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129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青唯的手触及一处帐壁,壁上肉眼看去并无异样,然而细细触摸,帐布紧绷得几欲撕裂,一探便知是有夹层。

  青唯毫不迟疑,匕首滑开帐布,伸手往里一探,果然是一本簿册。

  她立刻将簿册揣入怀中,刚要从后门出去,只听后门外,几名兵卫疾呼道:“将军不好了,张错他们两人不见了!”

  下一刻,帘帐被掀开,进帐的封原迎面就与青唯撞了个正着。

  屋中矗立的黑影犹如中夜的精魅,封原登时一惊:“什么人?!”

  青唯抬起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她似乎一点不慌,声音压低到沙哑:“将军是不是没在矿上找到岑雪明?”

  封原没防着她竟来了这么一句,一时间被她带跑偏了去,“你是……”

  青唯随即淡淡道:“料你也找不到,岑雪明……他在我的手上。”

  兵不厌诈,饶是封原只有一刻的分神也足够了,青唯即刻闪身出帐,趁着门前兵卫尚未集结,将身法提到极致,如离弦的利箭一般,飞也似地突围而出。

  与此同时,封原看到帐壁上的刀痕,什么都明白了,他大呼一声:“不好!”立刻出帐,“快追上那女子!”

  辽阔的营地上随即响起一声接一声的传令。

  “有窃贼,快追——”

  “快追上那女贼——”

  可是那女贼到底是个惯偷,逃得这样快,身手也厉害得紧,官兵反应过来前人已经到了营外山间沙径上,怎么轻易追得上呢?

  好在封原的手下也不是吃素的,很快调来了快马。封原被偷到头上,正是气急,见有了马,当即跨马而上。

  青唯见封原打马追来,心知自己跑得再快,人力有限,哪里比得过千里马呢?加之矿山这一带经过开采,山势相对平缓,她也不能借着地形甩开封原。

  眼看着封原越来越近,青唯跃上一块高岩,在封原掠过的一刻,竟是飞身落在了他的刀柄上,阻止了他拔刀而出。封原也不含糊,立刻将刀柄一转,刀尖朝下弃掉刀鞘,如水的刀芒在夜中扩散出一泓危光。青唯避开他的刀锋,足尖在马背一点,腕间的软玉剑借势挥出。封原是军中人,早就听说过软玉剑的厉害,收刀要挡,没想到软玉剑没往他身上招呼,泠泠几鞭全都抽在了骏马身上。骏马吃疼,加之对驭马人不够熟悉,一时间疯了般撒蹄子狂奔。青唯心道马儿对不住了,又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细铁索,打向封原的盔甲,封原以攻为守,挥刀前劈,细索却凌空变了方向,一头穿过封原身后的甲扣,一头在鞍鞯上狠绕几圈,系了个死结,把他牢牢固定在马上。

  封原被青唯接连不断的下三滥招数震惊得哑口无言,殊不知岳鱼七的师门讲究的是“只要能胜,怎么都行”,还不待破口大骂,就被软玉剑打疯了的骏马载着远去了。

  然而应付完封原,身后又有四匹疾马追来,不远处还跟着密密匝匝的官兵,跟捅了春天的蚁穴似的。

  青唯“嘶”一声抽了口凉气,封原一定气糊涂了,把能调来追她的官兵都调来了。

  不过四匹马么,反而比单个一匹好对付。

  她很快拢了数颗小石子儿,借着地势高,腾身而起,把石子打向迎面而来的四人。四人只当她是有什么暗器,避身要挡,青唯趁着这个当口,径自掠上其中一匹马。她勾肘卡住驭马官兵的脖子,回身一个倒翻,径自把人往马下带去,随后脚上用力狠狠一踹,人就被甩在了马下。青唯夺了马,却不立刻策马逃走,而是急调马头,马儿在疾行之下一个回转,前蹄高扬,几乎直立而起,反而向余下三人奔去。

  青唯早有准备,见状立刻弃马后撤,余下三人反应却慢她一步,被这一计“回头马”撞得人仰马翻,顺道拦住了追来的一群兵卫。

  与此同时,山间传来利箭离弦之音,青唯举目看去,利箭径自袭向了身后的兵卫,原来是谢容与听闻她惊动了封原,派人来接应她了。

  可是青唯清楚,单凭她一时的小聪明与十余名玄鹰卫,或许能应付上封原的人手一时,但是熬不到天亮就会力竭。

  且她始终记得,今夜最重要的,是要把案宗交到谢容与的手上。

  青唯见官兵暂未追来,绕过一条岔口,掠向山间,把偷来的簿册取出来,径自塞到一名玄鹰卫手中,急声道:“拿给你们虞侯,让他快看。”

  “少夫人呢?”

