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常路一听这话,无端跟着有些紧张。虽不知陛下与谢才人玩的是什么东西,但仔细想想,寻常王公贵族与陛下下棋也有故意让步的,这几个宫女看起来都比谢才人有眼力见儿,说不准就真放水了?
那常路哪儿能真叫才人拆穿这事,给皇帝没脸。他趁机弓着腰上前,将茶捧到宗朔手边,打岔道:“请陛下用茶。”
哪知,宗朔根本不接这茶,只笑着冲对面的宫婢扬了扬头,“亮出牌来,朕也要看一看,你们是不是故意让着朕了。”
谢小盈前倾身子,依一查过了莲月、兰星与萱辰三人的牌,确实都是跑不出来的牌。
宗朔始终侧首凝视着谢小盈,只见她扒拉着桌上木牌,眼神里俱是认真。他还从没见哪个妃嫔会对这打发时间的游戏之趣如此认真,但转念一想,晌午二人湖中冰嬉时,谢小盈亦是这般全情投入,仿若不被世间俗规所困,有着难能可贵的天真。
他这样望着谢小盈,不知觉中,目光里便泻出几分温情与喜爱。
谢小盈一扭头便对上了宗朔视线,对方的眼神仿若带着温度,隔着这样远都令谢小盈感到某种灼热的情绪。她本不想脸红,却是被皇帝的注视烧红了。谢小盈错开眼珠,吹捧道:“陛下不愧是真龙天子,这运气旺的,令妾甘拜下风!”
宗朔眼睁睁看着谢小盈的颊侧染起朱晕,这情态同她上午冰嬉时别无二致。他无端有些躁,终于侧身伸手,把常路奉着的茶接来,鲸吞一大口,只对谢小盈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等他把茶碗递回去的时候,宗朔终于留神到常路。
常路这会儿正勾着脖子看牌桌,满面好奇。
宗朔难得心情好,伸手指了指软榻,开恩道:“别直勾勾地瞧了,你也坐下来陪着朕和才人玩上一局,叫朕看看你运气如何。”
谢小盈便命莲月指点常路,细细给常路说了一遍规则,让他二人共掌一套牌,先试上几局。
但谢小盈怎么都没想到,她的人没给皇帝放水,常路这个规则都还没搞明白的忠仆,竟然胆子大的试图给宗朔喂牌!
眼瞧着宗朔手里只剩一张了,常路估摸了一下,猜着宗朔应是在等“七”,于是很兴奋地打了出来,擎等着让皇帝接“八”。偏偏常路与宗朔之间还隔着一个谢小盈,没等宗朔开口,她就笑吟吟地也亮出一张“八”。
常路一怔,有些慌了。
谢小盈扭头看了眼宗朔,“陛下要吗?”
宗朔深呼吸运气,好半天才说:“不要。”
这一圈转下来再没有人接,轮到谢小盈伸手抓牌。
输给皇帝那么多局,她终于来了运,抓上一张“七”,和手里的“七”凑了对,一把打出。
女孩儿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兴奋道:“可算是我赢了!!”
宗朔捏着手里那张“八”,指着常路,恨铁不成钢道:“把你的余牌亮给朕看看!”
果不其然,常路手里原是六七八的顺子!能出顺子他不出,硬拆了牌想喂宗朔。心虽是好心,偏偏常路全然忘记出牌还有顺序一说,且谢小盈手里刚好也有个八。
宗朔被常路蠢得直拍大腿,“你个笨奴,便是出张六也好啊!”
常路有六,谢小盈出七,皇帝自然就能跑了这张单八。
总之,条条大路通罗马,常路却算计算计白算计,反倒亲自把宗朔的赢面堵死了!
谢小盈忍不住哈哈大笑,众宫婢也都抿唇莞尔。
常路见气氛热烈,都不知该不该起身谢罪。
宗朔原本还没好气,但余光瞥见谢小盈笑得眉目舒展,整个人神采奕奕,骂常路的话到嘴边,竟又忍了下去,改口道:“再来一把,你这狗奴,若还敢乱出牌,朕今日就要亲手教训你了。”
……
打起牌来,时间总是溜走得特别快。
也不知是因为宗朔是新手,还是真有什么天子龙运。这一晚上居然几乎都是皇帝在赢,引进游戏的谢小盈则成了最大输家。
这一把又是宗朔赢了个大的,前头有三个人轮流出炸,唯独谢小盈一张牌都没丢出去,这轮被打了个春天,拢共输了八十钱!
谢小盈真情实感地惨叫一声,她把小荷包抱在自己胸口,皇帝来之前这还是鼓鼓囊囊的一袋子,玩了一晚上,居然变成她一家输四家,整个钱袋子都快空了!
宗朔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瘪瘪的荷包,“数数吧,朕看你还剩几个子儿。”
谢小盈飞瞪皇帝一眼,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她脸颊微红,拆开荷包,开始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往外数。
莲月用余光瞥了眼铜漏,时辰已经不早,皇帝来清云馆,怎么都不可能是为着打一宿的闲牌。
她心中略一计较,开口道:“陛下,才人,时辰不早了,奴把这牌桌撤了吧?”
