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宠妃 第41章

作者:归去闲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

  谢珽这会儿才从长史府回来。

  冬日里昼短夜长,申时才尽,乌金就已西沉,四下里暮色渐合。

  谢珽才出殿门,徐曜就走到跟前。

  谢珽只瞥了眼他的脸色,便知又是谢瑁的事情,随手将斗篷披在身上,道:“他又来了?”

  “又差人催问结果。”徐曜苦笑。

  “还有旁的吗?”

  “他今日去了二房那边,后晌又特地拜访过徐将军,而且半点都没避着旁人,卑职瞧着倒像是故意做给殿下看的。”

  廊庑蜿蜒,晚风寒凉拂过。

  谢珽拿指腹揉了揉鬓角,惯常清冷的眼底愈添寒色。

  他知道谢瑁最近跟谢砺走得颇近。

  上回家宴便罢,虽是试图动摇威信之举,却也是在后宅里。这阵子谢瑁却愈发胆大了起来,非但拉拢了二叔为他助长气焰,手还伸到了军中,试图笼络父亲谢衮当年的部将——毕竟是府中嫡长子,谢瑁也颇受那些部将礼遇。

  这般越矩举动已不止母子兄弟龃龉。

  谢珽袭爵之初,就曾因军中有人生出异心,与武氏费了不少心思才稳住局势。此刻窥出谢瑁的居心,便拧眉吩咐道:“他试图笼络过的人都留意些,若有异动及时来报。这是府里的私事,绝不可累及军中兵将。”

  “卑职明白!”徐曜拱手应了,瞧他没旁的吩咐,先行告退。

  谢珽则绕着廊庑,往春波苑而去。

  到得那边,阿嫣才从抱厦那边走过来,瞧见他的身影,如常迎入屋里。

  屋里尚未掌灯,门窗紧阖后光线颇为昏暗,少了玉泉贴身伺候,仿佛空荡了许多。

  谢珽不急着宽衣解带,进屋后回身觑向阿嫣的神色,就见小姑娘容色有点憔悴,神情淡淡的,不辨喜怒。

  他随手取了桌上的香橙来剥,口中道:“在生我的气?”

  “不敢。昨日是我疏忽了。”

  阿嫣裙裾轻摇,缓步上前道:“昨晚让殿下饿着肚子去找田嬷嬷,是我失职,照顾不周。今晚特地备了丰盛菜色,殿下既来了,不妨多吃些。等吃完饭,我还有事想说。”

  “何事同我我?”谢珽抬眉。

  “玉泉身上的嫌疑百口莫辩,依命分个牛乳罢了,她拿不出能洗脱嫌疑的证据,审上一年都未必有结果。倒是这院里人多眼杂,我昨晚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未必没有旁的黑手。”阿嫣说着,取了粒蜜饯,掐出些许捏在手中,“奕儿年少好动,嬷嬷照顾他吃饭时难免分心。像这种——”

  她将掐出的蜜饯丢入旁边的瓷杯,抬眸道:“若做得隐蔽些,未必不可能。何况外头吹着风,若有心投毒,未必没有法子。”

  “只是我目下并无实据,只是将可疑之处都列了出来,还望殿下能帮我一把。”

  她整日未歇,美眸里添了几分疲惫。

  谢珽的心底暗自诧然。

  他着实没料到阿嫣会这么快想到这茬。

  毕竟就连谢瑁那种身在衙署的,当时也没往别处想,只揪着玉泉不放,欲以严刑审问。换成旁人,落入这般境地后八成会怀疑是嬷嬷监守自盗,彼此猜忌,陷入争锋对峙的窠臼。

  她倒是很快从泥潭里抽了出来,连旁的嫌疑都列出来了。

  谢珽不免有些好奇,道:“去看看。”

  阿嫣遂带他去小书房里,将白日理出的种种疑点都拿给他看。

  ……

  先前凌乱的勾画已尽数整理过,此刻呈在谢珽面前的是几张极洁净的纸笺。

  上面蝇头小楷整齐漂亮,列了昨日所有经过谢奕附近的人和简略底细。那几个被圈出来的,写得尤为详细,来路、性情、举动、疑点,皆做了简明扼要的备注,这会儿拿出来,阿嫣稍加解释,条理便可清晰。

  玉露掌了灯,又默默退到外头候命。

  阿嫣将今日所思所想尽数道明,末了,将那张最具嫌疑的纸笺交到谢珽手上,“我久在闺中,见识毕竟短浅,也不知道这世上有哪些手段可用。但若有人存心离间,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物投进牛乳,却是搅乱春波苑的好法子。”

  烛光照在她的脸颊,朦胧而秀致。

  谢珽目露激赏,“你怀疑是身边有奸细?”

