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米
宝珊将信函递过去,用指尖点了点信封中的字迹,“只怕母亲还蒙在鼓里,不知自己补贴过去的钱两被屹安王用在了哪里,请过目。”
女子声音轻柔,却字字敲打在心门上,赵氏将信将疑地拆开信函,眼仁微动几下,瞠起眼帘。
父亲竟然参与了辰王谋逆一案。
赵氏傻了眼,难怪王府财力突然入不敷出,父亲一夜苍老,原来是将全部身家压在了辰王身上!而随着辰王被软禁,那些添补黎郡兵力的钱财也跟着石沉大海。
所以无论自己怎么询问,父亲也不敢讲实情,只告诉她要不停地从夫家捞钱来弥补亏空...原来,自己被父亲算计进去了...
果然,皇族中人最是薄凉,为了一己之私,不惜害身边的人也陷入不义。
忽然觉得自己太天真,赵氏觳觫一下,身体阵阵发寒,脸色刷一下变得苍白。但辰王的案子已移交大理寺,陆喻舟绝不可能最近才截到这些秘密的,可他为何不在搜集到证据时就来对付自己?拖到现在也不怕夜长梦多?
赵氏细细思量,忽然冷笑,看来他根本没把自己放在过眼里,还想让宝珊借此立威吧!
难怪说陆喻舟是鬼才,这是一箭双雕了。
冷静下来,赵氏扶了一下高挑的双刀髻,斜眸问道:“此事我一直被蒙在鼓里,情有可原。再者,即便是来质问,也轮不到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宝珊盈盈一笑,“不由儿媳出面,难道要父亲或子均亲自出面吗?那样的话,母亲会更难堪吧。再说,即便您被蒙在鼓里,就可以私吞婢女的月银和做假账吗?”
说着话,她不紧不慢收起证据,起身道:“不瞒母亲,子均已将证据送至大理寺。早有人盯上了屹安王府,只是一时顾及皇室的颜面,大理寺没有下发抓捕的命令。不过屹安王的罪名一旦成立,你们一脉难逃被抄家。据我所知,屹安王已于昨夜被打入天牢。”
赵氏彻底懵了,难怪她昨日派人去娘家求助,没有得到回应,原来娘家人早就自顾不暇。
心一下子落空,生疼生疼的,赵氏看向走到门口的宝珊,“你们想要拿我怎样?”
宝珊转眸,冷淡道:“我要你清楚说出,当年有没有蓄意伤害过子均的生母。”
“我没有!”
对上女人逐渐愤怒的眸子,宝珊语气淡淡,“没有最好。”
二进院书房。
听完陆喻舟的话,缃国公闭眼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长叹,“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陆喻舟掀开盖碗,加入一颗冰糖,用汤勺搅了搅,“不插手,由爹爹做主,我只听结果。不过,纵使您现在与她和离,也无可厚非,毕竟是她不仁在先。”
说罢,浅抿一口茶汤,“这是母亲生前最爱喝的茶饮。”
缃国公单手搭在眼眶上陷入沉默,半晌沙哑道:“你母亲的死,与赵氏无关。”
即便与赵氏成亲了,他也没放弃调查发妻离世的原因,所有迹象都现实,发妻是病殁,而非他杀。
可生母的死是儿子的心结,也是他们父子多年的渊源。
陆喻舟掀了掀薄唇,“即便母亲的死与她无关,但当年推儿子掉入枯井的黑手就是她,可爹爹并不信儿子所言。”
“我信证据。”缃国公无奈叹气,“若当年能查出她派人推你入井,我断然会与她和离,可证据不足,你让为父如何休弃一个没有犯错的皇族女子?”
“真的?”
“嗯。”
陆喻舟继续搅拌茶汤,一饮而尽,起身拍拍父亲的肩膀,转身离开,似乎这句话,成了解开他多年心锁的钥匙。至少那时,父亲没有偏心于赵氏。
三日后,大理寺包围了屹安王府,并将屹安王的全部子嗣带去衙门逐一审问,包括赵氏。
消息不胫而走,震惊整个国公府。
二公子和三公子跑去缃国公的书房商量对策,却没想到父亲全程沉默,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两个儿子看懂了父亲的意思,便没再多嘴过问。他们没有想到,赵氏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结案那日,官家大怒,削了屹安王的爵位,将他和他的妻妾子嗣贬为庶民,发配边境。
押解那日,赵氏收到了缃国公的休妻书。
缘分到此,各自安好。
是休妻书上的最后一句话,赵氏捏着休妻书,哂笑几声,自此浑噩潦倒,哪里还能安好。
去往边境的途中,赵氏因身心俱疲,体力不支,刚巧不巧地倒在一口枯井前,整个人坠入井中。
当官兵营救她时,她仰头望着井口大的天空,忽然能感同身受陆喻舟当年的心情。
那一年,他有多绝望,此刻的她就有多绝望。
抱歉,当年那个少年。赵氏阖上眼帘,后悔不已,当年若是把陆喻舟当作亲儿子对待,以陆喻舟的才智和能力,即使屹安王府被抄,也一定能救赎出她。
可一切都晚了,从少年到成年,陆喻舟一直都恨她入骨。
而与赵氏同样悲痛的还有赵薛岚。没有赵氏牵线,叫她如何接近官家?
