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鹊上心头
百禧楼里重复歌舞升平。
众人欢声笑语,嬉笑开怀,好一派热闹惬意。
今日庄昭仪也来了。
她就坐在姚珍珠对面,目光在太子妃和太子面上反复留恋,突然开口。
“难怪当时寿宁公主不让朝阳公主嫁给郑家子,原是因其出身,如此想来,郑家子倒也不配尚公主。”
大褚虽不能封驸马高官,不能掌实权,但驸马皆是勋贵出身,再不济也是伯府世子。
邓旻言父亲虽是一品大员,他自己却只是一等侍卫,家中也无爵位,确实配不上公主。
但若如此一想,当时李锦昶的确中意邓旻言,若非寿宁公主阻拦,这门婚事便会定下。
他为何要定邓家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无非是为了兵权,他想要拱卫皇城的九城兵马司。
如此一来,又同他刚刚的慈父面貌全然不符,惹人猜忌。
对于庄昭仪的挑衅,李锦昶全然不以为意。
他淡淡道:“昭仪倒是替嫣儿着想,当时孤看那邓旻言对嫣儿一片真心,不顾生死想要搭救,这才动了恻隐之心。”
“孤不求嫣儿的夫婿是如何人中龙凤,英勇豪杰,只求他对嫣儿真心实意,夫妻二人可以恩爱如仙。”
庄昭仪唇角含笑:“还是殿下慈爱。”
庄昭仪之后,便再无人去挑衅李锦昶。
德妃跟淑妃两人只低声交谈,全然不问外事,其余几位妃嫔不是低头吃菜,就是认真看歌舞,似乎对今日的这一场认亲都不意外。
李锦昶的目光缓缓落到李宿脸上。
李宿也是一边喝茶,一边吃菜,面容冷峻,神色淡然,看起来全然不在意。
李锦昶认真看着这个儿子,目光幽深:“宿儿。”
这一点名,殿中又安静下来。
李宿起身,冲李锦昶行礼:“父王请讲。”
李锦昶的目光中有欣慰,也有感叹:“你是孤的长子,是兄弟们的哥哥,如今也是嫣儿的哥哥,以后要好好照顾嫣儿,不要让她被人欺辱。”
李宿拱手:“是,儿子明白。”
“好。”李锦昶开怀大笑,“这才是孤的好儿子。”
待到宫宴结束,李锦昶脸上的笑容都没减过。
就连陈轻稚也是言笑晏晏,看起来高兴极了。
这一场宫宴,到底是宾主尽欢。
待回到一路回到毓庆宫,姚珍珠也顾不上更衣,颇为担忧地跟着李宿来到前殿。
殿中燃着沉水香,幽静而淡雅。
姚珍珠紧紧跟在李宿身后,她刚要张口说话,就被突然回神的李宿抱了个满怀。
李宿比姚珍珠高了半个头,他这么抱下来的时候,把姚珍珠团团围住,抱得密不透风。
姚珍珠先是一愣,随即心中泛起无限的柔情。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李宿的腰。
“殿下,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同我说。”
李宿紧紧抱着她,仿佛要把她团进身体里。
片刻之后,姚珍珠听到李宿在她耳边哑着嗓子:“珍珠,你会不会嫌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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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珍珠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言,心中却有些刺痛,为他要面对的这些人,这些事,这些痛。
“殿下,”姚珍珠努力伸手,在他身后轻轻拍了拍,“殿下,我怎么会嫌弃你?”