  “这婚事是皇家所赐,我又仓促替嫁过来,陪嫁的人手难免杂乱。先前有个叫彩月的婢女,还给我娘家伯母私递消息呢。”阿嫣垂眸哂笑,没避讳她身后那点烂摊子,“照此推想,未必没有旁人得了指使,在我处置过彩月放松警惕后,另生是非。”

  她说得坦诚,显然已经接受这个事实。

  谢珽不由眉头微动。

  因着西禺山刺杀的事将阿嫣惊得不轻,加之引蛇出洞需要以假乱真,他先前没打算告诉阿嫣春波苑里有奸细的事,免得她又成惊弓之鸟。不过如今看来,她情绪平复后,其实比他所预料的更有胆识目光。

  “这个小锦,为何圈出来?”他又问。

  “她在府里确实安分,因着胆小怯懦,也没少被旁人欺压,瞧着不像是会做坏事的。不过她的来历却不够干净,是去年初的时候,楚嫱身边有几个小丫鬟行事不端被赶出去,管事的从人牙子手里买了她。虽说人牙子交代了底细,但如今想来,未必能全信。”

  谢珽试道:“高门府邸买卖丫鬟原是常事。”

  阿嫣摇了摇头,“我起初也这样想,后来跟卢嬷嬷她们商量,觉得当时楚嫱身边那几个小丫鬟被赶出去,其实有点蹊跷。”

  说罢,将那些事也一股脑都说了。

  谢珽听完后,倒是神色微肃。

  楚家内宅那些琐事,若非阿嫣提及,他一时间其实很难探清楚。今日过来,原也是想从阿嫣这儿问点消息。如今她既准备得这样周全……此等心性,全然出乎他先前所料,且既有这般见地,应不至于在内宅这点事上添乱。

  他斟酌过后,将纸笺放回案上。

  “春波苑里确实有奸细,在往京城传递消息。”谢珽有意避开了那个曾与阿嫣有过婚事纠葛的男人,见小姑娘诧然睁眼,伸手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低声道:“我原打算激你生气,在院里跟我闹僵,将她引出来。如今看来,倒不必将你蒙在鼓里。”

  轻描淡写的语气,似小事一桩。

  阿嫣却愣住了,“真的有奸细?”

  谢珽勾了勾唇角,静静看着她。

  阿嫣怔怔片刻,既惊讶于身边有奸细的事实,亦诧异于谢珽告诉她底细的举动——她原以为,凭谢珽对京城的厌恶,不会愿意给她透露内情。

  不过,意识到谢珽带走玉泉并非真的为了审问,且不是秉着事不关己的态度不闻不问时,心底不知怎的竟有股喜悦泛起。

  她忍不住低笑了笑,“如今殿下摊了牌,是想要我做什么呢?”

  眼波柔软悦耳,那笑意发自内心,如明亮烛光照彻暗夜。

  谢珽忍不住也露出笑意。

  “跟我吵架,吵得越凶越好,还得让春波苑的人都知道。”

  阿嫣立时会意,“届时那人定会以为我与殿下闹得不可收拾,总要往京城里递信儿的。不过,该怎么吵架呢?”

  “骂人都不会?”

  “我平素很少骂人,最多跟人讲道理。”

  阿嫣可不是爱跟人争执的性子。

  这却让谢珽犯了难,想了想,耐心教她,“你就当我为安抚大哥,冤枉了玉泉,打算将她狠狠惩治后发卖出去。如此刚愎武断,又不听你解释说清,总有可骂的吧?”

  “那我骂了,殿下不会生气?”

