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归去闲人
郑吟秋默默盘算着,眸色渐寒。
……
这些心思阿嫣自然无从知晓。
不过武氏说谢珽不出六月就能回来,这话倒不是哄人的。
郑獬原就不是什么狠角色,被谢珽摸清底细后,这一路打过去势如破竹。高平之战后,陇右军中原就对谢珽心存敬惧,如今自家屡屡战败,孤立无援,又有河东的暗线散步消息动摇人心,军心迅速涣散后,还有人献城投降。郑獬的威信迅速崩塌,颓然之势已然无可挽回。
到五月底,就只剩老巢负隅顽抗。
那里头或是对郑獬忠心耿耿誓死卫护的,或是跟谢珽结了梁子,知道即便投降也捞不着好处的,算是陇右最后的残兵。
而在周围,萧烈、裴缇、谢珽的三路兵马渐成合围之势。
军情报到魏州,武氏暗自松了口气。
夏末暑热,城中如同蒸笼。
因着谢瑁的事,这数月间王府里除了嫁女之喜,几乎没什么宴饮,更不曾好生出城散心过。如今满城酷热,暑气蒸人,就连小谢奕都打着蔫儿没什么精神,武氏斟酌过后,便禀了老太妃同意,带人到郊外别苑小住一阵。
府里留给谢巍守着,女眷皆去别苑。
就连一向窝在照月堂里不怎么动弹的老太妃都有了点兴致,换上轻薄的夏日绸衣,让人去请外孙女秦念月同来消暑。二房的高氏带了儿媳和谢淑,武氏则拎着阿嫣和小谢奕——越氏出身不高,却是跟谢瑁的生母拐着弯沾了亲的。谢瑁固然性情阴冷,待她倒还不错,如今守寡在家,仍不肯出门。
这种事无从勉强,武氏任由她去了。
几辆马车辘辘出了城门,亲事府点选侍卫护送,由陈越和另两位典军前后守着,浩浩荡荡出了城。
别家女眷听闻,难免前来拜访。
好在别苑修得宽敞,绕着城外的日月湖而建,连绵的屋宇从山脚湖畔延伸到半山腰,凉爽又开阔,各自选了住处后,也能互不相扰。阿嫣既是王妃之身,又以劝桑礼出了回风头,被众人视为王府新的女主人,难免常被登门拜望。
这是分内之事,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她在王府闷了几乎一年,虽也出来过几回,出了西禺山赏梅那次,其实很少有闲兴游玩。这回难得出来,便挑着空闲跟谢淑骑了马四处游荡,在山里四处溜达,或古寺或道观,或潭边纳凉或登高眺望,倒颇驰目骋怀。
这日,徐秉均亦来探望。
比起谢琤的弓马娴熟,他入伍未久,虽勤学苦练颇有长进,比起老兵却还是逊色些。且谢珽这回调兵,多是选了靠近陇右的,避免长途奔袭行军劳累,魏州周遭的兵马,除了挑选精锐骑兵外,半个人都没调动,徐秉均自然也留在营中老实训练。
今日难得休沐,便来瞧瞧阿嫣。
彼时阿嫣与谢淑正骑了马在山间游荡。
远处湖上水波粼粼,女眷们三五成群的泛舟散心,入目只觉天光云影共徘徊,逍遥闲逸。近处则有繁盛林木遮出婆娑树影,篱笆墙隔出一段树林山坡,里头都是些寻常野物,门口也有管事守着,小屋里弓箭俱全,可供射猎。
谢淑有点手痒,怂恿阿嫣,“先前不是练过弓.弩了么,一道去射猎试试?”
