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堂春 第26章

作者:乌龙雪 标签: 爽文 甜文 穿越重生

  而门房里玲珑面色冷淡地等着荷叶说完,才再望向谢大太太:“大伯母?”

  谢大太太一直到广平二年其实都还是长信侯府里的世子夫人,也算养尊处优了半辈子的,即便后来谢家落魄到了南城,在自家门里还是能继续欺负玲珑与沈菀,所以在“低头”这件事上,远不如章嬷嬷来得灵活。

  但再是不灵活不习惯,听着荷叶这一顿清楚明白的指桑骂槐,心里也是越发没有气势,便只剩了哀求:“这个,这个,家里的情形,贵人应当是不知道。前几年起,老太爷与老太太身体都不太好,家里当然是处处都用钱的。你姐姐妹妹出门子,还有你弟弟读书,这些事情因怕贵人在王府忧虑,也不敢与你提起。你母亲最是贤惠心善的……”

  玲珑垂着眼帘并不应声,就听着谢大太太自己絮絮叨叨地说。

  片刻之后低头抿了两口茶,又慢慢地抻了抻自己的袖口,捋了捋腰间的玉坠腰牌和流苏。

  耳边谢大太太还在不停地说,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个意思,哭穷,求玲珑与沈菀不要催债,中间夹带些祖孙父子兄弟姐妹情分云云的空话。

  玲珑还是不接话,一直到连外头的章嬷嬷脸上都挂不住了,谢大太太甚至自己都察觉出,她将“你可不能不管家里啊”这句话说了三次,终于讪讪停了:“……玲珑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玲珑将手中的茶盏放了:“我说的话,大伯母不见得想听。难得来王府别院吃这一口茶,还是让您说个痛快罢。您继续。”

  谢大太太脸上越发难堪:“这,我也没有别的可说了。”

  “哦。那您回去罢。慢走不送。”玲珑悠然起身,就要出了门房。

  “不是,玲珑,你怎么能这样就让我走呢?”谢大太太着急,起身追了一步,却也不敢拉扯玲珑的衣裳,“刚才我说了这么多家里的难处,你就这么铁石心肠吗?”

  玲珑站在门口处并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当初你们将我的名字户籍送上去应选宫役,我母亲在大伯母院子里流泪哀求的时候,您说了什么?”

  谢大太太登时就愣住了,张口结舌:“那个,那个,都是那么远的事情了。再说,当初要不是家里送你去应选,哪里能与王爷成就这样的好姻缘呢?如今成了贵人,其实你还是应该感谢家里才是。”

  玲珑再次笑了,目光能扫到门房外,连陶然和荷叶都气得脸色铁青,她转过身,微笑着慢慢说道:“当年大伯母您收了我母亲的翡翠镯子,然后说‘这都是命,人哪能与命争呢?’如今看来,您说的很有道理。”

  “可……这……那个……”谢大太太本就没有什么应变之才,要不然谢老太太也不会特地打发章嬷嬷陪着。加上在此情此景里被玲珑翻起旧事,谢大太太更无力辩解。

  玲珑却不急,仍旧跟她进门时的姿态是一样的,慢条斯理地等着,等了片刻见谢大太太嗫嚅着说不出话,才重新转身出去,直接吩咐陶然:“叫门上送她们出去,若是再到别院来,就报到京卫衙门,说滋扰王府。”

  “贵人,贵人!”章嬷嬷赶紧跪下了,“您不能这样狠心啊,老太太这几日都急病了……”

  玲珑走到章嬷嬷跟前三尺,微微一笑:“我大伯父还没死呢,老太太若是病了,他却不好好伺候照料,也像中秋那日我母亲生病那样不给请大夫,我就叫人去告他不孝,虐待亲长。放心罢,到时候京卫衙门也会做主的。”

  说完,便往别院里头过去了,走之前最后吩咐了一句:“在别院门上撒泼的,同样按着滋扰王府算,捆了送京卫衙门。”

  谢大太太与章嬷嬷是如何又羞又气,满脸通红地出了别院角门,玲珑并没有亲眼瞧见。不过随后几日,别院外头倒是确实清净了。

  沈菀到了转日才听说了这件事,虽然觉得痛快,却也有些忧虑:“燕燕,现在到底还没有分家……”

  玲珑正在给母亲剥橘子,听出母亲的忧心,但也只是笑道:“小人畏威不畏德,以前您与父亲那样孝顺仁爱,又换来了什么呢?他们都是得寸进尺的白眼狼,给三分颜色就要上天的,还是狠狠敲打一番才能清净。”

  “话是这样说没错,”沈菀叹了口气,“但我也不能一直在王府别院里住着。终究是要回家的,且闹成这样,你父亲年下肯定要回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到时候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玲珑将剥好的橘子放进瓷碗里递给沈菀,自己又拿了一个新的再剥:“王爷说已经打发人去看院子了,回头买一个让您搬过去。等爹回来,分家的事情就说道说道。这次先逼着他们吐出这四千两,到时候他们更穷,其实也更好拿捏。”

