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杯酒
沈鹿溪才发现自己短短两个时辰不见姬雍,居然止不住地开始惦念起他来,踮脚向着城里张望。
冬天走船并不容易,坐船出城至少得一夜的功夫,幸好快船里有四五隔间,大家勉强挤挤还能对付一宿,有个和沈鹿溪相熟的侍卫想和她挤在一起,被徐冲硬是拉走了,给沈鹿溪单独分了一间。
她给这特殊优待弄的有点不好意思,就先没进那单间,自己走到甲板上,眼睛直直地瞅着城里。
这条船的船工本来在甲板上忙活,见沈鹿溪走过来,他不着痕迹地挪远了点。
沈鹿溪一开始没留心他,直到快船绕了个小弯,她在这个位置已经看不清长风城里了,她忍不住又换了个能继续观望城中的位置。
——奇怪的是,那船工见她挪动,也不着痕迹地挪开了,仿佛不想跟她挨得太近。
他动作做得虽隐秘,但沈鹿溪还是瞧出点不对劲来,稍稍侧头,用余光看了那船工一眼。
谁知这么一眼,她心脏都快跳了几分!
这船工虽然做了简单仓促的易容,但沈鹿溪还是发现——这人就是之前朱右身边的近卫,那人之前被姬雍激怒,差点提刀杀人,他面貌有些北戎人的特征,所以沈鹿溪很轻易就记住了。
他怎么会混在这条船上?
他想干什么?
这条船可不止他一个船工,船工船夫加起来,人数得有十数个,难道其他人也都是跟他一路的?
他难道是见势不好,逃出城之后,误闯上这条船的?
甲板上除了船工之外,就沈鹿溪一个,只要这人愿意,他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搞死她再抛尸河里,她心跳骤急。
不过这些日子她也练出来几分,面上分毫不显,又静静往城里看了会儿,然后才随手点了三个船工:“船舱里有一处地方漏水,你们进去帮忙修一下。”
朱右那个近卫见沈鹿溪点到自己,一下紧张起来,差点直接动手,见她一口气点了好几个,他心下这才稍松了几分,他心头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放弃了当即动手的打算,想着沈鹿溪应当是没有认出自己来,弯腰和她进了船舱。
进了船舱之后,他发现里面干燥整洁得紧,哪有半分漏水的迹象?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一手摸出了怀里藏着的短剑,当即就要杀了沈鹿溪。
沈鹿溪早有防备,以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就地一滚,险险避开这一击,冲着桌边坐着的徐冲大声道:“有刺客!!”
徐冲反应极快,当即拔刀冲出来,带着手下和那朱右近卫战成一团。
这船上船工有十五六个,竟然有十个都是刺客,随着两边开战,其余刺客很快也冲进船舱,两边当即混战起来。
这些人极为悍勇,功夫也厉害,幸好徐冲带来的人数多,姬雍拨给他的都是顶尖好手,双方都痛下杀手的情况下,徐冲他们很快就稳占上风,从容斩杀起这些船上的刺客来。
沈鹿溪跟人比试不大行,不过自保还是可以的,她一边抽刀撩开一个刺客,一边冲徐冲喊道:“徐大哥,抓活口!”
徐冲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这些人不光悍勇,凶性更甚,见即将被擒拿拷问,居然跳河的跳河,自刎的自刎。
徐冲硬是没拦住最后一个,狠狠地一擂桌案:“混账!”