  “我带他们兜几圈。”青唯朝逼近的兵卫望去一眼,见玄鹰卫目中担心不减,“放心,我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第164章

  身后又传来追兵的声音,青唯仓促间只道一声:“快走。”随即跃下山坡,把自己暴露在追兵的视野中。

  夜色茫茫,她眼下所处的位置是山间一条沙径,沿着山径向下,就是通往外山的路,左右山间也有小路,右边一条可以回到矿监军衙署,左边不能去,适才疯马就是载着封原往那边去了。

  青唯一咬牙,干脆往外山逃,她眼下最重要的任务是掩护揣着簿册的玄鹰卫回到衙署,自然是把追兵引得越远越好。

  从内山通往外山这条路她来时走过一回,熟悉不说,这里山势崎岖,有助于掩藏身形,她只要拖到天亮,谢容与一定会派玄鹰卫来接应她,假设玄鹰卫路上被绊住了也没关系,她多撑了一会儿,卫玦正带人赶来内山,只要与卫玦碰头,她也能脱险。

  青唯飞也似地往山里窜,见她跑得这样快,身后的追兵也急了,高呼一声:“在那边——”随即驭马的驭马,搭箭的搭箭,火把的光几乎能点亮半劈山野。

  山中流矢簌簌飞来,青唯听见这破风之声,心中不由骂道,封原这老贼,怕是早起了要跟玄鹰司明刀明枪抢夺罪证的心,连弓矢都备好了。

  她左躲右避,像一只本来就生长在深山的小野狼,一忽儿闪身在了矮岩后,一忽儿又跃上了树梢,箭矢如流星般在她身边擦过,就是碰不到她,脚下的步子还丝毫不慢。不过这样一来,她的体力消耗极大,如果不尽早脱身,怕是撑不到天亮。

  青唯正在想辙,忽见下方一条山径上隐隐有火光,一行七八人正在往内山里来。

  青唯愣了愣,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人往山里赶?

  她一边逃,耳根子动了动,在风里捕捉这些人在说什么,及至听到一句,“五爷,您再忍忍,再有一个时辰就到了……”

  青唯随即定眼看去,那个伏在人背上的蓝衫子不是曲茂又是谁?且他附近不远处,一张冷脸的瘦高个儿,不正是章庭?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青唯心知曲茂就是她的救星,只要他能够助自己缓上半刻,她就有把握渡过今夜这一劫。

  可是封原到底是曲不惟的人,怎么保证曲茂相信自己而非封原呢?

  身后再次传来箭矢破风之声,青唯这一回不躲也不避,任利箭擦破自己的右臂,她闷哼一声,伸手捂住伤处,往道边一滚,径自滚落山坡,来到下方山径上,随即往脸上抹了些血污,跌跌撞撞地朝曲茂走去,唤了声:“五爷……”

  夜半时分的深山里,曲茂闻得这一声唤,汗毛都立起来了,“什、什么人?”

  青唯又走得近了些,“曲五爷,是我……”

  曲茂一听这声音,实在耳熟,随后拍拍身下驮着自己的人,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看,愕然道:“弟妹,你怎么会在这?”

  他随后非常震惊,“你怎么受伤了?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我那兄弟知道了没让人宰了伤你的人?”

  青唯道:“五爷,帮我,封原的人要杀我——”

  “杀你,封叔?”曲茂更是惊讶。

  封叔不是他爹的人么,没事动他弟妹做什么?

  青唯点点头,“五爷您知道的,我到底是个逃犯,他们称是为了朝廷办事。”

  仿佛就是为了印证她这话似的,山野里传来追兵之声,间或有人道,“这里有血迹!她从这里滚下去了——”

  曲茂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早就在清执面前说过,弟妹的罪名他根本不认,本来就是么,洗襟台坍塌,跟他弟妹能扯上什么关系?眼下倒好,封原居然明目张胆地捉拿起他弟妹来了,这不是明摆着打他曲爷爷的脸么?

  青唯看清曲茂的神色,适时道:“五爷,您能不能掩护我在您身后的岩洞里躲上一时,我实在逃不动了。”

  曲茂道:“好说。”见青唯进入岩洞里藏好,随后撩起袖子,声如洪钟般高喝了一声:“山上的人听好了,都给你曲爷爷滚下来!”

  带头在追青唯的人正是封原身边参将,听到曲茂的声音,也是一惊,举着火把往山间照了照,留了些人在山里搜寻,即刻下来山坡,“五爷。”随后又跟章庭一拜,“小章大人也来了。”

  章庭根本懒得理他们这茬,移目到一旁,并不作声。

  曲茂难得发号一回施令,架子端得很足,“我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让你的人都撤回来,不必在山中找了。”

  “五爷有所不知,将军的一份重要案宗被盗了,我们……”

  “你们在找谁,为什么找,你以为我不知道?”曲茂冷声道,有忍不住数落,“你们这一大帮人,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也好意思!这事你曲爷爷都干不出来!”

  参将呆了呆,弱女子?