“你这眼神儿瞧得见啊?”阿嫣打趣。
“我又不是真的瞎!”谢淑笑嗔,比了个弯弓搭箭的姿势,“在府里瞧不见小黑,不过是它长成黑炭,藏在暗处难辨认罢了。如今追个活物,总还是不难的。又不是真要你射到手里,不过借机练练手罢了,免得忘了。”
说着话,径直翻身下马去小屋里取弓箭和小弩来。
这地方是女眷闲游射猎所用,和男人们的射猎常不同,里头活物不多,无需担心被野物伤了。箭也都是无锋的,铁头磨得钝重,分量与寻常的羽箭并无差别,却不至于破皮穿肉伤了性命。
阿嫣转了半晌有点累,不太想动弹。
不过难得谢淑手痒了张牙舞爪,不好太扫兴致。
正迟疑着,远处马蹄哒哒,少年郎锦衣玉冠,在烈日树影下疾驰了过来。到得跟前,徐秉均收缰勒马,笑意朗然,“太妃说楚姐姐朝猎场来了,果真不假。这是要去试试身手?”说着话,又朝谢淑抱拳招呼,“谢姑娘。”
“徐公子。”
谢淑含笑招呼罢,趁人不备时,却悄然扣起外衫的小扣,遮住束腰锦带上绣的游鱼图——那也是照着徐秉均的画绣成,平常用着无人知晓,但若让正主儿瞧见,难免让人心虚难为情。
自谢琤随军出征后,她就没了去校场的借口,已有数月没见过徐秉均了。
此刻重逢,实为意外之喜。
谢淑把玩着手里的弓箭,唇角悄然浮起笑意。
这点小心思,被阿嫣尽数瞧在眼里。
她瞥向同样含笑的徐秉均,“来得正好。她想进猎场试试,我却学艺不精,不太会这些。你既来了,不如陪她进去射一圈。”
“那就去试试?”
徐秉均瞧向了谢淑,似在征询她的意见,见谢淑没反对,便道:“行吧,军营里闷得慌,也很久没射猎玩了。楚姐姐你等着,我射些好看的羽毛拿来,给你编羽扇玩。”
谢淑闻言挑眉,“好大的口气。”
“不如赌一把?”徐秉均立时接了话茬,又去挑了把趁手的弓。
“想赌什么。”谢淑翻身上马,已往篱笆门里走去。
徐秉均拨马赶上,声音迅速远去。
剩下阿嫣在原地失笑,瞧着旁边有长椅,坐上去小憩。
玉露就近拿了茶水给她斟上,低声笑道:“徐公子这么急吼吼的跑来,奴婢还以为是有要事找王妃呢。”
“他能有什么大事。”阿嫣低笑。
刚来魏州时,因客栈的误会,徐秉均确实爱在王府晃悠,怕旁人欺负了阿嫣。后来结识了谢琤,瞧着阿嫣过生辰时有婆母夫君爱护,分明是渐渐站稳了脚跟,就不怎么露面了。好些时候,阿嫣还是借谢琤和谢淑的嘴,才能听到他的动静,连有些小物件都是托谢淑兄妹俩转交的。
这回巴巴的跑来,谁知打的什么主意。
阿嫣抿了口茶,靠着长椅望天。
流云浮动,碧空湛然,这世间因缘聚散的事其实是很奇妙的。她当初遇人不淑,被捧高踩低的乔怀远退了婚,又匆匆替嫁到谢家,孤身在异乡举步维艰,前途叵测时,那些少女春怀的心思也都竭力收敛,不敢贪图半分。
有时候,其实挺羡慕谢淑的。
阿嫣望着峰峦长空,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谢珽,想起那日老太妃要将郑吟秋娶为孺人的事。
不知道他会是何种态度呢?