不过尸首也不能放过,他一边命人去检查尸首,一边命人审问剩下的几个真正船工,很快他就查出了结果——说来也是他们倒霉,原来这些人都是北戎人,见朱右被姬雍按在地上摩擦,已经大势如山倒,这些异族人也懒得陪他作耗,打算开溜。
巧合的是,这些人倒是和姬雍想到一块去了,他们也打算走水道逃出长风,更巧的是,他们也来到这条河畔,看到这条快船之后,他们当即起了歹念想要夺船,本想逼着船工们调转方向直接跑路,结果恰在此时,徐冲带着人赶到。
他们掂量了一下人数,觉得硬拼不过,便杀掉了大半的船夫船工,自己假扮成这些人,等他们安定下来了再逐个击杀。
徐冲心有余悸:“这也太倒霉了,若非小沈你认出了这人,咱们今儿晚上少不了损失几个弟兄。”
沈鹿溪宽慰道:“这也是好事,你想想,幸好他们这是赶巧了,若真是咱们行踪泄露,他们万一埋伏几十上百号人在此,那才叫麻烦。”
徐冲一想也是这个理,又有些疑惑:“那些北戎人有些古怪,我瞧他们倒不是自己一味想逃命,倒仿佛在护着什么……人?好像是在护着哪个人逃离长风。”
沈鹿溪摇头道:“方才那些北戎人已经死干净了,就算是他们中间有个想护着的首领,如今怕也死的透透的了,想查也查不出来。”
徐冲一想也是,便颔首应下了,心里到底不放心,亲自带人把整条船重新搜了一遍,总算确定船里没有旁人了,之前那波船工他们也不敢用了,只得遣些熟悉水性的兄弟,动作不怎么熟练地划着船。
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就连沈鹿溪嘴角都青了一块,再加上船没走几里,夜色倒是越发浓重,大家俱都是身心疲乏。
北戎人四处作乱不是小事,徐冲干脆先命人给姬雍去信,交代了一下这里的情况,顺便请他再派几个船工过来,然后才道:“这么硬熬着也不是事,你们先去歇着,大家轮班值守。”
沈鹿溪抽签抽到了第一批去睡觉的,拖着疲乏的身子,连蜡烛都没点,手里的刀也不敢松开,抱着刀‘吱呀’一声把自己扔在了床板上。
她眯着眼躺了会儿,鼻间忽然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水腥味。
要是旁人未必会把这味道放在心上,毕竟河上行船,她住的这间屋的窗子正对着河面,哪能没点水腥味?
不过她今天实在惊吓过度,在床上慢慢撑起身子,也没敢点灯,等自己双眼能适应了黑暗,她忽然发现——拖在地板上的床幔上隐隐约约沾着一块水迹,还有些不明显的整理痕迹,就算是其他人看到了,估计也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但沈鹿溪很快觉察出不对来,这屋之前没有人进来过,水迹又像是才沾上去不久的——就像是有人掀开她的床幔,钻进了她的床底下。
她想到这处,呼吸都不由放轻了几分,距离太近了,若床下真的有人,定然能在徐冲他们冲进来之前对她出手。
徐冲已经把整艘船彻底搜查过,按理来说,这船上不会再有刺客了,她慢慢咽了口吐沫,脑海里突然跳出一副画面来。
——一个黑衣人,在徐冲搜船的时候藏进了水里,等徐冲带着人搜查完毕,他借着夜色的遮掩,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船上,慢慢地,慢慢地……趴在了她的床下!
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就趴在床底,沈鹿溪心头别别乱跳,想起方才徐冲说的话‘那些北戎刺客仿佛在护着什么重要人物。’
方才那一船的刺客已经都嗝屁了,如果她床底下真的又藏了一个,那只能说明这人从方才起就没有和他们交手,而是一直找了个地方躲着,哪怕他的北戎同伴都死完了他也纹丝不动,硬是撑着躲过了徐冲的搜查。
——床底下的那个,应当就是方才那些刺客一路护送的重要人物了。
第67章 假淡定
幸好她刚进屋里就发现不对了,若是她入睡之后那人悄悄潜出,要她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转瞬间,沈鹿溪心里闪过很多念头,甭管床下是不是真的有人,还是她被害妄想症发作,她第一反应就是赶紧下床,逃出这个房间。
谁料她双腿刚挪动了下,床板就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她立刻屏息不敢动了,就听床下传来一声极轻极轻地‘噌’,仿佛刀刃轻轻划过地面。
床下果真有人!
