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好吧,”冯公公心情略好了些:“不过我不过是一个宫内的奴婢,承受不起威远伯的高看,既然您说明白了,我倒是也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
白梼静静等待。
冯公公回想当年,过了半晌才道:“当初有个人跟我说,要给我一个孩子,说那孩子聪明伶俐,是可造之材,我心想倒是可以看看。”
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自然是金凤儿,却也的确是一眼就看上了。
大概是“气味相投”,虽然金凤儿年纪还小,但她自私,狡诈,而且很圆滑,小的时候都能这样,稍微调/教,一定了不得。
冯公公当即决定一定要好好“培养”。
谁知那日金凤儿出宫探亲,再回来后,就变得有些呆呆直直的了。
冯太监起初没疑心别的,毕竟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谁又会想到他处呢。
只以为小孩儿出去了一趟受了点影响,谁知半个月不到,就给他发现了端倪:毕竟兔子来扮演狐狸,是不可能的。
他一再逼问,女孩儿却始终不说,逼急了她才哭着道:“公公,我会听话的,求你不要害爹爹。”
那时候冯太监还不知道金钗儿原本该去镇远侯府,何况他也不知道金钗儿是跟着金参将的。可是从金钗儿这简单的一句话中却听出了蹊跷。
这显然是有人拿她“爹爹”威胁过她,让她假装是凤儿。
可这孩子虽然笨笨的,却非常倔强,不管冯太监用威逼利诱等手段,都无法再叫她说出别的来。
回想当年,冯英忍不住叹道:“那丫头实在是犟的很,可知要把她教的略有些样子,费了我多大力气。”
他这句话听在白梼耳中,却可以做另一种解释:落在冯太监这种人手里,又不上道的话,金钗儿到底要吃多少苦,竟是想也不敢想。
不过话音未落,冯英总算意识到白梼的脸色冷了几分。
冯公公道:“这可怪不得我,那时候她始终不肯招认怎么换了人,我又摸不着头绪,要知道……如果原本就是真正的金凤儿跟着我,只怕也不用我费力就能调教的很好了。”
白梼没言语,但他清楚,他得控制自己,因为他怕他会忍不住立刻动手。
但太素也知道冯太监说的是真话,如果要怪,最先要怪的仍是那个始作俑者!
“后来呢,她为何受伤,你又是怎么找到金凤儿的?”白梼问。
冯太监看了白梼片刻:“十七因何受伤,我曾叫人追查过,多半是她在外头走动露了行迹,招惹了仇家动手。威远伯你也清楚,东厂的仇家数不胜数,自然是大海捞针一样。”
白梼不语。
冯太监道:“至于金凤儿,说来也巧,当时不见十七回来,我自然派人去找,无意中有个密探密告说,似乎曾经在苏州会馆见到过一个相貌类似她的人,后来费了点周折总算将她带了出来,但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十七,可相貌偏偏一样,我立刻想起当初那个偷跑了的孩子!”
冯公公认出金凤儿,不禁哑然失笑,觉着天道实在有趣,她跑了又如何,最终竟又回到自己手中。
只不过这金凤儿跟金钗儿可是气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瞒凡夫俗子的眼也就罢了,但是如冯太监这样的人精,是人是鬼一眼就能明白。
冯太监故意地问白梼:“怎么威远伯不问我,她在会馆里做什么?”
白梼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他知道,那人一定干不出什么好的。
毕竟当初他已经给足了银子,还派了人保护,只要金凤儿安分守己,足够她过一辈子的了。她却想方设法暗中逃走,以她那种性子,做出什么来都不足为奇。
可不管如何,都跟他无关。
冯英见白梼不问,便笑了笑,也没有继续说,只道:“我可是对威远伯和盘托出,毫无隐瞒了。”
直到现在白梼才点点道:“多谢公公。”
他转身面对冯公公:“既然事情都已经说开了,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公公成全。”
冯太监隐约猜到他的用意:“威远伯请说。”
白梼道:“十七,便是我原本定了的钗儿,如今她失而复得,我自不会再让她受半分辛苦。也不会再允许有人去搅扰她的清净,不知公公可明白吗?”