  “给别人听的罢了。”谢珽说得云淡风轻。

  阿嫣还是有点迟疑。

  她对谢珽确实有过许多怨念,既要迷惑旁人引蛇出洞,骂一顿也未必多难。只怕待会真骂出来了,他会小心眼记仇,到时候秋后算账,她这势单力孤的可受不住。

  斟酌过后,索性提早跟他挑明,“殿下待我其实很好,母亲更是拿我当女儿来待,我一直很感激。待会骂的话都是给旁人听的,殿下可不能记仇。”

  “不会记仇。”

  “那签个契书吧,权当免罪金牌!”阿嫣说着,取了兔毫蘸墨,红袖微摇,细白的手指捏着玉管,顷刻间就写了个契文。

  她虽不在衙署,这契文却写得一本正经。

  上头写明为了公事,她须狠骂谢珽一顿,一切言辞皆公事所需,过后即刻翻篇,绝不计较。

  写完后,郑重其事的递给谢珽。

  谢珽瞧她煞有介事,觉得此举着实幼稚,却还是听她驱使签字画押,交给她收在书架上。

  而后退出梢间,换上冷肃之姿。

  阿嫣亦深吸了口气,抛开杂念,各自酝酿情绪。

  ……

  好半晌,珠帘掀动,谢珽走了进来。

  或许是常做这样的事,他装得逼真,冷肃的脸上阴沉如腊月寒冰,那双眼睛亦变得阴鸷,摆着武断姿态,说已认定玉泉的罪名。

  阿嫣立时出言反诘。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声音渐渐拔高,将争执声隐约传出窗户。

  阿嫣想着刚嫁来时受的种种委屈、昨日谢瑁的威逼、玉泉平白蒙受的猜疑,吵架时也有了底气,直斥谢珽刚愎自用,心存偏见,视人命如草,拿无辜的玉泉息事宁人,刻薄冷清之极。

  谢珽亦将神色压得阴沉。

  待阿嫣越骂越激动时,猛地扫落茶壶,拂袖而出。

  阿嫣瞧他要走,立时追了出去。

  院里仆妇丫鬟听着里头动静不对,各自屏住呼吸提心吊胆。卢嬷嬷原就怕昨晚的沉默会令夫妻心生误会,听见这争执声,更觉不妙,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劝,就见谢珽摔帘而出,神情森寒得如同腊月寒冰。

  阿嫣随之追出来,小脸上尽是怒意。

  素来温婉安静的姑娘,这会儿也顾不得王妃仪态了,冒着寒风钗簪歪斜,追住谢珽往外走,口中尽是斥骂——

  “我决不许你拿玉泉去顶罪!当时喂饭的还有嬷嬷,你怎不去追问她,却非要对玉泉严刑逼供!牢狱里那些刑罚用上去,屈打成招的还少吗!”

  “先前那么多的事我都忍了,还尽心竭力的照顾你起居,如今这样欺负人,以为我楚家当真没人了吗!”

  柔软的声音带了哭调,她的腿不及谢珽修长,只能小跑着追,口中犹自道:“我好歹是皇上赐婚嫁来的,三媒六聘,婚书俱在。玉泉是我的人,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动她半根汗毛!与其折辱她,不如给我一纸休书送回京城!谢珽,你薄情寡义,狼心狗肺!”

  一声带着哭腔的控诉,响彻院子内外。

  满院仆从被这阵势吓得呆住,甚至忘了去劝,心惊胆战的直愣愣跪在地上,看着素来温柔美貌的王妃哭成泪人儿。

  谢珽大步走远,连头都没回。

  只剩惊慌失措的卢嬷嬷缀在后面,将仓促拿来的披风裹在阿嫣身上,吓得脸色都变了,“王妃这是做什么?满院子的眼睛都看着呢,这一路过来,怕是要闹得太妃都要知道了。”

  “她知道又怎样,本来就是谢珽铁石心肠,心里没半点仁义。”阿嫣痛快追骂了一路,这会儿扑在卢嬷嬷身上,像是力气都被抽尽了似的,哭道:“我事事忍让,他却要把玉泉屈打成招,要发卖出去!他的心肠怎么这样狠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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