她个子矮,手也不够长,但凭努力伸手,也实在拍不到李宿的后背。
李宿把下巴搭在姚珍珠肩膀上,嘴里说着丧气的话,目光里却有星光闪耀。
有她在身边,李宿便不觉得苦闷。
最艰难的日子熬过来,两个人敞开心扉,李宿便再无任何可怕之事。
如今,对于他最重要的似乎已不是那些宫中争斗,什么皇权富贵,而是这小姑娘珍贵的一颗心。
为了她,李宿无师自通,撒娇卖惨样样都来,还不带重样的。
果然,姚珍珠最是心软,就吃这一套。
李宿垂下眼眸,声音微沉:“我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姑姑,家族不幸,身有污点,令人蒙羞。”
今日之事外人不了解,同他深谈过的姚珍珠又如何能猜不出来。
就算李锦昶今日的言辞恳切,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又没有任何根据,但姚珍珠肯定也能猜出,李如嫣就是李锦昶跟李长生□□而生的孩子。
家中有如此长辈,一个是他亲生父亲,一个是他的姑姑,李宿会如此难过而沮丧,倒也在情理之中。
并且……这里面还牵扯到了许许多多的旧事。
姚珍珠不清楚当年为何,只这一件事就足够她震惊。
但震惊之后,她却把李宿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想明。
难怪他那日宫宴回来之后胃痛难忍,恶心想吐。
那些人是硬逼着他娶自己的亲妹妹,让他犯下人伦大错,他能忍到回了毓庆宫再发作,已是极好的涵养。
姚珍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字一顿道:“殿下,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们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李宿那一颗悬着的心轻轻落下,落在重复生机的心湖中。
“我知道,心中也很明白,”李宿叹了口气,“可我总觉得身上脏。”
那脏污得让人作恶的血脉,曾是他少时噩梦。
李宿轻轻放开姚珍珠,低头看向她。
他眸色深沉,仿佛氤氲着无边宇宙,让人不自觉沉醉。
“此事,我年少时便知晓。”
姚珍珠心中更痛,为的依旧是李宿。
为年幼的他,也为如今的他。
且不知他要背负多久,才能蹒跚至今,长成这般顶天而立的男儿。
李宿牵起姚珍珠的手,领着她来到窗前。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阳光灿灿落于庭院,点亮一季春色。
李宿的背对着光,低头看着满面灿灿的姚珍珠。
他低声道:“大约是我八岁那一年,当时母妃病得很重,除了奶娘,毓庆宫再无人管我。”
“我那时候还不是太孙,没有那么多人盯着看着,想要我的命,当是东宫后宫由陈侧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管宫,她也一般不多管我。”
“一个是为了避嫌,另一个当时李端也到了开蒙时,因不好好读书,很让她头痛。”
因此,李宿便成了没人管的孩子。
李宿声音淡淡:“因无人管教,我每日下课之后做完课业,便会在东宫四处闲逛,偶尔也会溜达出东宫,在宫道里奔跑。”
“有一次,我也不知怎么了,就跑到了景阳宫前面那条巷子里。当时寿宁公主经常入宫,她的景阳宫常年有宫人打扫,很干净。”
“那一日宫里可能有些忙,景阳宫侧门开着,我就溜了进去。”
李宿娓娓道来,声音低沉,却诉说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宫中隐秘。
姚珍珠认真听他说,心中泛起一阵阵涟漪。
此刻的李宿,在她眼中再也不是一开始的暴戾太孙,也不是后来的温柔哥哥,他突然变回了八岁,变回了当年那个无人关心的孩童。
李宿垂下眼眸,仿佛害怕一般,不敢去看姚珍珠的眼睛。
姚珍珠抿了抿嘴唇,心里酸酸涩涩的,一股冲动油然而生,让她克制不住自己,轻轻握住了李宿的手。
“殿下,咱们别说了。”
李宿惨笑出声:“不,我还是要说,今日把这些都说出口,他们就不会再干扰我分毫。”
姚珍珠道:“好,殿下说,我听。”
李宿回握住她软软的小手,低声道:“我当时溜进景阳宫,见里面安安静静,似乎公主并未入宫,便放心大胆开始闲逛。”
从他的话语里,姚珍珠大抵知道他也有过少年天真时。
只是这童年何其短暂,太子妃过世之后,他的世界便永成黑白。
李宿道:“景阳宫为两层,二楼自然是公主的寝殿,一楼有一处很大的花厅,可以看到院中的缤纷花丛。”
“我当时从回廊穿行,隐约看到花厅里面有两个人,好似正在纠缠,”李宿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带着颤音,“当时年少,不知其中深意,也不知非礼勿视,只是好奇罢了。”
但这年少好奇,却给李宿留下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我那时候身量消瘦,个子也很矮,没有如今这般挺拔,我藏在花丛中,没有被他们发现。”
“然后我就看到,赤|身|裸|体纠缠在一起的,竟是我的父亲和姑姑。”
即便再不懂事,再年少无知,也应当知道男女有别,即便夫妻也不能□□纠缠在一起。
可这一对天家兄妹却如此不堪,竟是不管不顾厮混在一起。
李宿说完,好半天都没说话。
当时那个场面,他或许已经记不得,但那种震撼和厌恶,却深深留在心底里。
姚珍珠紧紧握住他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心给他支撑和力量。
“殿下,咱们都忘了吧,”姚珍珠道,“他们如何悖德□□,毫无人伦,终究是他们德行有亏,令人恶心,同殿下又有何干系?”
李宿低着头,似乎依旧陷在旧时的恐慌里。
姚珍珠都不敢想象,那一刻的李宿得有多害怕。
如此想着,她便无论如何坐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