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枕雨眠
林绿萼白了她一眼,伸长玉手轻拍云水的头,“这时候都不会学着邀功,你在宫里的路可不会好走。你该说,奴婢救娘娘心切,一心只记挂着娘娘的安危,忘了自己不会泅水……如此才能博得上位者的体恤。”
“可是娘娘已经很体恤了。”下午云水先一步回了摘芳殿,他把衣衫换好,丝巾缠上,这时听到娘娘在院中喊他。林绿萼见到他无事,放心地去沐浴驱寒,又让温雪给他送姜汤、衣被,打赏了他若干金银。
林绿萼喝了驱寒的汤药,苦得皱起眉头,“罢了,浪费口舌。”
“哟,这婢女可真俏,哪儿收的。”宁婕妤说着,一脚踏进了东暖阁,她个子不高,但胜在窈窕,淡淡梨花面,一颦一笑若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宁婕妤从婢女手中接过方盒,“臣妾做了些盐渍青梅,娘娘快尝尝。”
林绿萼嘴里正苦得慌,招手让她快过来,“雀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相约晚膳后吗。”
宁婕妤对雀神的称呼十分满意,她们时常相约麻将,但不管别人输赢如何,她都是麻将场上的连胜将军。
她含笑走到贵妃身旁坐下,把青梅喂到贵妃嘴里,“臣妾听闻今日林相送了东西入宫,猜想娘娘晚膳必有金齑玉鲙,所以便先一步来饱腹一顿。”
檀欣在门边拉住云水,“这是宁婕妤,父亲是京都首富,家里的生意横跨显、康、明三州。”
云水细细思量,显、康、明三州都在京城以南,林相出自显州,如今也竭力提拔南方氏族,宁家在这三州做生意,需要打点的官员皆是林相派系,且林相出手一向阔绰,想来少不了宁家在背后支持。
他猜想宁婕妤与贵妃交好,实乃家族利益之交。但听着宁婕妤与贵妃闲聊的口气,两人又十分熟络。
“宁婕妤爱打麻将,又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和贵妃最合得来。”檀欣与云水一起端着盘子走出东暖阁,“她最忌讳别人因她出身商贾而看不起她,服侍宁婕妤要更加小心,不能让她产生误会,与贵妃离心。”
“是。”云水说,“那另外两人呢?”
檀欣去传晚膳,“我们边走边说。”
吃完晚膳,梁美人便来了摘芳殿。
她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贵妃用完晚膳动身去后堂的时候。
梁美人长得小家碧玉,胜在安静乖巧。她帮着宫婢摆放麻将,又给贵妃端茶送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林绿萼喝着梁美人奉上的茶水,浅笑道:“何必这么拘谨,都是自家姐妹。”
宁婕妤坐在一旁调笑,“梁美人总是点贵妃的大牌,给贵妃变着方子送钱,每每臣妾要胡牌时,她又卡着不让臣妾胡,真是可恶。”
梁美人的小心思被说破,她略感难堪,挠着下巴说:“臣妾不会算牌,只是想打那张出那张罢了。”
梁美人的父亲是林相的家臣梁集,他能力出众,被林相引荐,征战沙场,建了不少军功。后由林相说媒,娶了越国公次女为妻。
梁氏发家倚仗林相提携,所以梁美人对贵妃竭力讨好,但她本身性子比较内敛,与贵妃说不上是好友,更像是主仆。
三人坐在麻将桌上,闲聊宫中琐事,梁美人听闻贵妃午后落水,担心地直掉眼泪。
铜炉中燃起袅袅香烟,鲜切的瓜果已用了一半,隔壁听雨阁中响起杨昭仪的巧笑声,宁婕妤正想询问,便听到了德妃温婉的声音。
“披香殿过来太远了,本宫又迟了。”德妃走进后堂,瞧着麻将、茶水、瓜果一应摆好,三个姐妹也已坐着闲聊,歉意地微笑。
德妃燕语然,二十四岁,兵部尚书嫡女,待字闺中时便是林绿萼的手帕交,后来她奉召入宫,与林绿萼哭了许久,说自己芳华美貌就此埋没深宫,绿萼妹妹一定要与心爱之人白首到老。
过了几年,林绿萼也进了宫,于是两人相依为伴,可谓知己。
德妃喜爱书画,不爱打麻将,但是贵妃盛情难却,她便只好随她们一起玩乐。她曾听说林绿萼在背后称呼她为“送财妃子”。
宁婕妤见人来齐了,兴奋地说:“德妃迟半个时辰,就少输半个时辰的钱,德妃的心思,姐妹们心中都有数。”
德妃睨了她一眼,“今日本宫让你有去无回。”
宁婕妤哈哈大笑,“臣妾多带了两个婢女,不管赢多少,都带得回去。”
贵妃把两个骰子在手中摇了摇,甩在桌上,看着桌上的点数说:“九在手,看来今日是本宫赢钱,开始吧。”
这边麻将开打,隔壁听雨阁中,皇上正在听杨昭仪抚琴,美妙的琴音悦耳,只是总听到隔壁传来“哗哗”的声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5章 团结 去礼佛吗