沈鹿溪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不敢再轻举妄动,故意打了个哈欠,又翻了个身,假作睡梦中翻身的样子,只是一手悄没声握住了刀柄。
床下的人似乎也在犹豫着要不要出手,毕竟他就算杀了沈鹿溪,外头还有二十几个高手在等着他,他必死无疑,从某些角度说,他比沈鹿溪更惜命,顾虑也更多。
隔着一张床板,沈鹿溪隐约把握到他的心思,心头生出几分胆气来,动作极慢极慢地举起佩刀,另一只手极轻极轻隔着薄薄的床褥摸索床板。
这床板是一块一块整木拼接而成的,不知是不是常被河水湿气浸润的缘故,每块拼接的整木之间都有缝隙,沈鹿溪耐着性子摸索,终于找到一处最大的缝隙,她竭力稳住呼吸,高举起手中的佩刀,顺着缝隙狠狠地把刀锋刺了进去。
慌乱之中也不知道她刺到了哪里,就听床下传来一声又惊又怒的痛哼。
沈鹿溪立刻高喊:“有刺客!”
谁知就在此时,整条船重重晃荡了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岔子,沈鹿溪差点没滚下床。
床下那人就势滚了出来,这人身形高大,面目是典型的北戎人,浑身潮湿,左肩还有一处刀伤,他此时一脸狠意的盯着沈鹿溪,直接堵住了房门,不给她出逃的机机会,脸上的表情仿佛想把她大卸八块。
他被那队北戎人护着上船之后,从一开始就没敢露面,就连手下人都死绝了他都硬是忍住了没吭一声,徐冲搜船的时候特意藏到了传下水里,等徐冲搜查完毕才敢翻身上船。
他既然敢重新上来,自然是早有布置,只要这船再往前走个二十几里,就会在河道上碰见负责接应他的百余北戎将士,届时徐冲一行轻易就能被他一网打尽。
万万没想到,他万分小心着,就连窗台和地板的痕迹都被他收拾干净了,只是一时不察,在床幔布料上留下那么星点水迹,居然就被沈鹿溪瞧出不对来了,他百般谨慎小心付诸流水,心下怎么能不恨?
这时候船身摇晃的厉害,沈鹿溪连站也站不稳,她心知徐冲他们应当是遇到了麻烦,八成没那么快进来,她一边高喊有刺客,一边勉强举起手里佩刀,和这个北戎人周旋。
两人才过了几招,沈鹿溪就知道自己不是个儿了,就算不提功夫上的差距,这人身高直逼一米九,体格更是沈鹿溪的两倍有余,沈鹿溪都怀疑自己能被他一屁股坐死!
她也不敢硬撑,更不能强闯大门,就地一滚退到窗边,一边勉强过招,一边喊道:“这位好汉,我看你也是勇武之辈,何必为了区区朱右赔上性命?朝廷和北戎早也议和,咱们无冤无仇,不如这样,咱们互放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眼前的要是个普通北戎将士,没准还真得被她说动了——可惜此人正是姬雍一直找的北戎小王子乌丸,他心知落在晋人手里也必然不会有好下场,冷笑一声,长刀直接劈了下来。
沈鹿溪不敢再犹豫,直接撞破了窗户,纵身跳了出去。
船上的徐冲等人行船的时候遇到了极大的麻烦,负责接应乌丸的那百余人小队见乌丸迟迟未来,立刻派了十来人前来查看情况,正巧和徐冲他们这艘船撞上,两边人动起手来,两边的船都被弄沉了。
徐冲不得不匆匆靠岸,众人下饺子似的入了河里,听到沈鹿溪的呼救,立即往她的方向赶去,但那些北戎人立时冲上来纠缠,他们一时难以脱身,场面混乱极了。
沈鹿溪以为自己必然是掉在河里了,万万没想到,这条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靠了岸,她直接落在满是柔软泥土的岸边,也不敢犹豫,立刻站起来撒腿就跑。
身后的乌丸果然追了出来,紧追着她死咬不放。
两人体型差距太大,乌丸看着壮实,身手居然极为灵巧,一步顶沈鹿溪两步,两人很快就拉进了距离,他狞笑着去扯沈鹿溪头发:“受死吧!”
