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法采
五爷瞧了瞧她。
昨日,他得了消息之后,回了一趟沁云居,那时她坐在窗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走过去,走到她身边,她都没能察觉,直到他坐下来,她才吓了一跳,满脸惊吓地看着他。
那神情,仿佛他是一个令她万分戒备的人,是随时都可能伤害她的人。
他在那神情之下,心里沉得难受,当天晚上佯装有事,回了深水轩歇了。
整整一晚,他都翻来覆去未曾睡下。
他心里念着她,可他料想,她应该没有在想着他吧……
当下他来了,说了话,她还是有些神色发怔。
她的目光向瓷瓶后面的匣子看去,五爷看了看,将匣子拿了过来。
“你要这个?”他问她。
男人打开了匣子,里面的物什耀眼,红彤彤的映在眼前。
竟然是他之前送她的,一匣子红珊瑚的头面。
五爷在看到一匣子首饰的时候,心下软了几分。
她还是喜欢的,喜欢他送给她的东西……
他声音和缓下来,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他开口,“怎么想起这……”
可她竟然也在同时开了口。
“五爷怎么没去大营?”
男人刚刚和缓下来的心情,又在这一瞬沉了下去。
“阿姝想让我去大营?”
这样就同她之前提议的一样,她和孩子与他分开,是吗?
五爷没问,只是看着俞姝。
俞姝已经定好今日离开了,她眼下要寻个机会出门,如果五爷不在,那么她离开的就会顺利许多。
可五爷从昨日到今日不知怎么了,仿佛被奇怪的情绪所包围。
俞姝不想让他怀疑什么,便道,“我本以为五爷要出城的,但五爷不走,自然是好。”
她说什么“自然是好”,五爷没有听出什么“好”来。
反倒是扫了一眼房中。
房中没什么大的变化,可是房中放着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少了许多。
比如之前魏北海夫妻送来的木制小玩意,和时常摆在窗下的乐石,而这一套他送阿姝的红珊瑚首饰,她平日着装素淡,戴的并不多。
这些放在平时,五爷未必会留意,可今日不一样。
他一想到,派去她祖籍的人查探了一番,竟然得出了她所说的话没有一句实话;他不得不多想了许多。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看着她的迷蒙的眼睛,那眼睛前仿佛有一层厚重的雾,那是看不透穿不过的雾,令他无法看进她的眼底。
他说要去,“不时我便启程,要过些日才能从大营回来。”
俞姝闻言松了口气。
房中安静了下来,只有廊下耍玩的暮哥儿偶尔咯咯笑上两声。
五爷抿了抿嘴,低着嗓音。
“那我走了。”
他说完,转身向外走去。
男人的身量很高,他骤然离去,抽身的一瞬,窗外的光亮刺了一下俞姝的眼睛。
俞姝眼睛被这一刺,水雾朦胧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想抬脚追上前面离开的脚步上前,可又生生顿住了。
总要离开,早一息晚一息有什么区别?
男人却在走到门前时,回头看了她一眼。
俞姝在感到他目光的那一瞬,开了口。
“五爷一切小心。”
“好。”他应了一声,终是离开了。
等俞姝行至门外廊下的时候,只有暮哥儿咿呀的声音,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连脚步声都很快消失了。
暮哥儿张着小手让娘亲抱抱,俞姝把他抱在怀里,贴了贴他的小脸。
等他们母子离开,五爷会很生气吧?
她什么都没准备留给他,连一封告别的信都不会留下。
她想,她本不该来,也不该和他有这些纠葛,更不该有暮哥儿。
可这些都有了,她没办法,她只能就这样走掉,就这样从他的生活里凭空消失。
他就要和离了,和离之后,大可以重新娶一房妻室。
以他的身份地位,选名门出身的闺秀,选能助益他成就一番事业的女子,然后也会有属于他们的孩子。
而不是她这需要扶正的小妾,和暮哥儿这个身份奇怪的小儿。
他可以堂堂正正做国公,不需要被别人非议有关妾室的出身。
他不需要知道她和暮哥儿消失之后去了哪里。
若有一日,他带兵与虞城的兵马交战,也不需要念着这层关系手下留情。
各为其主,各自为政。
俞姝抱起了暮哥儿,回到了房中,将暮哥儿放在榻上,小儿傻乐。
俞姝静默坐着,思绪空荡地看着他。
杜雾脚步轻轻地走过来,拿了帕子放到了俞姝手中。
俞姝愣了一下。
杜雾低声开口,“娘子擦擦眼角吧。”
俞姝怔了怔,这才意识到什么,用帕子拭去了眼角的湿意。
杜雾看着,问了一句。
“娘子,是舍不得五爷吗?”
俞姝在这问话中,静默了半晌。
“他与我是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人,何谈舍得或者舍不得?”
“可娘子落泪了……”
俞姝在这话音落地之后,收敛了思绪,淡淡地笑了笑。
“谁不是凡世里的俗人?谁能没有红尘里的七情六欲?但这些就像迷雾,迷雾早晚会散去,人不能在雾中迷了路。”
四下静悄悄的。
迷雾散了或者没有,都不会误了前行的路。
她说完,如平日一样不再多言,立刻叫了杜雾。
“走吧,不要多停留一刻了。”
房中早已收拾好了东西,俞姝抱起了暮哥儿。
杜雾看着她的背影,她脊背纤薄,可杜雾莫名觉得高挑而宽广。
她喃喃。
“这世间,能似娘子这样想的明白的人,只怕屈指可数……”
*
俞姝让人亲眼看着五爷离开国公府之后,便抱着暮哥儿从沁云居离开,上了出府的马车。
暮哥儿对马车还算熟悉,不哭也不闹,在俞姝怀里乖乖巧巧的。
俞姝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最后用她朦胧的视线,看了一眼这国公府。
气象万千的定国公府,她只能看到一片虚影。
她叫着车夫驶了出去……
只是他们刚离开,就有人在盯在后面,另外派了人转到了外院书房。
原本已经离开国公府的定国公詹五爷,此时就在外院书房。
他得了消息,一言不发地沉着脸出了门,翻身上马,跟在被紧紧跟随的马车后面而去。
俞姝在魏家的海生御膳房停了停,将车夫换成了自己的人,把姚北也带上,悄默声地继续离开。
这一次,是要驶出京城。
只是在他们浑然未觉的身后,五爷脸色越发阴沉。
文泽快要被吓死了,不知五爷为什么突然跟上了韩姨娘,而韩姨娘又为何突然带着暮哥儿出了城。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静静地不远不近地跟着。
前面姚北等人,似乎为了防止有人尾随,还多次绕路。
可这些在詹五爷眼里,都被一下看穿。
他不由地就想起了林骁在冷武阁捉奸细的时候,曾怀疑过姚北,更曾经怀疑过阿姝。
他那时都不肯相信,直到亲眼看着这一切,渐渐在他眼前浮出水面……
五爷指骨噼啪作响,直到前面的马车,停在了京畿一个不起眼的院子里。
他远远看着俞姝从马车上下来,暮哥儿不安地哭闹起来,她一下一下轻抚着小儿的后背,可小儿还是哭着,哭得撕心裂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