皇帝抬头,果然很赞许地看了莲月一眼,摆手道:“嗯,都撤了。”
几个宫人心知肚明地开始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从二层退了下去。
谢小盈刚数到二十三,就听到众人一番动静,不由得抬起头,眼神里藏着些小小的紧张。
宗朔轻笑,伸手将人握住,安抚道:“不急,你慢慢数,数清楚了咱们再下去。”
谢小盈只好低头,把荷包里最后的铜板全倒出来,趴在桌子上一个一个扒拉,“二十四,二十五……”
宗朔十分沉得住气,就这样陪着谢小盈,等她把这一袋子钱给数完。
“唔,只有四十七了……”谢小盈抖了抖空荷包,抬起头,眼神里透着哀怨,“输光了,还倒欠陛下三十三钱!”
她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此刻与皇帝距离极近,宗朔高挺的鼻梁似乎就晃在她眼前,一双深邃而黑沉的瞳仁,则直勾勾地盯着她,其间暗藏深意,谢小盈很难不察——她应是逃不过了,但今晚气氛这样好,不逃……似乎也可以?
谢小盈掌心里失控地冒出湿润的汗意,耳根也一点点红起来,正想要扭头躲开男人灼热的视线,却不防宗朔忽地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颚。
两人无法避免的四目相对。
须臾缄默。
宗朔垂首,吻在了谢小盈的唇上。
第25章 不识抬举(三更) “慎言,她已是谢美……
谢小盈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皇帝居然这么有服务意识!
起初谢小盈还闭着眼乱紧张,手脚都不知怎么摆,总觉得把以前在现代的经验往皇帝身上用, 难免透着些古今之差的不合时宜……然而, 还没等她理清自己的“表演思路”,宗朔竟然主动来取悦她??
谢小盈飘飘然, 一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滋味。
她趴在枕间平复喘息,忍不住胡思乱想,宗朔难不成对每个女人都有这么高的觉悟?那她瞬间能理解后宫女人争宠了。
这等只需享受的快活事,换谁不想多来几次呢?放在现代, 就是靠约,也约不到这么有水平质量的体验吧?
宗朔见谢小盈出神没动静,还以为她有什么不适,一边捋着女孩光滑脊背安抚, 一边凑近了想问几句。
哪知他刚贴过来, 谢小盈半回首,含羞带怯地睨了宗朔一眼, 眉目间带着些缱绻余韵,十分坦然地夸赞:“陛下真好。”
宗朔愣了几秒, 他十六岁知人事,还头一回遇到有女人发表事后感想!
他原本是以一副“过来人”的派头引导谢小盈,这会儿反倒有些控制不住, 跟着耳根发热。宗朔不由得庆幸, 还好帐子里一片黑,谢小盈不至于看见。
他压下身轻捂住谢小盈的嘴,“嘘,别胡说, 彤史在外头记着呢。”
谢小盈这才想起此地何地,此景何景。浑身上下一片娇红,咬咬唇峰,眼底一片潋滟地望着宗朔,嗫嚅须臾,只敢再悄悄说上一句,“多谢陛下。”
宗朔被这两句轻飘飘的话,勾得心口有些说不出的情绪鼓胀。
他确实是存了些怜惜心思,这回才对谢小盈格外关爱……但宗朔没想到谢小盈竟能有所察觉,他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懂呢!
谢小盈缓过劲儿来,本想拾起床边的衣裳,先去擦洗,冷不防宗朔伸出手,又把她拦腰抱住了。谢小盈刚一回首,宗朔竟低头再次吻过来。两人已肌肤相亲过,再接吻便与先前的滋味再不相同。宗朔先前收着劲儿的温柔消失不见,唇齿辗转,倒像要吃了人。
不知觉中,宗朔十指顺着谢小盈的指缝扣进去,将白皙柔荑捏入掌心。宗朔掌间用力,攥得谢小盈手指都有些发痛。男人侵吞之意,昭然若揭。
谢小盈有些受不住这样的亲密,正想扭头避开,措辞拒绝,宗朔却先她一步动作,主动往后退了些许。
两人呼吸起伏交错,黑暗中,谢小盈只觉宗朔搂着她的手臂先是收紧,片刻,又慢慢松开。滚烫的呼吸扫过谢小盈的颈后,宗朔低声开口:“自己能起来吗?”
谢小盈知道这就是宗朔打算放过她的意思了,悄悄呼出一口气,正欲回答,宗朔却已然伸手捞在谢小盈的膝弯,将人直接打横抱起,起身去了净室。
这样窸窸窣窣一动作,外面候着的人便听着动静,赶紧进来点起灯。寝阁内宫人悄无声息地收拾着,常路和莲月二人则捧了新的寝衣到净房里,宗朔兀自换了,回过身才发现谢小盈动作极缓,像是咬牙忍酸。宗朔低声一笑,挥手让莲月退了出去,亲自过去给谢小盈帮忙。
宗朔贴在谢小盈耳边问:“有没有不舒服的?”
