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宠妃 第76章

作者:归去闲人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酒楼上下三层,借着地势之利, 可瞧见河对岸有一处阁楼临水而立, 周遭悬挂了各色灯笼, 流光溢彩。正逢月初, 前半夜星斗灿烂而无蟾宫之明, 如墨夜色笼罩中, 愈发显得那一处灯火通明。阁楼二层的凉台上, 有女子抱着琵琶临风坐着,周遭彩灯映照,泠泠清音渡水而来。

  阿嫣随手指了过去, “那是哪里?”

  “妙音楼。”

  谢珽见她微露茫然,又解释道:“是魏州最好的歌坊,里面有乐师也有歌伎,身世各异但都身怀绝技。”

  “夫君去听过呀?”

  “查案时去过,迎来送往闭门闲谈的地方,最宜换消息。”谢珽见她目光巴巴的黏在那边,眉梢微挑,“想去听?”

  “可以吗?”

  “你若想去,有何不可!”谢珽忽而起身,牵着她出了阁楼,经曲桥到了对面,堂皇而入。

  年少时,他每月也会跟朋友去两趟妙音楼,就着美酒听两首曲子,因出手阔绰且身份贵重,极受追捧。后来袭爵掌兵,挨个揪出藏在魏州的那些眼线,再去歌坊时,却都是查案抓人。且因那些消息关乎要害,连带乐师歌伎都带走了不少,令妙音楼冷清了许久。

  这会儿夜幕初降,生意正好,掌柜的挂了笑满场游走,招呼着公子贵客们,殷勤备至。

  一瞧见谢珽,差点吓出身冷汗。

  忙战战兢兢的赶过来,堆着满脸的笑恭敬拜见,“王爷贵足临贱地,不知有何吩咐?”

  “听曲。”谢珽淡声说着,视线瞟向雅间。

  后面徐曜掏荷包要给赏金。

  掌柜哪里敢收,忙招手叫了伙计,让他将最好的雅间给贵客腾出来,又亲自引着谢珽上楼,口中恭维道:“王爷为保河东百姓的安宁,舍身忘死,殚精竭虑,小的能靠这生意养家糊口,全赖王府庇护。今日难得王爷有雅兴赏光,小的孝敬都来不及,哪敢劳您破费。不知王爷今晚想听谁的曲子?”

  这倒难住了谢珽。

  毕竟,他有六七年没来这儿听曲了。当年那几个妙手弹奏的伶人,算来也都是嫁为人妇的年纪,想必已然不在。

  遂问道:“如今谁弹得好?”

  掌柜的忙说了几个名字,有擅长琵琶的,有擅长筝的,也有北梁来的女子弹得一手好胡琴,乃至箜篌笙箫,皆有擅长的。末了又道:“早些年给王爷抚琴的那位徐老爷子如今也还在,只是年轻人们静不下心不爱听,平常都在山里跟僧人们切磋。恰好郑刺史明日想听琴,他后晌回城,今晚恰好在。”

  这地方虽非声色之地,却也是个美色娱目、佳音悦耳的销金窟,有身份的人甚少踏足,寻常往来的或是高门子弟,或是富商纨绔,老僧弹琴的事恐怕真没几个能静心听。

  阿嫣倒是有点好奇。

  遂稍稍侧头,道:“不若把他请来?倒是许久没听人抚琴了。”

  “好。”谢珽自无不从。

  说话时,已经快走到雅间的门口。

  妙音楼里雅间不少,这处是陈设最妙的,若非有身份家世做倚仗,抢手的夜里豪掷千金也未必进得去。今晚霸占此处的是裴缇的幼子裴暮云,因自幼体弱不能提刀上战场,格外受偏疼。有战功赫赫的父兄罩着,他又不爱读书,时常溜出来饮酒作乐,算是裴家仅有的纨绔。

  夜色未深,裴暮云也才入楼。

  雅间是前两日就定好的,原打算美酒在侧美人在怀,听着琵琶逍遥一夜,哪料屁股还没坐稳,就被人催请出来了?

  裴暮云暗怒,瞧见掌柜的就想怒斥。

  还没开口就听到一道又柔又甜的声音,说想请人来抚琴。

  他循声望去,瞥见个袅娜的身影。

  薄裙摇曳,彩蝶翩然,戴着一顶玉白轻纱围遮的帷帽,哪怕瞧不太清面容,一眼望去,却觉气度清丽娴雅,如盛放的一抹桃花,在满楼云鬓翠影之中,独有窈窕风姿。看其身姿打扮,听其娇软语气,像是被谁带进来的妙龄少女。而她的旁边……

  裴暮云只看了一眼,差点噗通跪下。

  谢珽怎么在这里!

