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年翡
他不合时宜的张口问她,要不要出去逛逛,甚至为了遮掩自己的目的,按上了破案这一由头。
陆成玉从未这样徇私过。
但见沈青青怔了一瞬,微点下头时,他忽而觉得徇私也是值了。
沈青青没留意到陆成玉望来的神色,她由着苏冉的兴致,停在一处面具摊子前。
“想要吗?那就选一个吧,姐姐送给你。”
苏冉乌亮的眼睛眨了眨,糯糯地说了声:“想要。”
难得见她肯回应自己,沈青青想到陆成玉提议说带苏冉去些热闹的地方,兴许能把可怕的记忆遮盖过去,这样沈青青接触起来,也会容易许多。
果不其然,小孩子封闭的心门,更容易在热闹温馨的环境下被打开。
苏冉几乎没有犹豫,选了一面红色白纹的狐狸面具,沈青青为她取下,自己也摘了一面半脸的白色素纹面具,她这面不像苏冉那个可可爱爱,反倒是有些清冷严厉。
沈青青正要取出荷包付钱时,一只手捏着几块碎银子挡在身前,先一步付了款。
“陆大人,这是买给冉冉和我自己的,银子还是我来付吧。”
“沈娘子身体不适,却为了案子同陆某出来,这些小事,还是让陆某尽一份心吧。”
“哟,原是知州大人,那这两个面具就算是送给夫人与小姐的了。”卖面具的老头认出来人,说什么也不肯收银子。
“老伯以此为生,陆某断不可如此,还请您拿着。”陆成玉看他不收,便给了沈青青一个眼色,让她带着苏冉先走。
沈青青心思敏捷,带着苏冉悄声走了,陆成玉同老伯周旋片刻,丢下银子,拔腿就跑。
沈青青见堂堂知州竟要狼狈跑走,忍不住垂首浅笑。
陆成玉解释道:“涠洲百姓随和大方,搞得我许久都不敢上街买东西了。”
“陆大人深受百姓爱戴才会如此,是好事。”
一旁的苏冉便迫不及待的要沈青青为她戴上面具。
“冉冉眼睛又大又亮,这样就变成一只小狐狸了。”沈青青为她戴上面具,梳理好发髻,看她举着自己的那面道:“大姐姐也要。”
沈青青笑着接下,将面具戴妥后,将帷帽取下背在身后。
古人做的饰物简单素雅,但花纹含有丰富寓意,沈青青觉得很稀罕,好奇地问陆成玉道:“陆大人可知这面具的寓意么?”
“沈娘子可算问对人了,这面具的确有寓意。”他顿了顿,解释道:“这副面具在涠洲当地被称为素女面具。”
“素女?”
“对,素女是涠洲特有的传奇人物,是出海者人人祭祀的女神,听着像是传奇,可涠洲史上,的确有这么一位女子。只不过时日久了,人传人,故事就变得离奇起来。相传东海落下一女子,貌美如仙,清姿濯丽,她无名无姓,自称素女,面相冷淡,却心怀怜悯,赐涠洲百姓以先进的造船术,又将精湛的谷物种植传授百姓,因素女慷慨解囊相授,涠洲富饶一时,在当时吸引了许多人前来求见。”
“这故事,听起来颇为励志啊,然后呢?”