檀欣与宫婢们为四位主子端上各自爱喝的茶,然后一同退出后堂,关上了木门。主子们打麻将时不喜人在旁,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夜风温柔,檀欣站在门口对着另外三位的婢女说,“我在这儿守着,耳房准备了甜点,你们下去歇一会儿吧。”
她们开心地应声而去。
明黄的月牙悬在灰沉的天幕上。檀欣举头望月,眼角余光似乎瞟到一抹黑影从摘芳殿前院翻出,溜进了听雨阁中。
她手指微微蜷缩,往靠近听雨阁的墙走去,只听见杨昭仪娇柔的笑声,并没什么不妥。
看来是野猫吧。檀欣又走回门前候着,她腹诽道:温雪和云水住在一间屋子,云水初来乍到,今日又落水受惊,是该早些休息,只是温雪那丫头,怎么也不见了身影。
后堂内,林绿萼接过梁美人递过来的三张牌,脸上的笑容就憋不住了,梁美人给了她三个七筒,再加她原本手上的一张,凑了一个暗杠,她倒下四张牌,宁婕妤和德妃脸色一下就沉了。
林绿萼算着打哪张,“皇上又在追查前朝太子的事。”
“没完没了,晏隽之都死了多少年了。”德妃想做万子清一色,又摸一张不要的二条,气愤,打掉。
“碰。”贵妃拿过德妃打出的二条,“我看皇上意不在此,所以今日才找姐妹们来商量此事。”
梁美人叹息,思索着该把哪张打给贵妃姐姐,“两年前不就闹过一次吗,抓了前朝余孽画晏隽之画像,六个人画了六张不同的脸,气得皇上把他们全部凌迟处死。又抓了京郊上百少年屠杀,才解了心中怨气。”
桌旁的小几上放着切好的西瓜、苹果,剥好的橘子,瓜果的甜香萦绕在房内。
“两年前那次,皇上还杀了不少忠臣。”宁婕妤已经停牌,端起茶水浅饮,坐等自摸,“借寻前朝太子之名,诬陷大臣包藏逆贼。诛杀大臣,又连坐世家,然后派杨氏、殷氏接任了空出来的职务。”
德妃黯然摇头,还剩十张牌了,她手里的牌还一团糟,这局又没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这次又想杀谁?”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团结……”林绿萼话音未落,被宁婕妤打断,“不好意思,自摸三家。”
三人皆是白眼以对。
宁婕妤一边收钱,一边喜悦道:“我们林、燕、宁、梁麻将四友的家族,便如岁寒三友或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一般,有共同的品质。”
梁美人不禁问道:“什么品质?”
林绿萼将金瓜子甩给宁婕妤,又把面前的麻将列好,沉着地说,“前朝余孽,从龙有功。”
德妃抓起十三张牌,按大小列好,不禁暗叹,什么臭手气啊,这把打完要提出和宁婕妤换位置,她的座位风水好,“天下未稳的时候,皇上会惦记着我们父辈叛离旧朝、从龙护驾的恩情。九年过去,皇上觉得地位稳了,又会开始清算这些二姓臣的不忠之心。”
九年前时任大将军兼三州节度使的殷牧昭趁先皇病重,领兵造反,有坚贞之士至死不降,亦有林、燕两家带头投降。
林绿萼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实不相瞒,今日皇上就在隔壁。”
贵妃说完,梁美人拿牌的手顿了顿,她心中升起一点怯意,却见另外三位姐姐似乎都早已知晓,淡定地打牌,便也稳住了心神。
“两年前那些被诛杀的大臣,各自想着明哲保身,却魂归黄泉。既然如此,我想让皇上知道,我们四个的友谊也如我们四家的情义一般紧密。”林绿萼柳眉上挑,冷笑一声,“若是要借追查晏隽之的事动我们四家,没那么容易。”
“但是胡牌却是那么的容易。”宁婕妤柔弱如梨花的白皙面庞上笑出一丝红晕,“这把自摸龙七对,惭愧惭愧,让姐妹们荷包遭重了。”
“嘁”三人同时嘘了她一声。
宁婕妤数着钱,喜悦笑道:“林相有权又有人脉,燕姐姐家是兵部尚书,梁妹妹家有兵权又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我家有钱。皇上想动我们,没那么容易,不过就是放出些风声,看看谁慌了阵脚罢了。”
搓麻将的“哗哗哗”声不断响起,林绿萼端起茉莉花茶浅饮,想着声音再大些,皇上就该来了。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德妃说,“背靠窗,输精光,我这位置风水不好。”
宁婕妤险些被茶水呛到,“哈哈,换吧。”
林绿萼眼眸下垂,她们两人换座位的间隙,她忽然想起落水的时候,日光透过浅绿的池水照进塘底,仅有一点惨白的光亮。云水的面容仿佛从幽静的梦中而来,与记忆中某个人很像……
她又记起云水的手臂很有力气,怀抱很温暖,云水的鼻尖划过她的面庞,她的身体便止不住地颤栗。
“呼。”林绿萼轻吁了一口气,这么诱人的婢女,可不能让皇上糟蹋了,找个时间劝劝她,让她别一门心思放在攀龙附凤上,林相给她的任务,不做也罢。