  满腔责问怒斥之词顿时吞回嗓门,他耗子见猫般贴在墙边,老实拱手。才要开口问候,瞥见谢珽冷清瞥来的目光,以为谢珽是不愿让他泄露身份张扬开,赶紧又低下了头。

  直到谢珽和阿嫣进了雅间,连徐曜和旁边的丫鬟都进去了,裴暮云才松了口气。

  铁腕冷厉的谢珽竟然会踏足这声色之地?

  而且还牵着个妙龄少女?

  裴暮云不知这女子出自谁家,心里却像是窥见天大的秘密,擂鼓般乱跳了起来。

  据他所知,汾阳王妃出自京城高门,听家中长辈说,待人接物皆有大家风范、进退得宜,自然不会踏足这种地方,更不会有方才小鸟依人的姿态。而谢珽锦衣玉冠,一改往日的凶悍冷厉,哄着身边的少女,足见铁骨柔情,遇见了心甘情愿陷入的温柔乡,陪她到此处消遣。

  听闻王爷与王妃夫妻和睦,出征前还要当众亲吻。

  却原来只是装给人看的?

  裴暮云没敢多待,回府后将这事说予亲友。

  众人听闻,半信半疑。

  裴夫人却觉得这事或许是真的。

  ——当年谢衮因何而死,晚辈们或许不知道,追随过谢衮的老将们却都清楚。楚家毕竟是太师府,又是皇帝强塞来的,哪会轻易被接纳?如今谢珽攻下陇右,将藏着的心上人带出来,那位看似煊赫的王妃怕是要失宠了。

  惊讶之余,不免揣测暗生。

  妙音楼里的谢珽与阿嫣自是浑然不知。

  琴曲弹罢,又换了琵琶,在灯烛半昏的雅间里,能让人抛开繁琐杂事,惬意聆听。这般心无旁骛的恣情玩乐,于阿嫣也是久违的。直到戌时过半,她才意犹未尽的跟谢珽出了歌坊,靠在他怀里纵马而回。

  整日的劳累在沐浴时汹涌袭来。

  沐浴后钻进被窝,她就打起了哈欠。

  扑灭灯烛前,谢珽倾身问她,“累成这副模样,又买了成堆的物件回来,今日可还满意?”

  “岂止是满意,简直绝美。”

  阿嫣浑身快累瘫了,心里却充实而轻快,微眯眼睛时,看到谢珽唇边也噙了难得一见的轻松笑意。去年此时的疏冷已然消失,喜红华服换成宽松的寝衣,他的轮廓被烛火镀了层柔光,眉梢眼角凭添温柔。她忽而半撑起身子,凑过去在他侧脸轻轻亲了一下。

  如蜻蜓点水,稍触即分。

  温软的触感却直抵彼此心间。

  她躺回被窝,眼睛都累得睁不开了,含笑的声音却仍甜软,“多谢夫君,我会记着今日的。”

  平实而愉快的陪伴,随心所欲的走街串巷,令她寻回稍许年少时的肆意无忧。

  唇边笑意未消,呼吸渐而绵长。

  她静静睡了过去。

  谢珽随手扑灭半暗的灯烛,给她掖好被角,临睡之前,在她眉心亲了亲。

  喜欢就好。

  只要她过得欢喜,他亦为之满足——比沙场大捷还让人愉快。

  ……

  一夜酣睡,消尽腿脚疲惫。

  阿嫣清晨起身后,又去浴桶里跑了会儿,待穿衣出门,已是神采奕奕。

  回京城的事已经知会了两位太妃,定在初六启程。

  谢珽此去京城,来回少说得一个月。

  先前为陇右的战事数月未归,原就积压了许多琐务,如今又要只身去闯京城的龙潭虎穴,自然有许多事要去安排和铺垫。他在外面忙得脚不沾地,阿嫣也没闲着,除了收拾回京要带的东西,又特地让人往军营里递了个消息,说她不日要回京城,徐秉均若有要代交转达的,可抽空入城一会。

