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宴
“……哪个?”谢小盈怔怔的,搞不懂皇帝是从前头带了气来撒,还是出了什么旁的事。
宗朔点了点谢小盈啃到一半的羊排和胡饼,“你是南方人,若吃不惯这些,不必为朕强求。春季火躁,这些本也不该镇日吃的。”
谢小盈这才反应过来,皇帝以为她是改变自己的饮食习惯去节就他了?她郑重地解释:“陛下误会了,妾自己也喜欢吃这个的,从前不吃只是因为没吃过。”
宗朔俨然不信,他轻嗤一声,原本绷着的脸也露出点笑意,“惯会胡说八道,当朕看不出你撒谎吗?”
谢小盈无语,抿住嘴唇,随便皇帝怎么误会,懒得再分辨了。
看她那副委屈的小模样,宗朔有气一时也不忍发。他想着自己多日不来清云馆,谢小盈私底下还这样为着他的口味用膳,到底是有些被触动了。他脸色显得稍微和缓了一些,从容起身,直接冲莲月吩咐:“给朕添副碗筷,也拿水来,伺候朕净手。”
谢小盈有点懵,“陛下是专程来用膳的?这怕是不够吃,妾再命人去传一些来。”
“都是合朕口的,不必特地折腾。”宗朔还惦记着回前面,他有尚未料理完的公务,所以不愿意多耽误工夫,“先用膳,吃完朕还有话要问你。”
谢小盈有心想让皇帝有话快说,但见他很坚定地要吃饭,只好重新把赵思明冯丰两人都喊上来,一齐伺候着皇帝用膳,然后眼睁睁地看着皇帝把她没吃够的小羊排全给啃干净了。
一顿饭尽,宗朔吃痛快了,谢小盈却意犹未尽。她让冯丰去侍候皇帝净手漱口,压低声交代赵思明:“晚膳早点去,让宋福再给我弄点那个烤羊排,中午我就吃了两块,其余全进陛下肚子里了。”
赵思明低头称是,宗朔正好从屏风后头绕出来,他随口问:“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谢小盈转身,这回才是一本正经地撒谎:“妾让思明去给陛下取一套衣裳来,常少监月初送来有一套墨色的圆领袍,颜色样子都庄重,陛下少时回前头也没妨碍。”
宗朔果然压根看不出,他闻言点头,反而赞了一句,“你倒细心。”
说完这句,他便挥挥手,赵思明与冯丰二人见状一并躬身从室内悄么声儿地退了出去。
谢小盈察觉出皇帝这是想进入正题,于是规规矩矩地立定,面色坦然,“陛下要问妾什么?”
宗朔挨着罗汉床坐下,阁楼上和煦的暖风吹拂过来,令他能以充分冷静的目光,审慎地开始打量谢小盈。
虽有皇后报禀在前,但宗朔终归还是有些偏着谢小盈,是以他昨日单独传了常路,命他再私下里亲自查上一回,免得冤了人。散了常朝后,常路便给了宗朔确切的答复——自打皇后卧病,谢美人确实与淑妃来往频频。
只不过两人来往从不避人,所以常路才一下子就查清了日子。谢美人往往是空手主动上玉瑶宫拜访,最多会给玉瑶宫的宫人一些寻常赏赐。杨淑妃倒是多对谢美人有所赠与,但那只是宫外进来的新鲜瓜果,如橘子、杏子、枇杷等。
这样的来往放在宫里,其实显得有些过于简单了。
但宗朔还是有点火大。
以近半年的接触来论,宗朔始终觉得谢小盈秉性赤诚简单,若真说她与杨淑妃有什么阴私勾当,他本就不十分相信。然而宗朔不悦杨淑妃,本就是阖宫尽知的事。但凡谢小盈对他的喜恶有所在意,就不该上赶着与杨淑妃接近。
她这样的行径,说轻了是不慎,说重了则是不尊。
谢小盈圣宠傍身,最该体察上意。
宗朔的愤怒,是始于谢小盈这样明目张胆地来犯自己的忌讳,是为着她这份浑不在意的态度,并非全然是从杨淑妃身上迁怒而来。
宗朔并没急着开口,而是静默地观察了谢小盈一会。两人目光交错,谢小盈坦然地迎上宗朔的打量,女孩清亮的瞳仁里有好奇、有茫然,甚至还带了一点说不上的急切?唯独没有的,是做了坏事的心虚与惊惶。
良久,宗朔平静地问:“朕是要问你,昨日凰安宫晨省后,你可是与甄美人、苏宝林二人交谈过?”