  那女贼但凡跟弱女子三个字沾一点边,他们一群人也不至于追得这样辛苦。

  曲茂道:“你们擒住她,你们倒是立功了,我以后都没脸见我兄弟!你是不是听不明白我说的话,让你的人赶紧撤回来!”

  人是万万不能撤回的,那女贼本事厉害得紧,便是耽搁这么一会儿,只怕要被她溜之大吉,正是踌躇,参将忽见地上有血渍,而这血渍似乎通往不远处的一个隐在林间的岩洞。曲茂也注意到参将的目光了,见他朝岩洞望去,不由自主往岩洞那里挡了挡。

  他这样欲盖弥彰,参将很快明白了,原来那女贼受了伤,眼下正藏在岩洞里。

  参将也不急了,表面上顺从地撤去大半搜寻人手,实际暗中让人守在岩洞周遭,静等封原过来。

  不多时,封原就到了。他到底是作战将军,要驯服一匹马不算困难,他见曲茂和章庭来了脂溪,以为他二人是受曲不惟或章鹤书之意,省去寒暄,只略略招呼了一声,便问参将:“怎么停在这,那女贼呢?”

  参将向封原拜道:“将军,那女贼受了伤,眼下应该躲在附近。”言辞间,目光朝岩洞扫了一眼。

  封原立刻会意,根本不顾曲茂相阻,径自朝岩洞走去。岩洞不深,举着火把照亮一看,除了一点血迹,里头竟然空空如也!

  封原眉头一皱,恼道:“不是说受伤藏起来了吗?她人呢?!”

  曲茂也一头雾水似的,是啊,弟妹人呢?

  曲茂没想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一旁的章庭却是看明白了。

  原来适才青唯称要藏去岩洞是一招暗度陈仓之计。她知道曲茂一贯藏不住心思,如果知道她藏在岩洞,他一定会欲盖弥彰地掩护,而参将也会因此,顺理成章地把目标锁定在岩洞。所以青唯说逃不动了要躲起来根本是假的,她身上的伤也只是看起来重罢了,早在山上搜寻人马分神之际,她就提前离开了岩洞,耽搁了这么久,她眼下恐怕早就在回矿山的路上了。

  参将见状,脸色不由白了,也不顾曲茂就在一旁,对封原道:“将军,这女贼狡猾多端,那案宗我们不能不追回啊……”

  封原还用得着他提醒,一时只觉得自己手下全是一帮废物点心,居然被一个窃贼带着兜了大半宿的圈子,他敛着一副怒容跨上马,恶声道:“暗的不行那就明着解决,他小昭王派人偷了我的东西,还想窝藏贼人,老夫还不怕捉他个人赃并获么!”

  言罢,领着兵,掉头疾步往矿上衙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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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唯脚程很快,回到矿上,天还未亮。路上早有玄鹰卫来接应她,青唯定眼一看,正是此前从她手里接簿册那位,见了他,青唯心知案宗已平安送到了谢容与手里,不由松了口气。

  玄鹰卫疾跑过来,见青唯斗篷右侧破裂,周遭洇深了一片,“少夫人您受伤了?”

  青唯道:“小伤,不碍事。”

  她问:“我师父和余下弟兄呢?”

  “少夫人放心,岳前辈一刻前就回来了,余下兄弟们也平安,案宗属下早就交到了虞侯手里。”

  青唯“嗯”一声,刚欲跟着他往衙署走,想了想,很快顿住步子,“你身上水囊借我一用。”

  玄鹰卫想也不想,立刻取下水囊给她,青唯用清水抹干净脸上的血污,擦净双手,随后在右臂斗篷撕裂处系了个结,见那头岳鱼七和谢容与几人已经出来了,步子非常轻快地过去,乖巧地喊了声:“师父。”

  随后小心翼翼地扫了谢容与一眼,他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岳鱼七一听她语气这样乖巧,就知道这丫头准没藏着好事,拉着他陪她作戏呢,只好面上打起哈哈:“回来了就好。”上下打量她一眼,“没受伤吧?”

  青唯道:“没有啊,我运气好,半路上撞见了曲五爷,他帮我打掩护,我就一路跑回来了。”

  一行人回了衙署,矿监军的衙署很简陋,所幸堂中宽阔,众人或坐或站,却没一个敢说话,盖因谢容与从先时起就寒着一张脸。

  明明拿回卷宗喜事一桩。

  半晌,还是岳鱼七道:“小野,我想起点事要问过你,你跟我来一下。”

  青唯“哦”一声,立刻跟岳鱼七去了隔间。

  隔间的帘子一落下,岳鱼七就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什么伤?”青唯道,“我没受伤。”

  岳鱼七忍不住大骂:“连我你也想骗,你还要不要我帮你瞒着那位殿下了?”

  青唯听他声音抬高,连忙在唇间竖起一指,急道:“嘘,别让我官人听见。”

  话音刚落,帘子一掀,谢容与“嗒”一声将一瓶金疮药搁在柜阁上,“你再大点声,我就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