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玖年翡
昨夜额间碰破的伤口此刻已呈青紫,颇为明显。
两人一进屋便留意到了,魏氏惊声问:“子思,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受伤了?”
“父亲母亲先请安坐,儿子有事要言明。”
见老国公夫妇亲自找了过来,孟西洲心中有愧,走过去将父亲搀扶到座椅上。
李炎折身命下人备茶,又移了炭炉过来,让室内稍稍舒服些了。
老国公爷本是一脸不悦,昨夜府内设宴,陆成玉及其他回京述职的小辈都参加了,唯独不见显国公府的独子,让他二人好一顿尴尬。
今日一瞧,大过年的,这小子不知又遇到何事,弄得如此狼狈,心顿时软了几分。
见他不提昨夜之事,老国公爷劈头盖脸道:“子思,府内昨夜家宴,你去哪了?别跟我说大年初一还要办案,我已遣人问过,这几日大理寺无人当值。”
见他不言,拍桌而起,“如今还未分府,你便常宿在外,往日我同你母亲未问什么,只念你公务繁忙,这处宅子离得近,便没有拦着你来住,如今可倒好,过年都不知道回来了?!”
“老爷,您先消消气。”魏氏蹙眉,方才来时她叮嘱过,别一见面父子就吵。
“怎么消气!你看看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就是太惯着他了,看看现在,说不回来就不回来……这混账肯定是在这院子里养了人!”
养了人这三个字,直接挑开了孟西洲血淋淋的伤口,他直直跪下,顿了片刻,才艰难说道:“父亲母亲,昨夜儿子的发妻沈氏殁了,故此彻夜未归,还请父母谅解。”
“谁?谁殁了?”老国公爷脑子嗡的一声,颤巍巍地扭向魏氏,满目惊诧地问:“他说什么?谁殁了?”
“方才子思说的似乎是发妻……沈氏?”
魏氏也懵了,一脸茫然的看向跪在身前的男人,见他面露悲色,眼眶发红,赶忙问一旁的李炎:“李炎,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母亲,还是由儿子来说明吧。”孟西洲俯身磕头,缓缓道:“之前我被刺客追杀,误入了饶州境内的庆灵峰一带,后被人所救,那女子便是我的结发妻子……沈知意。”
他无法抑制的哽咽。
沈知意。
说出这三个字时,就像有人掏出三根粗长的铁钉,一下下地钉进他心口。
“但我那时受了伤,说话不利索,她便让我唤她乳名青青。那时我丢了往日记忆,不能自理,她不计男女之别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之后我们便成了亲,生活在三溪村。
后萧应寻来,才知晓原本身份,可我担心父母计较门第之别,便让萧应暂将我已娶亲之事隐瞒下来。”
“未成想,归京途中遭遇埋伏,阴错阳差,我将之前的记忆记起来了,却偏偏忘了同青青在一起的这一年。”
孟西洲机械性的说着,手指蜷起又松开。
“这……”魏氏闻言诧异不已,尚无法从这种巧合之中回神。
“青青一路从饶州寻来,后与我在汴京重逢,之后便被我安置在小宅中,涠洲、宜州都有随行,先前我在大理寺、曲林遇刺,身受重伤,也是她无微不至地守在一旁照顾。”
“她文静大方,温婉贤德,一直是个尽心尽职的好妻子。”
老国公爷头一次听自家生性薄凉的儿子这般称赞一位女子,不由得疑惑道:“你夫妻既然恩爱如此,为何皇兄赐婚时,你还答应了?”
孟西洲被问的一愣,茫然抬首,连呼吸都忘了。
一旁看不下去的李炎跪下道:“国公爷,小公爷把那位娘子忘了,所以才……”
孟西洲颤着胸腔倒吸口气,打断他,“错了就是错了。是我为了得到镇平侯的助力才应下那门亲事,是我明知娶过亲,还要迫她忍着受着,再娶他人……”
李炎听了,心头不由得一颤。
他同沈娘子,明明不是这般……
“你这混账!我同你母亲,就是这般教你为人的吗!”
老国公爷气的一把推翻眼前茶盏,讥笑道:“我儿做什么刑官?连婚事都将利益算的这么清,应该去户部任职才对!”
魏氏抿唇,低声道:“老爷,事已至此,不先想想我们要如何安置这位沈家娘子。”
魏氏听明白了儿子这一席话为何意,忘了是真的,再动情是真的,狠心也是真的,而如今的懊悔与自责,更是真的。
她不意外子思会应下赐婚,只因他性子冷,从不耽于情.爱。
如今人没了,重新想起那些温馨之事,他承认错误,想要尽力弥补的心情,魏氏也明白。
可问题已经不在于孟子思想如何就能如何了。
如今圣上赐婚,三书六礼已经进行到一半,他再想认这结发妻子,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非但会辜负圣心,势必会同秦家交恶。
这已不是两家坐下来谈就能解决的事了。
老国公爷自是明白事理之人,同魏氏一样,即刻想到此事利弊,沉声问:“你如今才同我们讲这事,是打算认沈氏进门,入族谱?”
孟西洲平静地颔首,“是,青青生前儿子未能珍惜,如今死了,儿子要把该给的名分都给了,不能让她再受委屈。”
“你可想过此事后果?先不说你皇叔那要如何更改圣命,如今两家婚事已是满城皆知,若你执意如此,那秦家二娘子又要如何自处?你在说这些话之前,都想过后果没有?!”