谢小盈一头雾水,但还是即刻就承认了,“是,妾听闻陛下不许大皇子开蒙读书,担忧杨淑妃,是以找甄美人问了问。”
她一交代就吐露出了个大的。
“你担忧杨淑妃?”宗朔眉梢高高挑起,虽然事实他已经知晓,但真被谢小盈这样认下来,他还是不免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朕给杨淑妃定的罪名,你莫非不知道?她嫉妒充仪胡氏,无故掌掴宫妃,朕没夺了她的名号已是给杨家面子。你要担忧也该担忧平白受牵累的胡充仪,怎还跑去关怀杨淑妃!?此间是非对错,你不懂吗?”
第44章 和而不同 宗朔悄然间松了口气,甚至残……
谢小盈听到这里突然反应过来——皇帝这是知道了她和淑妃的关系, 特地来兴师问罪了。
她大脑里下意识浮出了两个字:终于。
须臾缄默,谢小盈面无表情地敛裙跪到了地上。
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且不说她与杨淑妃本就投缘, 单是为着能被皇帝疏远, 从此过上自己最想要的安生日子,谢小盈也早巴不得皇帝知道她和杨淑妃有交情了。
她仰头望着宗朔, 坦率回答:“是,妾知晓杨淑妃动手掌掴胡充仪不妥,也知晓陛下下令禁足责罚淑妃。陛下奖惩有度、明辨是非,妾没有不服之意。只是, 妾也确实与杨淑妃素来交好,因此有所挂念。”
女孩承认得这样痛快,又说得这样清楚,反倒令宗朔短暂怔愣起来。
他死死盯着谢小盈, 试图看出她打得是什么主意。
然而不管宗朔怎么看, 都只能看到谢小盈眼底清澈,透着出人意表的从容……与决绝?
女孩此刻挺直腰板跪着, 气意凛然。她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可宗朔很清晰地能感受到谢小盈所散发出的、前所未有的、某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意图。
明明他是那个来质责的人, 怎么反倒是谢小盈表现出一派失望?
宗朔无端被搅得有些心烦意乱,还有着隐隐的慌张。
男人犀利的唇峰被狠狠抿住,宗朔沉默了好一会才缓慢开口:“你先告诉朕, 这偌大后宫, 你为何偏偏与杨淑妃交好?”
“因为只有杨淑妃先与妾有所来往。”谢小盈早料准有这一天,因此准备充足,振振有词,“当初淑妃夫人命胡充仪上门邀请妾, 妾是先见了胡充仪温和好说话,所以觉得淑妃夫人是真诚相邀,是以登门拜见。既有缘分见面,妾也与杨淑妃相谈甚欢,自然后面便有所往来。”
宗朔禁不住冷笑一声,根本不信:“淑妃素有跋扈之名,且她最挑剔人的出身,你们两人还能相谈甚欢?”
谢小盈伶牙俐齿地反咬一口:“这宫里谁不挑剔妾的出身呢?难道陛下将妾视作名门闺秀对待吗?”
宗朔被谢小盈这话一噎,半晌没接上。
谢小盈自知说中了皇帝所想,内心冷笑,继而镇定道:“君子和而不同,妾虽与杨淑妃不能事事达成一致,但淑妃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妾不觉得她跋扈,反而觉得她从不贪图妾什么,交往起来很是安心。”
宗朔看出谢小盈眼神里昭然的疏离之色,一时有些急了,他脱口质问:“这宫里人人都知道朕不悦杨淑妃,偏你圣宠傍身,不知谨慎,还主动与淑妃往来。朕要问你,你这是何等居心?”
“妾能有什么居心??”谢小盈不可思议地反问,这说辞,竟还真叫林修仪那日给说中了!皇帝这是什么小心眼?就因为他自己不喜欢杨淑妃,别人与杨淑妃往来就是包藏祸心吗?
