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白蕙听了更加感激。
慕容夫人点点头道:“阿弥陀佛,不必说这些话了,宁肯都无事罢了。”
这一宿着实热闹非常。老太太见金钗儿兴致极高,自己便也高兴,晚上吃了酒赏月,又传了戏班子唱了两出戏,第一出是讲合家欢的《团圆会》,倒是缠绵动人,等到第二出,一阵铿铿锵锵后,跑出了一只勾了脸的猴儿,却原来竟是《真假美猴王》。
金钗儿因喜热闹,看到两只脸上色彩斑斓的猴儿在戏台上闹闹嚷嚷,互不相让,又扮出各种逗趣模样,竟越发乐不可支。
老太太见她笑的前仰后合,也跟着笑了半晌,才问道:“我记得起先不是这出戏来的,是谁换了?”
旁边慕容夫人道:“是凤枕说这出戏热闹有趣,老太太必然爱的,所以把那个换了。不知可如老太太的心意么?”
张老夫人笑道:“还是凤枕懂我的心。这个很好。大过节的就该热热闹闹,快快活活的。”
此刻戏台上那假冒的美猴王打杀了唐僧,做下许多祸事,众人都以为是真猴王所做,纷纷指责,金钗儿起初只是单纯地爱看热闹而已,看到真猴王给众人围攻,抓耳挠腮百口莫辩的模样,心里便有点恍惚。
她不由想:“如果我也像是这戏文里一样,做坏事的只是六耳猕猴,而我是真的孙悟空就好了……”那样的话,之前那些“金钗儿”所做的坏事自然跟她无关。
可又一想,忙摇头:“不不,如果之前的金钗儿是六耳猕猴,我是孙悟空的话,那、那我岂不是不能嫁给白大哥呢?”
她越想越有点害怕,便左顾右盼,却不见白梼的影子,于是找了个借口起身退了出来。
向门口几个丫鬟打听了几句,才知道白梼半刻钟前才离开,金钗儿急忙顺路追过去,过了穿堂入角门,将到风雨连廊,突然听见前方有人说话:“你当然知道我点这出戏是什么意思。”
有点耳熟,原来是慕容凤枕。
金钗儿本以为自己追错了人,正犹豫要转身,便听见另一个声音冷然道:“就知道你用心不良!”
这个、竟是白梼?!她的脚步陡然止住。
第31章 你不是什么替身
那个什么《真假美猴王》, 虽看似是凤枕明白老太太的心意,实则是他故意的点了这个戏,特给金钗儿看的。
他知道金钗儿虽看着单纯, 却并不是那种蠢笨之人, 虽不至于立刻明白过来,但总会存一点怀疑在心里的。
然而凤枕的用意别人不晓得, 白梼却是再明白不过的。
他本来就提防着慕容凤枕,倘若此人安安静静不作妖却是不正常的了。
只听凤枕道:“大表哥, 你先不必生气, 我只是想问你一句, ——难道你想一直这么瞒下去?”
白梼道:“我的事跟你无关。你也没有置喙的资格。”
“我并非要管你的事, ”凤枕道:“我虽然不懂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认她,但你有没有想过, 这对她而言也并不公道。”
“你跟我说公道?”白梼冷笑。
凤枕道:“我又不是替自己叫屈,你难道不知道?她一心以为她是之前那个,以为她做了多少的恶事, 她觉着自己是个大恶人,因此甚是负疚, 比如今日后院里登儿所做, 其实跟她毫无关系, 她非但给殃及其中, 甚至还救了那本该死去的母子, 她明明做了善事却并未觉着欣喜, 因为她认为是她种下的恶果。这么对待一个本来无辜的人, 公道吗?”