此刻老国公爷的面色就像是暴风雨前压低的乌云,随时可能爆发一场天灾。
孟西洲抬首直视对方,定定道:“儿子会同秦家讲明前因后果,既是在大错酿成前想起成过亲,就断不能行那有悖人伦之事,耽误秦二娘子的前程。父亲,此事我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啪”的一声重响,老国公爷拍案而起,惊的一旁的魏氏抚着心口,起身劝道:“老爷……”
“孟子思!现在哪儿是你说反悔就能反悔的?你非要坚持,就自清出门,我们显国公府没有你这样的人!”
老国公爷吐沫横飞,李炎见老爷子动了真怒,暗道一向机敏过人的爷怎么今日这么轴,非要把错误都归于自己,又非要在这节骨眼上反悔与秦家的婚事。
这不就是鸡飞蛋打么?
“儿子自知办了错事,心中愧疚不安,此事儿子一人承担,绝不拖累显国公府。”孟西洲直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对两人叩首行礼,“儿子愧对父亲母亲养育之恩。”
说着,他又叩首。
一声声“咚咚”闷响,听的魏氏红了眼眶,紧抓着老国公爷的袖口带着哭腔说:“老爷,您最是重情重义之人,子思这孩子直,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把错误都往自己身上揽么?他这是后悔了,你非得把儿子逼死才行么?”
“这哪里是我要逼他,呵,他如今是有了出息,不必靠我们这个显国公府的身份。罢了,他既是认下这门婚事,就同我显国公府无关,省的到时候秦家来找麻烦。”
“至于其他的,那娘子他想写进谁家族谱就写到谁家族谱,跟我显国公府无关!”
老国公爷厉声呵斥,好像父子之间真是没了退路,魏氏见状,捂着帕子落了泪。
屋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似的,冰冷到极致。
良久,都没人说一句话。
老国公爷抬眼,厉声道:
“孟子思,为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认定,那沈家娘子是你妻子?”
“是,今生今世,儿子的妻子,只会有青青一人。”
孟西洲不曾有一丝犹豫,此话一出,老国公爷眼睛瞪圆,往前走了两步,气的他举起手,就要抡下去。
“父亲母亲,是儿子不孝。”
他跪在那,垂着头,除了这句话,别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声誉、官职、甚至身份,都不再重要。
世子妃的名分给不了也无所谓,只要世人知晓他孟西洲有正妻就够了。
他自有他的顾虑与安排。
没有人理解也不重要。
正当李炎以为双方彻底闹崩时,老国公爷突然回到椅子上,长叹口气,扭头对他道:“李炎,你先出去,我同子思有话讲。”
“是。”李炎颔首,退了出去。
待人走远,老国公爷才道:“孟子思,为父没白养你这么大,算是没丢了做人的良知。若你方才妥协,为了保住世子身份,又或是碍于秦家权势,选择继续联姻,为父这才会真的将你逐出家门。”
魏氏闻言一怔,后抬手悄悄抹干了眼角的泪。
孟西洲哑言。
是他忘了,孟文禹一直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
他当年就是这般护住他生母洛氏。
显国公府蒙难,孟文禹为了保住他生母,不惜舍掉自己天潢贵胄的身份,换来母亲一份平安。
同父亲相比,他连个男人都不算。
“行了,起来吧。你这地方冷的跟个冰窖似的,跪久了要伤身子的。”
孟西洲没动,怔怔的望向端坐于面前的男人,良久,才唤道:“父亲。”
“怎么?真当为父这般狠心,要你抛弃结发妻子,同那秦家联姻不成?”
老国公爷摇摇头,“你这孩子,这些年咱们一家人虽是聚少离多,可为父同你母亲,何时有逼过你去娶那高门贵女?自始至终,我们不过是盼望着你能有个体己的人照顾,你们夫妻互敬互爱,能相伴一生,这就够了。”
“是啊,为母为你张罗那么多场马球会,也不过是想给你多介绍一些汴京好女,你这性子素来冷淡,我们再不张罗,何时才能抱到孙子?”魏氏拭干泪痕,轻声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后见孟西洲无言磕了三个响头,两人才停止说话。
“子思愧对父亲母亲这般开明。”
“你想给那沈家娘子一个名分,这合情合理,她既是对你有恩,又成了一段姻缘,我们不会阻拦,只是你若说因此今生不娶,这才是真真正正伤了我们的心。”
“父亲……我……”他喉咙苦涩,隔了老半天,也没把口中的后半句被父亲抢先说了的话讲出来。
魏氏知道,专一者为情所困,大抵就是像她外甥陆成玉那般,丧偶多年不曾续弦。
可树挪死,人挪活,如今他来了汴京,不也是一样参加了不少马球会,试着去补全另一半的缺失么。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
之后听孟西洲已遣管事肖健去张罗白事,两人便没再多说,由孟西洲带着,去见了一面那素未谋面的“儿媳妇”。
起初老国公夫妇听他讲,那沈家娘子只是个村妇出身,并未想太多,可当二人见到静躺在榻上那人的容颜时,眼底不得为之一颤。
这相貌,真真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了。
沈青青的美并不张扬,反倒是柔美和静,给人一种仙子沾染世俗烟火的不凡之感。
她凤眸紧阖,像是睡着了,不知为何,魏氏见到她时便有一种亲切之意。
只可惜,人已经没了。
见站在一旁的孟西洲垂首不语,她低声问:“打算哪日为沈氏下葬?”
“后日。”
她稍稍一惊,“这么快。”
按照汴京习俗,要有初丧、哭丧、做七,停尸七日才会下葬。
三日便下葬,未免太仓促了些。
上一篇:在八零年代当绿茶长嫂
下一篇:咸鱼宠妃一路躺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