胄都在,梁王亲自上场蹴鞠不说,连广陵王都知道要回来陪在圣上身边!你倒好,那斗鸡难道比你的皇位还要紧?”
第25章 夜色(上)
陈王不以为然:“儿臣是嫡子,又不是那陪笑的优人,莫非还要与他梁王比谁更会哗宠取宠么?”
“你少拿这些歪理与我争执!”袁皇后怒道,“为了你前阵子纵容家奴那事,我在圣上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周氏母子那趁机在圣前献媚的模样你没看到么?还有广陵王,刚刚为圣上挣了那么大的面子,天下人谁不高看他三分。再看你!”
她越说越气,抄起榻上一只隐枕朝陈王砸过去:“还说什么嫡子不嫡子,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陈王接过隐枕,望着袁皇后,却是一笑。
“母亲放心好了。”他不紧不慢道,“就算梁王得尽人心,父皇也有意立他,为何至今还不是太子?”
袁皇后一愣。
“因为袁氏仍旧势大。”陈王道,“父皇为了扳倒滕氏,已是费尽心血,朝中也是元气大伤。如果他再对袁氏动手,无异刮骨放血,莫不是想引起大乱?”
袁皇后料得他会这么说,冷笑:“你莫以为圣上是个好欺负的,滕氏那般一手遮天都说倒就倒,你怎知圣上不敢对袁氏动手。”
“就算他想动手,还来得及么?”陈王意味深长,“母亲也知道,父皇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恐怕时日无多了。到晏驾之日,就算他不曾立太子,皇位也会传到嫡子头上,以袁氏的势力,天下有人敢说不么?”
袁皇后的目光一动,忽而盯着他:“你莫非是要……”
陈王摇头:“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儿臣再是荒唐,也断然不会做出弑父弑君之事,人伦纲常的道理,儿臣岂敢违背。”
“那你这话何意?”
“不过是为了让母亲安心罢了。”陈王笑了笑,“当下让母亲为难的,除了梁王,不是还有四弟么?儿臣知晓母亲忌惮他,怕他真的被周氏拉拢过去。不过他到底也不过是个征西大将军,他当得,莫非别人当不得?”
陈王说着,将那杯茶捧到袁皇后面前,胸有成竹:“母亲便看着好了,儿臣定然会让父皇安心传位,无后顾之忧。”
夜风微凉,皇帝的紫微宫中,庭院静谧,花树带着些许露水的气息,芬芳怡人。
萧寰陪着皇帝坐在一处轩中乘凉喝茶,旁边,两名宫人侍立着,轻轻打着扇子。
“那滕氏,你仍打算留着?”皇帝问道。
萧寰颔首:“正是。”
皇帝看着他,没有说话,却转头对梁全道:“都带上来。”
梁全应下。
未几,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伴着环佩轻响。
望去,却见是十名宫娥走上殿来。
她们个个年轻貌美,到了二人面前,款款下拜,一时间,莺声燕语。
萧寰讶然。
“这是朕让人择选的,都是去年才入宫的良家子。”皇帝声音和缓,“听说你的广陵王府和朔方将军府中,连一个年轻女侍也没有,朕知你平日事务忙碌,无暇管这些闲事,便替你办了。”
萧寰望着皇帝,少顷,在席上向他一礼。
“多谢父皇。”他说,“不知这些女子,全都可由儿臣自行处置么?”
皇帝道:“既然赐了你,自是由你处置。”
“如此,还请父皇再赐些车马,容儿臣将这些女子送到朔方。”
听得这话,皇帝露出讶色:“为何?”
“父皇知晓,朔方是贫瘠苦寒之地。”萧寰道,“除了朝廷征召去垦荒实边的百姓,最多的便是戍边将士。驻守在朔方的十万将士,远离故土家人,尚未婚娶者乃是大多数。儿臣当年到朔方时,立志与将士同甘苦。父皇体恤儿臣,曾赐下许多金银物什,儿臣皆不敢专美,一向尽数分与将士。这些女子也是一样。将士中有功勋卓著之人,儿臣可择选十人婚配,同沐圣恩。”
皇帝啼笑皆非,露出无奈之色。
他挥挥手,让梁全将宫娥们带出去。
“王长史向朕禀告过许多次,说他年纪大了,腿脚遇到天寒便犯风湿,虽然跟着你在朔方,却往往力不从心。”皇帝端着茶杯,轻轻吹一口气,“你这婚姻之事迟迟不决也就罢了,怎连找个妾侍也不愿意?”
萧寰道:“父皇明鉴,儿臣在朔方之所以屡战屡胜,非儿臣一人之力,乃是上下一心之功。许多将士就算婚娶,家室也不在身边,遑论妾侍。儿臣身为主将,自当表率,不可做那特例。事关军心,请父皇三思。”
皇帝看着他:“如此说来,你也不曾考虑过休妻另娶之事?”