  “怎么能让王爷买院子呢。”沈菀的忧色不减反添,“上回王爷的话,确实情真意切。他喜欢你是真的,可咱们也还是得自己有个分寸。再者——”

  顿一顿,沈菀竟有些犹豫,看着玲珑,目光又是温柔又是心疼,“听说,王爷得了一位侧妃?还是裴家的姑娘……”

  玲珑来别院之前就已经料到了沈菀迟早会知道此事,闻言只是笑笑:“裴家早就攀到太后娘家的高枝了,要依着太后娘娘与裴家先前的心思,是想叫裴姝给王爷做正妃的。但王爷自己不乐意,兜兜转转还是进门做了侧妃,府里并没有摆酒,就是匆匆收了他们家三十二抬嫁妆了事。母亲想,这算什么正经侧妃呢。不足为虑的。”

  想了想,又将先前裴姝落水为平郡王和高家大公子所救、后来又在行宫为皇帝献舞的事情大略说了说。

  沈菀是实心人,听了这话震惊到片时不知道说什么。

  因着前些年的往来,沈菀知道裴姝的母亲一直都心高,认为裴姝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如今飞倒是飞了,就是落在枝头上的时候跌了脚。兜兜转转,这可能的身份从荣亲王妃到高家大公子填房正妻,再到天子妾,最终落成连正经摆酒都没有的王府侧室。

  看着裴姝虽然比玲珑此刻的奉仪身份要高两级,但还是难免叫人一声叹息。

  至于沈菀对玲珑的担心,倒是过几日也就散了。因为玲珑虽然到了别院陪她住着,但每日里几乎都有王府送过来的水果点心之类的小东西。

  不是在乎如何贵重,但显然萧缙还是非常将玲珑放在心上的。只是公务似乎确实繁忙,所以并没有亲身到别院里来探望。

  很快到了八月三十,萧缙终于走了一趟别院,却连坐下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因为他其实是在前往上林营的路上经过别院,间中抽空进门打个招呼。

  只看他一身轻甲戎装,便知此行多么匆忙,沈菀感谢连连之外,就叫玲珑赶紧相送。

  玲珑送了萧缙到门外,给他又整了整肩甲的带子:“这样急的行程,王爷怎么还过来呢。您这带子又这样系,留神回头磨着。”

  萧缙哼了一声:“本王过来抽查,看你有没有好好思念本王。结果开口就是埋怨,可见还是没良心的。”

  玲珑看了看卫锋等人同样是全身轻甲,牵马等着,便是隔在几步之外,她也不好意思再说太多,只能低声道:“这思念不思念也不能写在额头上。王爷如何知道我没有呢。但当着人,还是别说这个了。您这次去营里多久?”

  “几日而已。”萧缙就算意有不甘,也知道既不是时候,也没有功夫,只能在卫锋等人看不见的角度上,捏了捏玲珑的手,“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再与你算账。”

  玲珑乖乖点头:“那我等您回来算。快去罢。”

  萧缙见她这乖巧姿态,心里简直又是痒痒地想将她直接抱上马带走算了,又想骂一句——先前有功夫的时候跟个小刺猬一样不肯让他好好亲近,现在没时间了她倒乖顺,分明就是撩他的火嘛。

  但此刻还是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转身上马,与卫锋等人继续赶赴上林营。

  玲珑目送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回去了,唇角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虽然她还是觉得对萧缙的感恩、敬重都更多些吧,可他这样来看她,还是心里有点欢喜的。

  且,她以前好像没仔细想过,如今看来,戎装铁甲的萧缙好像更英俊了?

  带着这样微微甜蜜的心情,玲珑原本应该是能很好地休息的。

  可不知为什么,当天夜里玲珑却做了噩梦。

  梦中的萧缙满身是血,倒在她的怀里。

  身周四围是断垣残壁,像是本就陈旧简陋的房舍再次经了火,而房舍外是北地冬夜的天寒地冻,寒风凛冽如刀,星月黯淡,绝望无边。

  她怀里的萧缙还有一口气,却也只有一口气。他的右手紧紧与她相握,说不出什么话,但目光里满是那样深的爱恋与不舍。

  而梦里的玲珑自己,更是心如刀绞,五内俱焚,抱着垂死的萧缙,她还是抿了自己的鬓发,勉强擦了脸上的眼泪、血迹与烟尘,想要强撑着给她心爱之人一个干净美好的笑容。

第43章 四十三、再梦 为她解了衣裳,将她抱进……

  四十三、

  玲珑从这个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仍旧是半夜, 她并没有坐起身,只是在黑暗中喘息着睁开了眼睛,额角上已经有了汗意, 伸手抹了一把带下来, 才发现脸上都是泪。

  自己竟然在梦里哭得这样厉害。

  玲珑略略掀起了一点帷帐,闻到外头极其清淡的梨子香, 心里竟有些隐约的安定。

  那果然是梦,虽然是她从来没有过的那样奇怪又清晰的梦。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像是有感觉,她能感觉到自己抱着萧缙的时候, 他身体沉甸甸的分量, 她手臂上还是腿上在梦里也是受了轻伤的, 所以同样一直在隐隐的疼。萧缙的伤口流着血,她拿撕下的衣襟按着,指尖摸着是粘粘的。

  而在这一些细微琐碎之外, 更真实的是她梦中的痛断肝肠,既是因着萧缙的冤屈与苦痛,更是因着她与萧缙马上就要阴阳两隔不得长相守的绝望。

  以至于在玲珑醒来的时刻, 她心中甚至还带着梦中最后的残念。

  ——待我将他安葬,我也不活了。

  ——来世, 再做夫妻罢。

  这到底是什么?