谢小盈赌起气,梗着脖子,斩钉截铁道:“定是林修仪同陛下说起此事的吧?妾与淑妃来往,不过后宫女眷寻常走动,人与人投脾气罢了,没有那么多讲究。妾要是真的被林修仪威胁住了,从此不敢与淑妃往来,那才是心虚了!陛下只管回想,您往来清云馆多日,妾何曾提起过淑妃一句?妾是为她邀过宠,还是为她美言过半句?既然陛下信了林修仪,真觉得妾与淑妃交往是居心叵测、不敬陛下,不如从此之后,彻底远了妾吧!”
她这样一番洋洋洒洒,原以为皇帝听完,立刻就要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殊不知,宗朔非但没恼,反而彻底愣住了。
这可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宗朔无论如何都没想到,这件事里居然还掺了一个林修仪。
听谢小盈话里的意思,像是林修仪此前已经为着她与杨淑妃交往的事威胁过一次。大抵话术就是强调谢小盈与淑妃交往,会令帝王生疑,自此失宠。谢小盈为着和林修仪赌气,才愈加和杨淑妃亲密起来。
宗朔静心回想了片刻,林修仪初时复宠,倒确实是提过谢小盈与杨淑妃一嘴,只他那时根本没在意,如今被谢小盈这样一提醒,才觉得其中草蛇灰线,竟像是有人刻意埋伏过似的。
他恢复去飞霞宫,乃是因为皇后卧病,交权于尹、林二人,他为了做皇后的面子,才分别去两人宫里各留宿一晚,以示信重。而照着常路所说,谢小盈与杨淑妃堂而皇之的密切来往,其实也是那阵子的事。
莫非谢小盈是因为和林修仪赌气争风,才故意和杨淑妃交往?
宗朔胡乱猜测着,自然想起了昨日林修仪同样派人来请过他。此刻再望向满脸忿忿、双颊涨红的谢小盈,宗朔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了缘由。
难怪谢小盈从一开始表现得对他这么失望,原来是为着他踩进了旁的女人设计她的陷阱之中,一个人委屈着吃醋,还不敢说出口!
宗朔心头疑云一瞬间消失殆尽。
不管是对谢小盈与杨淑妃交往的疑,还是对谢小盈为他上心多少的疑,都轻飘飘地消散了。
宗朔很情愿这就是最终的答案,后宫女子为着一点不敢宣之于口的醋意,做了糊涂的事。不管是与杨淑妃来往也好,与林修仪争风也罢,这一切归根结底,宗朔选择相信,这都是源于谢小盈对他产生的在意与独占之心。
那他就可以理解,自然也可以原谅。
至于那份让他一瞬间心慌的,来自谢小盈脸上昭然的失望与疏离,俱是因为林修仪从中作梗、暗自挑拨。
宗朔悄然间松了口气,甚至残留了些许被人算计成了的不好意思。
他坐在原地,很无奈地喟了一声,“朕竟不知,你虽天真,原也是这样烈的性子。”
谢小盈愕然,突然跟不上皇帝的思路了。
这皇帝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没什么事的时候气压低,真到了该发脾气的时候又突然不发了?那她接下来还怎么表演撒泼打滚,让皇帝腻烦?
偏偏宗朔以沉沉的目光望着她,眼神里酝着的情绪显得十分复杂,谢小盈被男人这样盯着,竟渐渐不自在起来。她下意识扭头避开宗朔的视线,然她刚一动作,上首坐着的人便再次叹了口气,声音陡然放得温柔和缓下来,虽还说着教训的话,语气却更多是开解和宽慰:“傻姑娘,既然明知道林修仪在前头给你设了个圈套,你又何必真往里钻?便是与朕赌气,或想考量朕的心意,也断然没有你这样行事的。”
谢小盈跪在地上,听愣了。
她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太不对皇帝上心,所以完全无法了解这个男人了?