“……还好。”谢小盈半真半假的否认,其实她估计自己腿酸主要是因为白天运动过量,但这会儿解释无异于否认皇帝的能力!谢小盈顾及宗朔自尊,情愿对方误会。
宗朔摩挲了一下谢小盈红透的耳垂,果然当做女孩害羞嘴硬,温和安慰:“下次就不会了,别怕。”
两人携手回了寝阁内,总算安置歇下。
……
腊月里第一场雪落下,整个大晋宫城再度银装素裹。
顾皇后晨起就打了个喷嚏,贴身伺候她的宫婢宜茹当即浮起担忧,“娘子可是夜里受了凉?奴去传高御医。”
宜茹是跟着她从府上进来的丫鬟,如今虽担着凰安宫的掌事,却还循同旧规那样称呼她。
顾言薇原本注重体统,几次都命她改口,然而时日久了,做惯了这大晋皇后,还能有人将她视作闺阁时的姑娘,反令顾言薇有些说不出的怀念,便也不强求了。她摆摆手,只拢了衣裳,温和道:“不必,一时被冷气激得而已,哪就那么娇弱了,别去兴师动众。”
雪是夜里下的,天明都未停,此刻空中还零星飘着点雪末儿,顾言薇站在正殿内深吸一口气,非但不觉得难受,脾肺间反倒透着点清爽。凰安宫的内宦正扫着大殿门口的积雪,因皇后睡眠浅,凰安宫人不敢在天未亮的时候就起来清扫,只能等皇后起身。这会子地上几乎都凝了冰,扫起来很是吃力,众人沉默地卖着力气,帚条刮着雪地,响着簌簌声。
顾言薇看着宫人辛苦,不免怜悯,她开口道:“只从中间扫出一条路就是了,周围堆着雪并不难看,就留着罢,反正早晚都要化了去。”
得了她这句吩咐,底下人自然称是感恩。
顾言薇不免想,自己这样积德行善,老天何时能开眼,赏赐她一儿半女呢?
正出神,尚仪宋媛自凰安宫外进来,女官上前通禀,顾言薇未多想就命人传进。年内宫宴颇多,宋尚仪有得忙,几乎日日都要往凰安宫里来两趟,顾言薇习以为常。
她回到稍间里坐了,宋尚仪领着两人个女官上来,一并行了礼。
顾言薇识得其中一位是彤史,果不其然,那彤史捧了册子上前,是来请她用印的。
翻开册子,顾言薇就愣了,眉目间的悦然几乎不加掩饰地浮起,“昨夜陛下幸了谢才人?”
宋尚仪一贯认为顾言薇有提携谢小盈的意思,因此笑着称是。
她却不知,皇后并不是在为谢小盈得宠而感到欣喜,而是以为宗朔回心转意,愿意允了自己先前的请求。
顾言薇又追问彤史,“那陛下可还赐了汤?”
彤史这回却未能让顾言薇如愿,她点了点头,回禀道:“是今日陛下上朝前,谢才人主动求的药。常少监端来的时候,陛下原本踟蹰了一会,奴与常少监都以为陛下这次要开恩,没想到谢才人亲自接了药碗,说不可异于旁人,随即便饮下了,陛下为此还称赞才人懂事……糟了。”
顾言薇的心情本就在彤史这说话间的功夫大起大落,她先还为着陛下恩宠谢小盈感到欢喜,哪料想峰回路转,谢小盈竟是自己不识抬举。烦躁之意油然而生,偏她无法表现,又见这女官言行毛躁,不免深深蹙起眉头,“什么叫糟了?回话的规矩不懂吗?说,什么事。”
彤史女官也察觉自己言行有失,连忙跪地,叩首道:“奴该死,陛下今早口谕,晋了才人谢氏为美人……奴一时忘了。等散了朝会,常少监应当就来凰安宫传谕了。”
一次临幸竟就晋位?
顾言薇脸色难得沉了下去,心情复杂地揣摩——皇帝这是要嘉奖谢小盈的侍奉,还是表彰她主动讨了避子汤的乖觉?
她深呼吸,逼迫自己从这种负面的猜测里抽离自己。她将冷冽的目光落到那彤史女官身上,淡淡开口:“忘了圣旨,这可是藐视皇恩的重罪。本宫念在你任此职来并无旁的差池,便小惩大诫,不以宫规罚你了。回到尚仪局,你自己跪上一个小时面壁思过,断不可再犯。”
那女官松一口气,沉沉叩首,随即告退。
宋尚仪留下,仍与皇后交流了几句除夕宫宴的安排,将无法定夺之事请皇后一一决策。因察觉顾言薇神情不豫,宋媛也没敢多说什么,很快离开了。
待外人都走了,宜茹才奉了一碗热梨汤上前。她与其他宫婢不同,因打小侍奉顾言薇,皇后与魏国公府上的来往事情都经由她手料理。先前魏国公夫人进宫时说的那些话,宜茹均是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