沈青青本就喜欢看故事,听故事,听陆成玉描述后,总觉得那素女有几分穿越者的味道,她大抵猜测这段故事,是个基建爽文类的套路。
陆成玉兀自摇头,“前来拜会的有一男子,得到了素女的青睐,两人一见钟情,惺惺相惜,男子同她在涠洲度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只可惜,到后来,男子承认自己已有家室,而素女那时已怀有身孕。一番感情纠葛后,素女随他回家入门,做了妾室,后同那男子做起一方产业,富甲一方。”
“……这。”沈青青听罢,不禁大跌眼镜。
她怎么也没想到,剧情竟会走向家长里短,而素女这样独立的女人,会甘心做一个妾室。
虽然在古人眼中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可在她看来,即便再相互喜欢,对方已然成亲,去做妾坏人姻缘,总归有失道德,但说到底,是这个男人忒不要脸了些。
陆成玉看出她眼中失落,解释道:“故事还没完呢,素女生活并不顺利,即便产下男孩,也是庶出,一并良田地产同做下的家业,全都让原配拿在手中,后涠洲百姓知晓此事,集结了一些人去男人家乡闹事,硬把素女接回涠洲,并以良田美产相赠,只可惜不到一年,素女感染重疾,病逝了,后涠洲百姓为了几年她所做下的贡献,制成此面具,在每年素女日时,会佩戴祭祀。”
沈青青听了多有感伤,毫无避讳的把听后感表达出来。
“其实这故事……真不好听,特别是结尾,我尤为不喜欢。不懂为何那些人要强带她回来呢,关上门的事,谁能评个是非对错。”
陆成玉哈哈一笑,眉尾轻扬,“沈娘子果然思路与众不同,只听过骂那外乡男的,反过来指责涠洲人不好的,沈娘子还是头一个。”
“不不,此事最大祸源在于那男人,明明娶亲,还招惹素女,我只是觉得既然素女甘心去做妾室,旁人就不该再妄加评判。”
“沈姑娘说的不错,我查过典籍史书,那男子也并非无情之人,纳了素女后,自是独宠,后因素女的离开,没过多久他就郁郁寡欢逝去了,而素女病逝,恰在此事之后不久。”
“所以说,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沈青青听了并不觉得那男人有情有义,他宠妾灭妻,是个渣男没错了。
“好一个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沈娘子这句话,可是同表弟那听的?”
“陆大人听世子也讲过么?”沈青青眸色一动,话语明显带了些慌张。
这句话的确是从沈青青从他那听来的,只不过那个时候,阿洲还不是孟西洲。
沈青青之所以记得清楚,委实因为那次……印象深刻。
夏日蝉鸣,那时他们刚搬去三溪村不久,沈青青作为新妇,容貌出众,乡里乡邻的妇人没少往她家跑。
一日做工下来,沈青青给阿洲打了盆冷水擦身子,无聊时同他讲了些听来的乡邻的家长里短。
她说正是起劲儿,忽而腰身一凉,阿洲竟一把给她横抱起来。
沈青青身子又软又娇,受不住他这般拿捏,故意当做没事发生,只继续讲着,想让他把那心思放下。
“未窥全貌,不予置评,有这功夫,青青不如跟我讲些别的。”
沈青青见他欲. 色渐浓,不等下个音节跳出口,唇瓣就被他急急含住。
再后来,沈青青只记得脚踝悬在空中摇啊摇的,一直在眼前晃,颈窝、脸颊、小腹。哪儿哪儿都是他留下的气息。
情到深处,无心应付的沈青青脑中又莫名其妙地冒出阿洲方才说的那句话。
这才一直记到了心里。
她在想,孟西洲会不会是想起来什么?
上次他发烧,他就回到过阿洲的状态……
这失忆,总会好转的。
“沈娘子可是不舒服了?”陆成玉见她面色忽变,细细回想方才说过的话,并未不妥。
“我没事,只是有些乏了。”沈青青盈盈一笑,三分娇弱,七分乖顺,看进了陆成玉的心坎儿里。
他想着,她这般娇,却命运不济,若能走到一起,他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受半分苦楚和委屈。
“那就不听曲儿了,我带沈娘子与冉冉去尝尝涠洲海味吧,有一家馆子的豉汁蒸鱼特别嫩滑。”
沈青青含笑点头,跟在一旁的苏冉也是分外开心。
难得出来一次透透气,她自然是想多逛一会儿,多尝尝当地美食,好好给自己放松一下。
陆成玉说不上为什么,每每见她朱唇微翘,自己会跟着不知不觉的开心起来。
另一头,一众大理寺官员换回常服,汗流浃背的徘徊在涠洲闹市间。
难得少卿大人放半日假去听曲儿吃酒,他们一呼百应跟了去,却不想少卿大人颇为挑剔,一连转了三四家酒楼,都不合心意,执意再换。
这可苦了他们几个。
几人只知涠洲临海,春日寒冷,远行大都只带着厚实的春衣,谁成想今日天气反常,这一路走来,穿着夹袄,都要热昏过去了。
“少卿大人,咱们随意吃一口就行,我们几个真不挑。”同行一位老者有些受不住了,耐着声道。
“是啊,涠洲不比汴京美食多,咱随意吃点地方菜就行,我看方才那家就不错。”
孟西洲淡淡一瞥,不容置疑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若是我不带大人们品尝到涠洲真正的美食,岂不可惜?”