沈鹿溪头皮一紧,感觉自己眼泪都快掉出来了,她反应极快地反手一撩,削下被拽住的一缕卷发,又冲着乌丸受伤的肩膀狠狠一捣,乌丸当即痛叫了声,手上的力道也缓了缓。
就在此时,沈鹿溪见一骑人马向着河岸处疾驰而来,每个人的手里都举着火把,好似一条流动地火线飞速向这里而来,她见为首的打着华将军的大旗,一边向那些人奔去,一边高呼救命!
那骑人马很快行至近前,让沈鹿溪错愕的是,这队人为首的居然是姬雍,沈二娘正在他身后,两人眼里都带了几分焦急。
突然,姬雍脸色变了,和沈二娘同时高声提醒:“小心!”
沈鹿溪稍稍侧头,这才发现乌丸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两人近在咫尺。
乌丸举刀向她脖子砍过来,就在此时,她身前突然多了一个人影,人影手持长剑,稳稳地格住了乌丸的弯刀。
沈鹿溪脑子一懵,劫后余生地般道:“殿下……”
姬雍来不及答话,只向她微微颔首,便把她护在身后,他神色冷峻,他和乌丸的身高差不多,但论体态,乌丸自然比他壮硕许多,不过他一招一式极为狠辣,乌丸很快被压在了下风。
沈二娘是一骑人里第二个赶来的,很快加入战局。
她天赋虽高,但正经习武的日子却不多,很聪明地在一旁配合姬雍,两人很快把乌丸压制的死死的。
眼看着姬雍马上就要一剑斩下乌丸头颅,他眸光突然闪了闪,忽然瞥了旁边的沈二娘一眼,让开身位。
也是因为如此,乌丸的弯刀划来,将他的手臂划出一道口子。
沈二娘虽然诧异,却半点不犹豫,直接补上了姬雍的位置,长刀挥下,直接斩掉了乌丸的头颅!
沈鹿溪在旁边急的直打转,又怕自己冲上去让两人分心,等乌丸彻底死了,她才扑上去死死地攥住姬雍的袖子,嗓音有些颤抖地道:“殿下,你没事吧。”
姬雍是有意让开位置的,哪里能真让乌丸伤到?他就破了一层油皮,冒了几滴血珠子,见沈鹿溪关切,他本想夸大几分的,话到嘴边却转了,缓声安抚:“我没事。”
他难得温柔地补了句:“你别怕。”
他见局势还是一片混乱,跟身后参将道:“徐冲他们在水里被乌丸的亲卫缠住了,你们去帮他解决余下那些亲卫,再收拢好乌丸的尸身。”
他简单吩咐了几句,终于把乱糟糟的局面理清,这才跟沈鹿溪道:“你来帮我上药。”
沈鹿溪又不知道他是有意的,哪里能不怕,吓得眼泪差点没冒出来,听他这般说,忙不迭拿了金疮药跟着他去了。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两人走到树下,她帮姬雍捋起袖子,确认他伤的不重之后,脸色这才好看了点,把眼泪憋回去,挖了一坨膏药:“幸好您没事,可吓死我了。”
姬雍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区区北戎蛮夷,岂能伤的了我?我那是故意的。”他捏了捏她的脸蛋,翘起唇角笑道:“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难道没瞧出我压根没流几滴血,怎么就紧张成这样?”
他这么一说,沈鹿溪也愣了下,似乎才反应过来。
姬雍借着黎明的一线微光,仔细盯着她的脸,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带了几分得意:“这就叫关心则乱。”
沈鹿溪:……也不知道他傻乐个什么劲!
她给姬雍笑的有点脸红,忍不住岔开话题:“殿下,您为什么故意要乌丸伤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