  是哪一出戏入梦来,以至于她将自己和萧缙梦进去了?

  玲珑想了想还是觉得太过莫名, 胡乱将脸上的泪痕擦了,又缓缓调整了片刻呼吸,慢慢重新睡着了。

  哗啦啦。

  浴桶里的热水被拨弄着,升腾起迷蒙的氤氲雾气。

  玲珑甚至觉得身周这样潮湿而温热。

  旁边架上的灯烛不太亮,远不如王府里净室之中的灯烛精致明亮,但昏黄中依然满是暖意。

  没办法, 毕竟在北地这样潦倒拮据的所在,还能如何呢。

  当北地这个念头涌上心头的时候,玲珑忽然意识到自己又做梦了。

  只是这个梦与前一个同样,都是那样真切,而梦中的玲珑也有些身不由己,她就好像是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一样。

  “玲珑。”身后传来亲切又熟悉的声音,“你还没洗么?”

  玲珑顺着那声音转了身,便见萧缙走了过来,头发粗粗挽着,整个人好像黝黑了几分,身上只穿着一条粗布裤子,结实精壮的上半身全然赤.裸,手臂与前胸上各有几道伤疤。

  他到她跟前,伸手就去拉她的衣带:“今日多冷啊,快洗吧。”

  玲珑几乎是顺着他的手略扫了一眼,才注意这梦中的自己,身上同样只穿着粗布中衣,衣带拉开之后,内里并无肚兜或旁的衣裳。

  萧缙的手很自然地继续向内,他的指掌有些粗糙,摩擦在肌肤上甚至觉得有些粗粝,但他的手又是那样温热而有力,为她解了衣裳,将她抱进了浴桶里。

  玲珑能感觉到,梦中的自己,并不羞涩。

  当肌肤浸入温热的水中,只觉得舒畅适意。

  再下一刻,萧缙自己也除了衣衫,同样进入了那只粗糙却宽大的浴桶中,他在水中再次搂住了她,轻轻地亲她的额角:“让你陪我来到这样的流放之地,委屈你了。”

  “傻瓜。”她嘴角含笑,轻轻啐了一声,主动伸手去搂他的脖颈,“如今还说这些吗?”

  萧缙的眉骨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条伤痕,看着是已经痊愈的,只是留下了浅浅的疤。但他的眉眼是舒展的,欢愉的。

  他的手将她抱得更紧,温热的水中,更加炽热的二人身体紧紧贴在一处,他低头去吻她的脖颈,熟稔而亲密,从来没有过的燥热与流离迅速充满了玲珑,她甚至不知道这梦的后半段,到底是什么……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玲珑却仍旧闭着眼睛,她清醒了,她听见了外头侍女走动的声音,她知道这是早上了。

  这是广平七年九月初一的早上。

  可是她竟然不想起身,或者说,她不想清醒过来面对自己。

  虽然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梦见了什么,但她还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足足多躺了两刻钟之间,玲珑终于说服了自己,梦本身就是荒诞不经的,有人梦中还能见鬼怪神仙呢,自己这样也不算什么。

  起身洗漱,探视母亲,早饭后又在别院书房里翻了翻有关萧缙私库与书房的账册,玲珑在别院的时光过得还算悠闲。

  很快到了晌午时间,玲珑再次有些提着心——因为按着先前与白家人打交道时,让他们再次到王府去探视白玉竹的日子,就是暂定在九月初一。

  这个日子,她已经告诉了萧缙。但萧缙没有说什么,只说叫裴姝这个侧妃去应付白家人,叫她安心在别院住着避开即可。

  当时听着萧缙这话,玲珑并没有想太多。一方面,白氏真假不知,但万一是真的,那么所有的思虑种种都不过就虚惊一场而已。再者便如萧缙所说,裴姝的身份会更直接地对白氏之事有责任,他们不操心也无妨。

  但这几日在别院比较清闲,玲珑偶尔会将这件事再想一想,却越想越不安。

  萧缙这样的安排,其实主要是将她这个娘家比较无力的奉仪摘了出去,但并没有真的能够将整个王府,或说萧缙他自己的责任推脱开。

  万一白氏身份真的有问题,且慈懿殿会利用此事做文章,会怎么做呢?

  首要的当然是让白氏的家人过来闹一场,叫破此白氏不是自己的女儿,然后再通过什么方法毒死或害死府里的白氏,那么荣亲王府交不出真正的白氏,就百口莫辩。

  裴姝有责任,但裴太傅府一定会叫撞天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