几人知晓孟西洲的脾气,办事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看他执意如此,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得擦擦头上的汗,继续走。
跟在一旁的李炎瞧着自家爷,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你说他是为了请各位大人吃饭吧,有非得绕这么一大圈儿,可说他放不下沈娘子吧,那夜请大夫瞧病时,不可谓不冷酷无情。
正想着,一阵熟悉的笑声从一侧悠悠飘来,他定睛一瞧——涠洲渔馆。
临街的纱帐下,一个身影若隐若现,李炎正想着要不要同爷知会一声,听他声音忽而明朗道:“各位大人,既然来了涠洲,海物是一定要吃的,我瞧这涠洲渔馆很是地道,不如就这家吧?”
几位大人抬眼一瞧,愣住了。
从外面看,涠洲鱼馆委实寒酸,一间挤在犄角旮旯里的小铺面,门庭破落,渔字上的一点都生了绿霉。
他们瞧了眼门帘,又看了眼脑袋顶上的太阳,硬着头皮拍手称赞道:“少卿大人选的好,既是来了海边,肯定要选这种铺面吃才地道。”
说着,一行人鱼贯而入,选在了临街的一处雅间落了座。
此时,另一间雅间里,苏冉捧着碟糖浸果干吃的津津有味,陆成玉正同二人讲述当地风俗,内容虽枯燥,但陆成玉话语风趣,沈青青被逗笑了好几次。
倏地,房间外一阵紧密的脚步,原是刚来的客人在隔壁雅间里乱糟糟的落了座。
陆成玉起初还能忽略那些人的喧闹,片刻后,沈青青面带尴尬的打断了陆成玉。
“陆大人,旁边雅间里坐下的,似乎是少卿大人与其他大理寺的大人们,您要不要……”
陆成玉不动声色的捏紧茶杯,忽而有种好事被坏的不祥预感。
“是了,的确是表弟,一会儿菜若上了,你带着冉冉先吃就好,不必等我,官场应付,总不是一两句就能结束的。”陆成玉不想她空等,点了一桌子的菜,就想让她胃口好点,多吃些。
见沈青青乖顺的点了点头,他起身关门走了。
另一头,接连忙活了几日的朝廷命官此时都放松下来,他们也不客气,知道显国公府世子家底厚实,先让小二取来最贵的酒水小菜,撒了欢似的闲聊起来。
少时,房门轻叩,有人以为是上菜的跑堂,喊了声,“进”
进来的是陆成玉。
一屋子的京官见来了个涠洲的,赶紧扯他入席,“以为你去知州府了,既是来了,鸿砚(陆成玉表字)可要尽地主之谊呐。”
“哦,竟是表兄,好巧。”孟西洲坐在主.席,起身为陆成玉满了杯酒。
陆成玉抬了抬唇,温声道,“表弟怎么找到这家酒楼的?我还以为只有涠洲人会来。”
“巧合。”
“少卿大人为了带我们吃涠洲美食可是没少花心思,不想这还真是家宝藏铺子?”
“是,这家蒸鱼很是不错,大人们一定要尝尝。”
“苏冉那进展如何了?”孟西洲不经意的问了句。
“还在进行,不过已经有所突破,其实我来渔馆就是为了……”
不等陆成玉说完,孟西洲举杯道,“有突破就好,既然表兄也来了,那大家今日尽欢便是,不必拘束。”
陆成玉在汴京任职过几年,知道京官去地方时喜欢闹当地官员的风气。今日在场的几位大理寺官员中,有同他结交过的,几年不见,更是不会轻易放他走。
来时便知道他这一坐,陪酒是少不了的,所以才有了方才对沈青青的那一番话。
不过想着有表弟在,再怎么也不会让他们闹得太凶,毕竟太知道旁边屋里还坐着沈娘子与苏冉在等着他回去,随和善良的表弟总会暗中帮衬着让他早走的。
然而,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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