夜色中,白梼目光冰冷如水地:“这对她而言的确不算公道,但是这话别人可以说, 独独轮不到你开口。”
慕容凤枕苦笑:“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有私心,也因为你居心叵测。”白梼早就看穿了凤枕:“口口声声你说对她不公道,像是要为她好似的,实则如何?只怕还是为你自个儿吧。”
凤枕心头一震,慢慢咽了口唾沫。
白梼毫不留情地道:“你本也是恶迹斑斑,很不必再说这些冠冕堂皇自诩正义之词。而且,你说她不是原先那人,那么她又是谁?”
这把凤枕问住了,他因为要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才也去了留歌坊,可惜这丫头竟神秘之极,竟然无人知道她的来历。
白梼本不想跟凤枕废话,但除非杀了他,否则的话,指不定他又如何。倒要断了他的念想。
于是太素继续说道:“你不知她是谁,从何而来,又怎知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是何身份?你想告诉她她不是原先那个,是不是也想告诉她翰林院许厂的事?那案子的手法介于正邪之间……却极其精妙匪夷所思,你自然清楚,何况如今出事的是许编修,焉知此外还有没有别的受害者?”
慕容凤枕的脸色变来变去:“原来、原来你觉着她的身份非同一般……甚至……”
不等凤枕说完,白梼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经手各色刑名案子,如今身为大理寺少卿,还能如此天真,你倒也让我很是意外。”
凤枕可以给白梼打,毕竟差不多习惯了,但给白梼当面揶揄嘲讽,却还是头一次。
他的喉咙发痒,忍不住轻轻咳嗽了声。
原来慕容凤枕觉着金钗儿单纯善良,不是以前那个小贱人,加上他又有私心,所以蠢蠢欲动地想揭破此事。
但听了白梼的话突然提醒了他,他如今所见的只是个失忆了的金钗儿,一手针法出神入化,说句能够起死回生都不为过。
但毕竟还有许编修的案子悬挂在前!正如白梼所说,这作案手法匪夷所思而非正非邪,如果真是金钗儿做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对于留歌坊朱姬的义愤、以及践朱姬之约?还是……另有隐衷。
无可否认的一点是,金钗儿做起来得心应手甚是熟练,熟练到让凤枕生出一种错觉,就仿佛她之前也经常做这种事似的。
他起初把金钗儿当作先前那个万恶不赦之女子,百般鄙薄,及至发现认错了人,就如当头一棒。
正是因为这种猝不及防地变化,在凤枕心里不知不觉地竟有了极端的黑白之分,之前那个毫无疑问是黑的,那现在这个丫头则是纯白无瑕的。
如今听了白梼一席话,顿时觉着头顶上像是给浇了一通雪水,心也跟着发抖起来。
是啊,失忆了的这丫头确实天真可爱,但谁知道以前的她是如何呢?
万一,比先前那个更“黑”……
但与此同时,凤枕心里又生出一个古怪的疑惑:白梼既然想的这样远,那他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接受现在这个来历不明身份可疑性情难测的金钗儿,而且看着还疼爱有加的呢?
白梼知道凤枕听了这番话,自然该知道分寸了。
可还有一点白梼没有点破。
这两天白梼一则忙于回京后的交际事务,二则便是派了许多人暗中追查金钗儿的真正身份,比如她从哪里来,先前做过什么之类。
但他竟跟凤枕一样,不管派多少人,就如同泥牛入海,毫无什么有用的消息。
越是这样,白梼越是心惊,如果是京城内的普通人,总会有所交际,查其来历,性情等,不在话下。
可金钗儿除了时常去往留歌坊拿点心吃外,竟找不到她出现在别的地方的任何痕迹。
到达这种地步,要么是她自己处处留心,处处防备着不露痕迹,另一个可能,则是有人替她善后。
不管怎么样,这都足以证明,她原先的身份非同一般。
这个可能性,也是让白梼几乎不想追查下去的原因。
索性就让她安安稳稳地快快乐乐的,什么也不知道,平平安安嫁了自己。
可没想到,偏偏又有个凤枕坏事……不过幸好他应该已经懂了。
才想到这里,突然耳畔一点轻微响动。
白梼以为是有丫鬟们打门外经过,便不以为意地回头看了眼。
这一眼,让他泰然自若的脸色陡然大变。
白梼先前见金钗儿欢天喜地的陪着老太太看戏玩乐,知道她是绝不肯离席的,这才放心来找凤枕算账。
哪里想到,金钗儿竟会出现在这儿!