“绿绿,想什么呢?”德妃纤纤玉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该你摸牌了。”
宁婕妤用小银勺叉起一坨西瓜,“面色微红,眼光闪烁,想男人了吧。”
“深宫怨妇,哪有男人能想。”林绿萼喜不自禁,连摸到几张好牌,这把终于要轮到她做大做强了,“康昭容被处死了,康家也完了。”
德妃发现手气这个东西,原来是跟着人走的,“我今日称病不出便是不想去凑皇后的热闹,皇后与淑妃斗法,连累康昭容了。”
燕语然才进宫时,便知宫中有两个派系,执掌中馈的皇后为首的皇后派,深受皇上喜爱的宠妃为首的淑妃派,她身居高位被封为德妃,夹在两派之中,两方都希望将她收为己用。
不过这两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便如今日,淑妃派的康昭容出事了,淑妃闭门不出,对于无用的棋子,没有一丝怜悯。
梁美人惋惜地叹气,她与康昭容是同乡,倒是能说上几句话,“昭容姐姐也是可怜,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借假太监怀孕争宠的人。”
梁美人看着贵妃的神色,又算着桌上已经打出来的牌,贵妃姐姐到底要胡哪张牌啊,打了几轮了贵妃姐姐还没有赢过,她会不会不开心……
宁婕妤摸到一张烂牌,思索着打出去会不会点炮,“谁知道呢?主子淑妃都不管了,我们这些贵妃派的人,可怜她有什么用。”
林绿萼听到“贵妃派”三个字就想笑,“皇后有实权有嫡长子,淑妃有经久不衰地宠爱和三皇子,我们贵妃派有什么?”
宁婕妤搓搓手,眼中带着兴奋的光彩,“通宵的麻将。”
梁美人眉心紧皱成“川”字,宁婕妤好像又要赢了,靠,“皇后派的人都有孩子,淑妃也有孩子。只有我们四个,孤零零的,既无宠爱也无孩子。”
林绿萼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我们有彼此啊,看你这么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以后指不准我会给你送终。”
宁婕妤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我的棺材要梨花木的,我喜欢宝石、金子,到时给我多放些压棺材。绿萼姐姐,答应人家嘛。”
三人又瞥向宁婕妤,她是不是赢醉了。
梁美人说:“我若有了孩子,便给贵妃姐姐养。”
又一局结束了,月上中天,零零碎碎的晚风被纱窗阻隔,“哗哗哗”地搓麻将声再次响起。
德妃见茶水喝完了,喊道:“檀欣,上茶。”
没听到檀欣的回复,林绿萼正要提升声音呼喊,后堂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啊!”四人齐刷刷地丢开麻将,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皇上阴沉着脸,杨昭仪站在一旁煽风点火,“臣妾与皇上在隔壁听曲,一直听到‘哗哗’的声音,还以为下雨了呢,原来是贵妃、德妃、宁婕妤、梁美人在打麻将啊。”
皇上拉过一条凳子坐下,拍着膝盖,望了一圈众人,伸手抚摸着八字胡,一时哑然。
听雨阁的寝殿靠着摘芳殿的后堂。方才他和杨昭仪倚帐玩乐,一直听到隔壁笑声、哗哗声、“碰”“胡”“靠”等声,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杨昭仪委屈巴巴地揉着胸口说:“贵妃晚上时常与宫人通宵玩乐,扰得臣妾无法安睡,白日又寻伶人唱曲,日夜闹腾,臣妾心疲力竭,身体日渐虚弱,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皇上看着怀里的娇人,穿上衣服,拉着杨昭仪,“走。”
他本以为是贵妃与宫婢胡闹,谁知踢门进来,德妃、宁婕妤、梁美人都在。
皇上轻拍膝盖,暗红的唇瘪着,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帮杨昭仪出口气,小惩贵妃一番。
可如今这四人都在这儿,罚了,朝臣会猜测皇上要敲打林相一系,不罚又失了面子。
他阴郁的鹰眼盯着贵妃,手掌拍在麻将桌上,震得麻将“叮叮”作响,“贵妃,你身为四妃之首,今日宫中出了那种龌龊事,你不思量着警醒自身,训诫宫人,竟然还在这儿玩乐?”
林绿萼声音颤抖地说:“臣妾惶恐。”
他又指向燕语然,方才在院里时听到她正与宁婕妤斗嘴,“德妃,你一向端庄识大体,怎么也跟着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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