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药
·
桌上摆着最寻常的斋饭,可因为是热气腾腾的。一行人都是大口吃着。
尤玉玑心中有事,握着筷子半天没吃东西。
谷嬷嬷过来递了王妃的话。今日天气不好,众人都在寺中住一晚,明日再回府。
景娘子从外面进来,说:“夫人,寺中客房不多,今晚得两人一屋子将就将就。”
尤玉玑颔首:“你安排就好。”
尤玉玑收起心绪,握着筷子去夹东西吃。
“若春杏姨娘不嫌弃,奴婢今晚和您挤一挤。”
春杏赶忙说:“不嫌弃不嫌弃,我哪敢嫌弃。您也千万别再用您来称呼我,实在担不起。”
春杏说这话是真心的,她从未把自己当个主子。甚至,她觉得自己还不如清清白白的丫鬟。
“翠玉姨娘和林姨娘一间。夫人和阙公主一间。”
尤玉玑的手一抖,两根筷子间夹着的豆腐掉在桌上。
司阙垂着眼,长长的眼睫遮着眼里的光影。他饶有趣味地等着尤玉玑如何拒绝。
尤玉玑望了一眼落在桌面的豆腐,神色如常地“嗯”了一声。
司阙讶然抬眸,乌漆漆的眸子里浮现一抹异色。
尤玉玑从容地重新夹了块豆腐吃。
司阙微眯了眼,望着她吃东西时,那抹艳红的唇如何轻轻地蹭动。
好像很软的样子。
大家又饿又冷,都专心地吃着东西,除了尤玉玑没有人注意到司阙没吃多少东西,用颇具玩味的目光长久望着尤玉玑。
尤玉玑知道,却要假装不知道。
吃过饭,尤玉玑询问客房可都收拾妥当了。景娘子点头,寝具都是新的,就连沐浴的热水也已经备好了。
几个姨娘听说可以沐浴,吃了东西赶忙往客房去,甚至路上还在在划拳谁先泡热水浴。
司阙坐在椅子上,没动。
他面带微笑望着尤玉玑,等待着。
尤玉玑最后抿了一口茶,再用帕子擦了唇角,才大大方方地望向司阙,道:“你身体不好,先回房泡个热水澡驱驱寒。既来了寺中,我也正好先去给母亲求个平安。”
司阙望着尤玉玑的眼睛,笑了。
他说:“好,我听姐姐的。”
·
避开让司阙先沐浴是真,想要给母亲求平安也是真。尤玉玑在佛像前跪下,手中握着那枚林莹莹赠的平安符。她仰望着佛像慈悲的眉眼,认真祈愿:“母亲一生与人为善,如今缠绵病榻已是弥留之时……”
想起母亲,尤玉玑声音不由哽咽,她压了压情绪,继续说:“小女愿将自己的阳寿换给母亲,望佛祖成全。”
“是个重孝的孩子。”不远处忽传来一道苍劲有力的声音。
尤玉玑一怔,赶忙起身回望。
说话的人正是当今陛下。
陈涟站在陛下身侧。还有一个中年男子衣着锦绣以龙纹来饰,虽尤玉玑未见过,也能猜到是太子。
尤玉玑赶忙行礼:“陛下万岁,太子千岁。”
一个内宦凑到陛下耳边低语道出尤玉玑身份。
“免礼了。”皇帝点头,“你的父亲是英豪虎将。”
尤玉玑再屈膝代父谢恩。
皇帝没有与尤玉玑再多说其他,离开前交代身边太监总管:“德顺,明儿个让胡太医往尤家去一趟。”
胡太医医术高超,是陛下的御用太医,轻易不为旁人诊治。
尤玉玑惊喜地赶忙跪地谢恩。
皇帝摆了摆手,已经往外走了。
尤玉玑仍跪在原地,她展开手心,望着手心里的平安符上的“寿”字。
·
寺中客房十分狭小,布置也简单。两张木板床,中间隔了一张小小的方桌,再无其他桌椅。
尤玉玑心里想着胡太医说不定能让母亲好转,心中欢喜。她走进客房时,司阙已经沐浴过后,无聊地躺在并不舒服的木板床上。
尤玉玑在自己的那张床边坐下,收了平安符,望向司阙。
司阙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
“姐姐。”
他慢悠悠地喊一声,再说:“还愿和我一檐之下?”
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他望着尤玉玑,等着她发怒,等着她骂人。
想象尤玉玑愤怒责骂的情景,他兴致盎然,有些迫不及待。
司阙终是体弱,经不得风雪折腾,还没等到尤玉玑开口,先是他断断续续地咳了两声。
司阙皱了眉,漆色的眸中恹色一闪而过。
下一刻,鼻息间传来淡淡的芬芳,已是尤玉玑覆手过来。这次不是她的手心,她克制地用微蜷的指背试了他额上温度,又很快收手。
“我只知你愿意将秘密告诉我。”尤玉玑柔声说。
司阙默了默才开口:“我可是个混账登徒子,姐姐就不怕夜里被欺?”