连正惊心动魄的凤枕也在瞬间屏住呼吸。
在两个人的注视之中,金钗儿怔怔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有些疑惑,又有点惊疑不定的:“白大哥,你、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白梼的心怦怦乱跳,心中竟盼她是才来,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很快失望。
金钗儿望着他,有些艰难地缓慢开口:“怎么我听着,你们在说、我……我不是原先丢失的府里的姑娘……我不是、金钗儿吗?”
白梼的心已然沉了下去。
凤枕瞠目结舌,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力挽狂澜遮掩过去,但看向忍而不发的白梼,仍是决定保持沉默。
金钗儿见白梼不回答,也慌了起来:“我、我真的不是吗?”
她蓦地看向凤枕,也想起那件事来,于是语无伦次地忙说:“可是我……”
害怕,失望,忐忑,绝望,这些情绪催逼着她,像是捉到救命稻草般她不顾一切地说道:“可是我身上有、有一样的胎记。”
直到听到这里,白梼才轻轻地叹息了声。
他做了一个动作:微微转头又淡又冷地扫了凤枕一眼。
倒不愧是凤枕,白梼一个动作,他便已经会意。
于是凤枕清清嗓子,半带点窘地轻声说道:“真正的金、咳,那个……她那点红痣是在右边腰上。”
这点,凤枕是绝对不会弄错的。
所以那天在大理寺他不顾一切看过她的腰,发现那颗红痣竟在左边,才会反应那么大。
“什么?”金钗儿呆了呆,心头大乱,却又求救般看向白梼:“白大哥,你……你告诉我,我只听你的话,这个破枕头最会骗人的了,我、我是不会听他的。”
白梼刚才看向凤枕的眼神虽淡,实则恨不得将凤枕碎尸万段。
凤枕知道理亏,所以听金钗儿这般说自己,竟也不敢贸然地再还嘴。
其实,太素既然已经认定了金钗儿就是最初那个小孩子,他本来是没必要再瞒着的,只要说清楚就是。
但现在情况有些特殊。一来金钗儿的身份令他多有顾忌;二来,她失了忆,已经不记得先前的事了,要解释起来也困难。
白梼只想两人先慢慢地相处……直到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再告诉她。
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这般场景。
“钗儿,”他温声唤道,缓步走到金钗儿的身旁:“你问我真正的金钗儿是谁,白大哥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你。”
金钗儿先是一喜:“我就知道……”
话未说完她便戛然止住,仰头望着白梼,打量着他的眉眼,终于把心一横:“白大哥,你、你别骗我,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白梼道:“我没有骗你,真正的金钗儿确实是你。”
“你明明说我跟先前那个是两个人的!”金钗儿嚷起来。
凤枕见状忙退到门口往外看着,免得再有人来又听了去。
白梼还没来得及开口,金钗儿已推了他一把,有些气愤又有点绝望地:“你说谎!我、我知道你是把我当做‘她’!当作之前那个……我才不要当别人的替身!”
“你不是什么替身!”白梼握住她的肩膀,正色说道:“钗儿,我不会跟你说谎,如果说这其中有一个替代者,那就是先前那个在府内无恶不作的,至于你,你才是真的!”
金钗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连站在院门口的凤枕也惊呆了,回头狐疑地看向白梼。
只见白梼握住金钗儿的手,郑重说道:“钗儿,你要信白大哥,你才是真正的的钗儿,是我一直喜欢的钗儿,也是……”他把金钗儿一把抱入怀中,轻声道:“该成为我妻子的人,只有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