冯公公皱了皱眉:“哦,威远伯是想让我跟十七一刀两断,两不相干?”
白梼道:“是。”
冯公公笑了起来:“但单枪匹马到东厂要人,威远伯是头一个。可我为什么要答应?”
白梼道:“你为什么不答应?你不是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金凤儿吗。”
冯公公认真想了会儿:“如果威远伯是想拿金凤儿威胁我,那就打错了算盘。我把金凤儿安插在齐王殿下身边,是谁的授意,您应该清楚,若不是上头有命,我一个当奴婢的敢擅做主张?您若是想揭破此事,只怕会惹火烧身。”
白梼淡然道:“我为何要揭破此事。她的事,跟我无关。”
冯太监眉头一蹙:“那好吧……是我小人之心了。但是十七毕竟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她是东厂的人,替东厂做事,虽如今失忆,保不齐哪天好了,若是把东厂的机密捅了出去,我可怎么交代?”
白梼倒是直接:“公公这就是不答应吗?”
他的语气虽淡,但就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上的袖子无风而动。
冯太监跟他相隔三四步之遥,却竟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那是杀气。
不仅是冯英感受到,门外的几个东厂侍卫都有所察觉,只听“嚓嚓”之声,是侍卫们本能反应,腰刀悄悄地出鞘了。
冯三爷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让他略觉心安,但也更加紧张。
因为他发现白梼丝毫不为所动,甚至在对上白太素那双仿佛自有剑芒的眼睛的时候,冯英竟莫名地有窒息之感,就好像有一股无形而强大的气劲将他死死压制住了。
正在紧张之时,外头却有个小太监匆匆而来,俯身跪地说道:“三爷,老祖宗来了!”
“什么?”冯太监听了这句陡然一惊,顾不得白梼,急忙迈步出迎,一边挥手示意门外众侍卫退下。
才下台阶,就见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微胖的宦官走了进来。
冯英急忙跪地行大礼:“参见老祖宗!”
原来这来者正是宫内的总管太监孙全,他含笑扶起道:“别行这些虚套,何况这儿是你的地盘。”
冯太监起身陪笑道:“您说笑了,不管到哪儿,您可都是老祖宗。”
原来这冯英虽在东厂称王称霸,可毕竟也是被孙太监一手调/教出来的,宫内的宦官规矩最为森严,所以冯英见了孙全依旧要规规矩矩称呼一声老祖宗。
孙公公微笑颔首,却看向他身后,此刻白梼也缓步下了台阶,拱手行了个军礼:“孙公公。”
“威远伯,”孙公公撇下冯太监,紧走两步迎上干前去,满面堆笑道:“刚在门口听说你来了,我还不信呢,无端端你跑到东厂来做什么?”说着又回头看了冯英一眼。
冯太监见孙全对白梼如此亲热,心中一寒。
正不知如何回答,白梼道:“是有件事情想拜托冯公公。”
“说什么拜托,只吩咐一声就是了,”孙全不以为意的,又对冯英道,“皇上昨儿还说可惜威远伯早有了妻房,不然的话倒是可以召为驸马呢。他是皇上都喜欢的国之栋梁,我们身为奴婢的,自然也要格外敬重些,你说对吗老三?”
这孙公公看着年纪也不小了,但是跟冯太监却截然不同,孙太监略胖,虽然同样的头发都花白了,但看着颇有福相,也没有冯公公那威煞吓人的气质。
冯三爷毕恭毕敬道:“您老人家说的是,威远伯的话,我自然记在心里了。”
以冯三爷的精明洞察,自然看得出孙公公对于白梼可是一力的赞扬嘉赏,又特抬出了皇帝。
而且不管是白梼还是孙全,都是百年难来东厂一趟的,怎么会今儿一前一后都来了?