萧寰道:“当下塞外隐患仍存,儿臣不敢为无关之事分心。”
皇帝没有说话。
“子昭,”他注视着萧寰,“你仍放不下你母亲当年的事,是么?”
萧寰怔了怔。
——“日后不许再哭……你是你,莫让他们将你困住,知道么?”
蓦地,母亲临终前的话似乎在耳畔萦绕。
她盯着他,苍白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却握紧了萧寰的手,仿佛用尽了最后的气力。
风从庭院吹来,带着些清新而湿润的味道。
“儿臣从未这般想过。”他答道。
皇帝露出一丝苦笑。
“罢了。”他长叹,“你的事,朕从不多加干涉。那些女子,要不要随你,你既要自己做主,便好自为之。”
萧寰看着他,片刻,行礼:“儿臣遵命。”
夜色降下,宅院内外,蛙声一片。
萧寰离开之后,宅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虽然还有卫琅等几个侍卫留着,但毕竟好说话,何贤也不必再提心吊胆,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在宅子里转了一圈,跟用晚膳的侍卫们寒暄两句,回到了庖厨的院子里。
王妃从来不受重视,这宅子里的仆婢也并不多,加起来总共十个人,现在大多都在院子里用膳。
众人都是同甘共苦多年,早已没了什么尊卑。
见何贤过来,仆婢也不起身,只纷纷打了招呼,继续吃饭。
“管事,”何贤才坐下,一个叫陈康的年轻仆人道,“我等方才还在说,也不知殿下还回不回来。”
何贤看了看他,道:“说这事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王妃。”陈康笑笑,道,“现在王妃不痴傻了,殿下也回来了,他们二人要是做上真夫妻,我等也有好日子过。”
旁人纷纷附和。
“就是,”煮食的仆妇阿陶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管事,殿下待王妃也不全然无情,否则怎会既往不咎。都到这一步了,难道王妃还要一辈子在这宅中守活寡?”
何贤看着他们,苦笑。
他们这些人,原本都是滕氏的奴仆。滕氏倒了之后,滕府的仆婢不是被卖就是被杀,他们那时候得了消息,也是个个吓得日夜不安。
幸好萧寰出手,将王妃保了下来,他们也得以安然无恙。
这些年,众人都是抱着苟活一天是一天的心思,尤其是半年前王妃失踪之后,他们更是战战兢兢,唯恐哪天安稳日子又结束了。
直到昨日。
说实话,何贤昨日跪在萧寰面前,哆哆嗦嗦地将一切说出来的时候,他觉得一阵解脱,也觉得自己这条命大约要到头了。但谁也没想到,萧寰再一次饶恕了众人,既往不咎。
仆婢们自然是感恩戴德。
不过人么,只要有一点希望,心思便会活过来。
便如现在,众人在庆幸之余,都纷纷打起了进一步撮合萧寰和王妃的主意。
“守不守活寡还不一定。”他说,“若是殿下将王妃休了,连活寡都守不了。”
众人愣住。
“殿下要休王妃了?真的?”一人忙道。
“什么真的假的,王妃什么身份你不知道么?京中那么多的高门贵胄,哪家女儿不比王妃强,殿下要是看中了谁,休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贤道。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说话。
阿陶道:“便是如此,我等才要帮着想想办法。我自幼便在滕氏家中干活,从前来家中做客的名门闺秀,看了没有几百也有几十,论姿色,哪里有比得过王妃的。”
旁人纷纷附和。
“就是,”陈康啧啧叹道,“我们王妃随便打扮打扮都好看得不得了,我今日在堂上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
话没说完,何贤将他的头拍一下:“这话你再说大声些。殿下说过不得再议论,若被他的人听到,看殿下还饶你不饶?”
众人唬了一下,连忙噤声。
“管事。”一人望着他,神色犹疑,“我们真的就这么干坐着,什么也不做?”
何贤看了看他,没说话。
其实,何贤跟这些人的想法也是一样,并且主意打得更早。
他一向虔诚,见佛就跪见庙就拜,逢着初一十五烧香敬神,从无落下。
当他得知了王妃回来,并且不再痴傻之后,就相信这是九天玄女显灵,并隐隐有了预感,觉得这或许并非坏事。后来,也果然如他所料,否极泰来,一切竟都开始有了转机。
现在,萧寰虽然暂时离开了,但只要他还回来,他和王妃的事就仍然有戏。
用过晚膳之后,何贤将碧鸢找来,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她。
碧鸢听了,颇是赞同,却有些犯难:“可……如何让殿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