尤玉玑轻轻摇头:“你不惜将这样重要的秘密告诉我,是为我着想。是君子中的君子。”
“我不知你为何扮女子,想必有你的难处。”尤玉玑温柔地笑着,“若你需要,我会帮你隐瞒。”
第20章
尤玉玑去了狭小的小间沐浴,司阙隐约能听见一点水声。
他躺在木板床上,想着尤玉玑刚刚说的话。
君子中的君子?
司阙这半生,还未有人用君子来形容他。甚至,连“男子”二字,都未被人承认过。而现在,一个刚被自己唐突过的女子坐在他对面,眉眼温柔地望着他,说他是君子。
司阙觉得好笑,便笑了。
云平寺供给香客的客房每间搭着个小小的盥室,逼仄得仿佛一个转身的大小。尤玉玑再次望了一眼已锁好的门闩,才小心翼翼地跨进浴桶里,让温热的水将她的身子包裹。薄薄的木板几乎没有隔音效果,她像个耄耋老人般动作缓慢,尽量不发出声音来。
她在这里沐浴,水声传到外面的司阙耳中,她总是觉得有些尴尬的。只是风雪里折腾那样久,身上到现在还是寒气重重,为了身体着想,不得不泡个热水澡驱驱寒。
温热的水流将尤玉玑拥裹,许久之后,她发寒的身子慢慢缓过来。她小臂相叠搭在桶沿,脸颊枕着自己的小臂,陷入沉思。
她想起《云陵赋》,想起司阙曾经的每一篇文章每一句诗词与琴曲。
在她还不算认识司阙时,先认识了他的诗词文章与琴曲。
那时豆蔻年岁,她跳舞时没少用司阙的诗文曲词相伴。在她旋身起舞时,也曾好奇写下那等艳绝笔墨的人,是个怎样的人。
父亲虽是武将,也是个爱之乎者也的读书人。尤家更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荒唐讲究。她找来司阙的诗词文章,于碧草蓝天微风拂面间一句一句地诵读。
她能背出每一句。
在她还不算认识司阙时,先从他的笔墨曲词里认识了他。
尤玉玑无声轻叹一声。
她忍不住去想司阙从小扮女郎的缘由,再想到他如今成了陈安之的妾,更感唏嘘。
若她将他男扮女装的事情说出去,于他是天大的麻烦。
她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身子暖好了,尤玉玑从水中站起身,身上的水珠儿滴滴答答地落进水中。听着这水声,她下意识抬眸隔着薄薄的木板望着门外的方向。
她擦干水渍,拿着棉巾反反复复擦拭湿发。这里狭小潮湿,理应出去擦发,可因为司阙在外面,太不方便了。她只好在小盥室里花了好些时间擦头发。等她出去,已经很晚了。
两张木板床之间小方桌上的灯燃着,映在司阙睡着的侧脸。
“你睡着了?”尤玉玑轻声问。
没有回应。
尤玉玑轻手轻脚地过去,将灯吹熄,房间中一下子陷进黑暗。她的双眸适应了一瞬,摸索着上了床。她动作小幅度地挪动,躺在远离司阙那一侧的床边。
她纤细的指,攥了攥被子。
纵使她信任司阙,可到底孤男寡女同室而眠,不可能自在。
尤玉玑很快睡着了,也不知是因为今日雪山里累到了,还是因为司阙在热水里加了助眠的香料。
在她睡着后,司阙睁开眼睛。他重新将烛灯点燃,拿着烛台走到尤玉玑的床尾。他将烛台放在尤玉玑足侧,握着尤玉玑的脚腕,将她的白绫袜脱下来。
昏黄的烛影落在她纤细的雪足上,小脚趾外侧有一点红。
司阙拿了一盒药,将凝脂般无色的膏物抹在指腹上,小心翼翼地涂抹在她小脚趾外侧的微红处。
“姐姐穿了那样久的湿鞋袜,会冻伤的。”司阙慢慢笑起来,他抬眼望向酣眠的尤玉玑,声音轻浅又怪诞,“姐姐,我对你好吧?”
烛台放在床尾,火苗晃动的影子落在尤玉玑脚踝上那枚小小的红痣上。
司阙垂眸多看了一会儿。
翌日,尤玉玑醒来第一件事翻身望向司阙——他还在睡着。
她动作轻浅地坐起身,目光不经意间一扫,落在方桌上的烛台。烛灯是她昨晚睡前吹熄的。可此时那根白色的蜡烛好像比昨晚她吹熄时又短了一点。
尤玉玑慢慢将目光挪回来,重新落在司阙身上。
·
上一篇:娇软美人和她的三个哥哥
下一篇:青云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