……
谢珽此刻却已将郑獬擒入囊中。
一场鏖战之后,陇右负隅顽抗的军将尽数落败,此刻陇州已被萧烈接管,逃走的残兵游勇已不足为惧。
剩下的,便是安顿百姓城池。
谢珽连着忙了七八日,将诸事安顿妥当后,带了亲卫和裴缇启程,将萧烈暂且留在陇州,待陇右彻底安定后再回魏州。
从二月出征到如今,转眼已是四月时光。
时序悄然交替,飒然秋意亦将临近。
夏末,是他跟阿嫣的成婚之期。
谢珽定在月底前赶回魏州。
铁骑一路疾驰,昼行夜宿半日未停,在六月廿七那日终于抵达魏州城外。
得知消息的武氏带了阿嫣,率魏州文武官员到城门口相迎。
官道两旁绿荫成阵,轻扬的柳丝里,如雷马蹄奔腾而过,渐渐驰至巍峨城门。谢珽银盔细甲,腰悬佩剑,抓着缰绳的的手心已沁出了汗,却夹动马腹越驰越快。直到城楼清晰在望时,他终于看到了站在城楼上等他归来的窈窕身影。
魂牵梦萦的人,终于近在咫尺。
第57章 喜欢 楚嫣,你喜欢我。
临近立秋, 官道上凉风渐至。
后晌暴晒的日头高悬,巍峨耸立的高墙城楼无物遮挡,其实颇为炎热。城门卫的兵士们松柏般站得笔直, 纹丝不动, 阿嫣平素躲在深闺纳凉,禁不住多少暑气, 这会儿顶着日头站了许久,脑门都快晒得发烫了, 额头脸颊亦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却也不觉得难忍。
已经等了两炷香的功夫, 官道尽头始终安静。
抬头是长空晴云, 垂目则杨柳依依。
等待的那个人迟迟未至。
先前谢珽率兵出征拿下高平城、借巡边暗探陇右时,其实也离家甚久。阿嫣纵然会记挂安危, 听着嬷嬷和婆母偶尔转达几句平安的口信,便可踏实住在春波苑里,应付琐事、看书作画, 独自照看好那一方天地。
至于谢珽离家多久,会在何时归来, 其实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回却分明不同。
先是忍不住送了平安符给他, 后又被谢珽临别时当众亲吻, 这次夫妻俩两地相隔, 阿嫣不时就会想起他。乃至前日听说谢珽即将回到魏州, 竟自暗生欢喜, 险些没睡着。
今日也一大早就醒了。
明明她并没刻意想早起, 潜意识里却好似自有主张,于是起身梳洗用饭,到了时辰后, 与武氏同来接风。心底里好似怀了些欣悦期待,不可告人也不愿太承认,却真切存在。
阿嫣以前从没觉得等人难熬,这会儿心里却像是被小猫爪子挠着似的,总觉得等待格外漫长。
她转头欲同婆母说话,缓解心焦。
便在此时,官道尽头忽然拐出来一道纵马的身影,盔甲在身,披风猎猎,马蹄如雷般疾驰而来。即便隔得远瞧不真切他的眉眼,那般激昂英武的身姿却是熟悉至极的。
心头猛的一跳,欣喜骤然涌起。
阿嫣一把拽住武氏的袖口,“母亲,他们回来了!”说话间,伸手就想指往远处。不提防墙垣颇高,她目光黏着谢珽没留意,细软的手撞上晒得发烫的坚硬石砖,疼得轻“嘶”了声,赶紧缩回来。
武氏见状一笑,“等不及啦?”
阿嫣被她问得微窘。好在手上没蹭破皮,且谢珽疾驰如电,队伍亦愈来愈近,便忙下了城楼到城门外迎接。
少顷,骏马飒踏驰至跟前。
文官武将皆跪拜相迎,阿嫣与武氏则敛袖端然而立,明耀日头下各含笑意。
谢珽收缰勒马,目光最先落在阿嫣身上。
数月未见,她的姿容似又曼丽了几分。单薄的夏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半臂里纱袖摇曳,身姿似比初春时更长开了几分,如花苞渐放,纤秾合宜而窈窕多姿。高堆的发髻间除了宫花点缀,便只簪了他送的那支赤金飞凤的珠钗,晴日映照下焕然光彩,亦映衬得双眸顾盼照人。
像是盛夏树荫里的清泉,明澈摇漾,藏了无可掩饰的温软笑意。连同她方才快步迎过来的模样,似都有点迫不及待。
满地官员跪伏,两人目光相触。
谢珽朝她勾了勾唇。
阿嫣忍不住也轻笑了笑,在觉出其中暧昧后轻轻垂眸,心底里却漾开一片欢喜。
他神姿如旧,看来一切无恙。
这就已经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