  徐秉均立时就告假赶了来。

  短短半日的假,也无需安排客院,姐弟俩在外院的一处敞厅里碰头,阿嫣让人带了几样小菜和糕点,浅尝慢谈。

  徐秉均积攒了好些东西,欲让阿嫣转交。

  多半都是书。

  徐太傅虽有帝师之称,其实不怎么涉足朝政的事。先帝当年受教于楚太师,除了文治武功之事,亦极赞赏其书画音律的学问。后来立了太子,除了挑选太师,教导其理政治国等事,特地请了与楚太师交好的徐风眠为太子少傅,专事指点书画,美其名曰修身养性。

  如今尊为太傅,也只以文事为重。

  徐家那座藏书楼不逊于楚家,徐秉均初至魏州,瞧着有些散落的书画卷册,是家中书楼未藏却有可取之处的,都会买了攒着。如今搬来交给阿嫣,竟也有半箱子那么多。

  除此而外,还有封家书。

  厚厚的一摞纸笺装在信封里,上头戳了蜡封,他拿出来的时候竟似有点不好意思。

  阿嫣猜出其意,有点想笑。

  ——两人虽非同姓,交情却不逊姐弟,先前徐秉均在军中不便收寄家书,有时候也会捎句话,让阿嫣转达。这次回京,对于军中经历、半年多的长进,也都是径直说了,毫无遮掩。唯独这封信小心封着,还难得的有点扭捏,想必是藏了心事。

  私事上,阿嫣不会胡乱插手,只含笑收下。

  而后稍敛容色,神情添了几分郑重。

  “你既来了,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回去后祖父问起来,也能让他明白你的打算。”

  敞厅周遭并无旁人,卢嬷嬷和玉露也都守在甬道旁,近处唯有风吹花落。她稍稍压低声音,问道:“陇右的事,你如何看待?”

  “河东出师大捷,兵马十分强悍。”

  “除此之外呢?”阿嫣出阁之前,蒙徐太傅透露了许多不可为外人道的朝堂底细,才能对联姻的缘故心里有数,如今换成徐秉均,自然也不会藏私。她掂量着徐秉均那枚出入军营的腰牌,语气有些肃然,“你当初投笔从戎,是想要建功立业,另闯一番天地。这功业,是想靠朝廷,还是想靠谢家?”

  这句话压得极低,很快消逝在风里。

  徐秉均的神色却凝重了起来。

  他知道阿嫣的意思。

  先前高平之战,谢珽以郑獬欺人太甚为由,点到即止,也在动兵时跟朝廷打了招呼,勉强算师出有名。此次吞并陇右,谢珽却是全然枉顾朝堂威仪,趁着禁军平乱之机悍然出兵,将节度一方的郑獬彻底剿灭。而河东麾下诸位军将亦恭敬听令,冲锋陷阵时没半点迟疑,丝毫不问朝廷之意。

  这河东的骁勇铁骑姓甚名谁,不言而明。

  徐秉均清秀的脸上笼起了肃色,“参军之初,祖父就曾说过,如今这些节度使尾大不掉,我若投入节度使麾下,将来未必是朝廷的兵。所以他当时曾问我,投笔从戎是想为朝廷效力,还是成为谢家的兵卒。”

  “我那时其实还没想清楚。”

  “之所以来魏州,是因这里地处边塞,有保家卫国之职,且比起河西那位,谢家的名声令人敬仰。如今在军营待了大半年,虽不敢说熟知河东的情形,却也看得出来,魏州城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这边的军纪亦十分严明,谢家几位儿郎,也都是身先士卒的人,值得钦敬。”

  “在京城里,我见过禁军的样子。”

  徐秉均说到此处,哂笑了下。

  身为太傅嫡亲的孙儿,他确乎有过许多便宜。譬如遴选太子伴读时他就曾被青睐,只是两人性情不合,遂以才学不足为由,敬谢不敏。高门世家的儿郎亦可遴选入禁军当差,比起那些从边地摸爬滚打,靠着战功一步步爬到京城的大头兵,他凭着优越出身,可径直充任将官。

  但他看不惯禁军的风气。

  ——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们居于高位,哪怕确实有几个本领不低的,多半却是装点门楣混日子。穿了盔甲威风凛凛,脱去后则斗鸡走狗,其中军纪战力和藏污纳垢之事,可想而知。

  徐秉均想起那几个幼时相识,后来各奔前程,在京城仗势欺压强夺妇孺之人,不自觉皱了皱眉道:“禁军早就烂了。”

  “所以,你愿意当谢家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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