宗朔看她这样痴痴怔怔的,愈发显出无辜来。
他心里不落忍,更有些悔,于是赶紧说:“还跪着干什么?快起来。朕不过是随口问你一二,并不用这样郑重其事。”
谢小盈倒是想站起来,可她许久没长跪,动了一下才发觉膝头发麻,身子一歪,直接坐在了地上。
宗朔被她这动静吓一跳,也不端架子了,直接起身,伸手把谢小盈结结实实从地上给捞了起来。谢小盈半个身子靠在宗朔臂弯里,下意识揉了两下膝盖,宗朔看见她动作,将人拉到罗汉床上按住,焦心问:“磕着膝头了?让朕看看。”
一边说,宗朔一边去掀她裙子。
只宗朔万万没想到,他刚一撩开谢小盈层层叠叠的打褶裙,下面直接就是一双白玉似的小腿。明明该看的不该看的地方宗朔都见过,可这一刻他还是感到眼前一花,烫手般的又把裙子给放了下去。
“谢小盈……你怎不穿条袴子!”宗朔硬着头皮低斥,“这要让旁人瞧见,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宫里除了陛下,哪有什么旁人?”谢小盈莫名其妙地看了宗朔一眼,反正皇帝撩都撩了,她索性直接把裙子提起来,看了一眼自己膝盖。刚刚跪下去的时候她没用力,这会膝盖就是有点红,估摸只是跪得麻了,没什么要紧。
她松口气,又把裙子放下去,见宗朔还是拧着眉头,像是跟她一双腿有多大仇,谢小盈不解地问:“陛下,您之前掰我腿的时候也没客气过,这会子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女孩态度太过坦然,反倒衬得宗朔成了个浪荡子。他硬着头皮反驳:“朕没有不好意思,是你太出格了!”
宗朔站起身,绕过谢小盈,径直走到楼梯一侧,以一副威严之姿喊了人:“莲月,给你们娘子拿条素袴上来。”
他站在楼梯口深深吐纳几回,才重新走到谢小盈身边。
谢小盈老老实实坐着,抬起头扫了宗朔一眼,又把眼皮垂了下去。她一边揉着自己膝盖,一边在琢磨,皇帝对她的态度怎么冷不丁又变回从前那样了?刚刚明明是要发难的,杨淑妃的事,他总不能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吧?
她心里犯着嘀咕,无知无觉中,宗朔已站在她面前,直直挡住了窗中漏进的光明。
男人身影颀长,谢小盈不得不抬起头去面对。宗朔低眉睥睨,眼神里竟带着前所未有的疼惜与温柔,“以后若受了委屈,直接与朕说,别再这样犯糊涂了。”
谢小盈茫然不已,“妾没什么委屈啊?”
宗朔失笑,很小心地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了一下女孩侧脸,“就你死鸭子嘴硬这一点,确实与淑妃有些相近。你若真与她玩得好,偶尔来往也没什么妨碍,但不可太招摇,更不得与她沆瀣一气,不敬皇后,知道吗?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要记住了……君子和而不同。”
第45章 林氏降位 她只见男人一步一步走近,最……
宗朔是盯着谢小盈老老实实穿上了白绢素袴才起身要走的。
谢小盈被皇帝搞得晕头转向, 实在算不准他的心,本以为她和杨淑妃“东窗事发”,皇帝不说震怒惩戒, 少了也得是沉默疏远。哪料想宗朔人都要走了, 还非拉着她的手,一副亲密恩爱的样子, 以至于她不得不跟着起身,一直把皇帝送下楼去。
赵思明还预备着衣服等皇帝换,宗朔很给面子,绕进谢小盈的寝间里更了衣, 才再度拉上谢小盈,踏出屋子。
宗朔领着人到院子里,仍有些舍不得撒手,他顺着清云馆往外望出去, 沉吟片刻, 说:“天气暖了,多出去走走, 宫里性子好的小姐妹多交几个。朕知道你贪玩,大可不必在杨淑妃一棵树上吊死。胡充仪虽刻板了点, 但是个善性的,你嫌她无趣,去找金婕妤玩玩也可以。尹昭容爱清闲, 你们未必合得来, 不过她宫里的孙美人与你年纪差不上几岁,兴许能聊到一起去。”
谢小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小声提醒皇帝:“陛下……那都是您的妃嫔,又不是妾的, 妾同她们来往什么。”
宗朔笑起来,他颇含深意地睨了谢小盈一眼,改口道:“原是为着这个,才不和旁人结交?也罢,等朕忙过这一阵子,亲自来陪你。”
什么和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