只有一个解释,这绝非巧合,老祖宗怕是特意来给威远伯撑腰的。
幸亏方才没有动手。
看了眼渊渟岳峙岿然不动的白梼,冯英虽心有不甘,却只能俯首帖耳地答应了。
第50章 真假相对
且说孙全公公亲自送了白梼出了东厂, 他示意冯英先行回去。
等冯公公离开后,孙公公才问道:“太素你怎么忽然只身前来这里?”
白梼道:“公公,事关钗儿, 我不想她再被昔日的旧事跟人困扰, 所以想做个了断。”
孙全叹了口气,皱着眉头说道:“幸而我今日有事出宫, 听说你来了,便觉着不妙……你想过没有, 如果我没到, 你真的跟冯英起了冲突呢?当然, 皇上未必会责怪你, 但是这笔账冯英一定会记着,他可是个翻旧账的高手。”
白梼道:“我知道, 只是也顾不得了。”
孙全摇了摇头道:“你可知道冯英是为谁办事的?”
“自然是皇上。”
孙公公道:“明面上是皇上,但事实上他也在为皇后跟太子效力。”
齐王是皇帝的宠妃所生,排行第三, 二皇子早就派到封地去了,剩下的大皇子乃是皇后所生, 按理说是中宫嫡系, 尊贵非常, 且又早就封为太子, 自然无人能够动摇分毫。
坏就坏在, 这位太子殿下的容貌、品性乃至才学, 都大不如齐王李应。
而皇帝似乎也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太子, 反而更加偏爱李应多些,所以才一直留他在京内,并没有按规矩送到封地。
因为这个, 齐王便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冯公公派了金凤儿到齐王身旁,也是为了替皇后盯着齐王的动向,一旦发现齐王有谋逆的意思,自然便要先下手为强。
所以那天齐王跟金凤儿说以后有更好的位份给她,她隐约似听出了弦外之音,才会变了脸色。
也正是因为冯英的身后有皇后跟太子,所以就算是孙公公将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但在面对冯英的时候,也不能做的太过。
最让孙全担心的是,如果冯英在皇后面前诬告白梼一状,谁也不知后果如何。
白梼知道孙公公是好意提醒,便道:“多谢公公,只是我问心无愧,若真的他要记仇,那我也只能随机应变了。不过,今日多谢公公及时前来,免了一场干戈。”
孙全看着他端然的神色,忽然笑了:“你呀,我知道就算我不来,冯英也未必就真敢把你怎么样。但到底要小心些。还有……”
他左右扫了眼才道:“你不要再去齐王府了。不仅是皇后跟太子,只怕皇上也不愿意见你跟期望殿下过于亲近。”
白梼拱手行礼:“我记下了。”
孙全点点头:“你去吧,我还要进去跟冯英说几句话。”
当下两人分别,孙公公进了东厂,白梼则上马回府。
就在白梼的马儿过了长街,才有一道身影从街角转了出来,这人身高腿长,一袭大理寺公服,竟是慕容凤枕。
凤枕凝视白梼离开的方向,又看看东厂那人见人怕的门首:“这么半天才出来,果然那个背后之人就是冯提督么……”
东厂的主事叫做提督,东厂内部都称呼冯英为三爷,至为心腹的才叫“义父”,但对于外头的人,便以提督相称。
大理寺本来已经算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方了,但是跟东厂比起来,却仿佛小鬼遇到了阎罗王。
凤枕虽跟这儿的人没打过交道,但关于东厂的传闻却听了不少。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儿的刑罚,什么剥皮,拔舌……十八层地狱也不过如此。
对于一些犯事的人而言,他们宁可死也不愿意进东厂,因为进了这里便是生不如死。
从来没有一个人愿意主动进这种晦气可怖的地方,除了白梼。
凤枕看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自言自语道:“这大表哥,为了那丫头竟不顾一切了?这可真是……”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把没出口的话化成了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