倚在月色阑珊的街道旁,赵薛岚抹掉眼角的泪,紧紧盯着缃国公的方向。落魄至此,还不是拜陆喻舟所赐,若不是他,自己怎会成了无血无泪的屠刀,赵氏怎会被抓。
枉费她十年的光阴去深爱一个男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握紧手中的腰牌,赵薛岚哼笑一声,笑靥癫狂,由爱生恨大抵如此。
*
秋色宜人,叠翠流金,宝珊咬断丝线,抖开缝制的衣袍上下打量,又添了几针。
这是她为陆喻舟做的第一件衣衫。
入夜,陆喻舟还在书房忙碌,忽然闻到一股桂花香,抬眸看去,见妻儿各拎着一个竹篮。
女子温婉娴静,孩童娇憨可爱,令男人心头一暖。
阿笙踮脚将装满桂花的竹篮放在桌上,绕到椅子旁,迈开短腿就往陆喻舟身上爬,“爹爹闻闻,可香啦。”
陆喻舟抱住儿子,俯身闻了闻桂花瓣,色泽浓烈,郁馥入鼻。陆喻舟淡笑道:“是丹桂。”
宝珊倚在桌沿,点点头,“我想用来酿酒泡茶,还能给府中人做些桂花饼。”
陆喻舟握住她的手,“只给父亲和阿笙做就行,别人吃不吃无所谓。”
宝珊挑眉,“不给你吃也无所谓?”
又不是认识一两日,宝珊哪能不知他的脾气秉性,若真只给公公和阿笙做,他定然会从别的地方讨要回来,比如......
俏脸发烫,宝珊抽回手,从竹篮里捻起一朵完整的桂花,别在男人的发髻上,歪头笑道:“给你簪花了。”
青丝垂腰,巧笑嫣然,陆喻舟凝着她,笑道:“多谢娘子。”
油嘴滑舌。
宝珊掐了一下他的高挺的鼻子,抱起阿笙,“别打扰爹爹,跟娘回屋睡觉。”
阿笙蹬蹬腿,用脚腕勾住陆喻舟的臂弯,“天色暗了,看书伤眼睛。”
这话是陆喻舟常用来劝宝珊的,倒叫小家伙学了去。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含笑意。
合上书卷,陆喻舟起身捞过儿子,举到脖子上,“爹以身作则,不点灯熬油了。”
阿笙跨坐在父亲后颈上,颠了颠胖胖的身板子,“爹爹,我想吃糖葫芦。”
没等陆喻舟接话,一旁的宝珊嗔了小家伙一眼,“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入夜不许吃甜的。”
阿笙嘟嘴,揪了揪父亲的耳朵,掩口道:“爹爹给阿笙买。”
还会搞小动作了,陆喻舟失笑,拍了一下儿子的小腿,“听娘亲的,入夜不吃糖。”
小肉脸一跨,阿笙拍拍男人脸颊,“坏爹爹,坏爹爹。”
陆喻舟把他拉下来,横抱在臂弯,“怎么就骂爹爹坏,为何不骂娘亲?”
阿笙笑着吃手指,扭道:“娘亲是母老虎。”
宝珊:......
陆喻舟忍笑,加快脚步,“嗯,言之有理,母老虎不能惹。”
父子俩合起伙气人,宝珊追过去,去拉住男人腰带,男人却抱着儿子大步走出屋外。
宝珊提裙跨出门槛,在月下追逐起来。等追上父子俩,她刚要拽住男人后襟,却被男人反手搂在怀里。
心头一跳,宝珊担心他抱不住儿子,小家伙却自己跳在地上,傻乐着跑远,笑声纯粹烂漫,给气氛沉重的缃国公府添了一丝暖意。
第77章 别怕
长夜冥冥, 烛台发出噼里啪啦的烛爆声,宝珊挑好灯芯,带着洗漱好的小家伙走到床前。
阿笙光着膀子爬上床, 窝进陆喻舟怀里, 小声道:“爹, 明日给阿笙买糖葫芦。”
陆喻舟放下书卷,撩下帷幔,抓起他的小手, “用你的小猪蹄交换糖葫芦。”
小胖猪捂住男人的嘴,“嘘”了一声, “别让娘听见。”
刚躺进喜衾里的宝珊哼一身, 翻身背对父子俩,“娘什么也听不见,你就塞耳盗钟吧。”
塞耳盗钟?
小胖猪不懂这个成语的意思, 抠了抠自己的脚丫, 拱进被子里, 学着外公哄外婆时的语气, 一下下拍着娘亲的后背:“乖婉儿,睡啦。”
宝珊:......
陆喻舟拉过儿子, 把他塞进自己怀里,“爹哄你睡,咱们不打扰母老虎冬眠。”
倏地,小腿一疼, “冬眠的母老虎”反脚蹬了他一下。陆喻舟没在意, 拍着儿子的后背,轻声道:“吾儿快长大,长大了可以去读私塾、考功名、娶媳妇。等爹致仕, 就帮你带孩子。”
絮絮叨叨的话,让宝珊觉得好笑,又蹬了他一脚,“胡说八道什么呢?”
寻个舒服的睡姿阖上眼帘,陆喻舟抬手绕过小胖猪,握住宝珊的一只手,淡笑道:“在想咱们变老以后的日子,到那时,吾儿已经成家立业,咱们就每日烹茶煮酒,闲话家常,等再老一点,咱们就去游历,将暮景桑榆变成新的始点。”
宝珊转过身,搂住父子俩,“嗯,到那时你不许嫌我人老珠黄。”
“怎么会,”陆喻舟摸摸她的眼尾,温柔道,“我一定比你先老去。”
这话听着不对味,宝珊皱皱鼻子,“不许这么说。”
阴晴圆缺、生老病死,是沧海和人们要经历的常态,陆喻舟将之看得很淡,但这一刻,他忽然有了有悖于命运的想法,那便是一定要比宝珊活得久一些,陪她到最后。
怎么就多愁善感了?
陆喻舟揽住妻子的腰肢,“咱们都不胡思乱想,快睡吧。”
“嗯。”宝珊阖上眼帘,陷入枕头里。
倏然,两人颊边一湿,紧接着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