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台 第133章

作者:沉筱之 标签: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他除了是矿上的掌事,到底也是脂溪镇的镇长,那么多的生计都指着他,如果出了事,镇上那些妇孺还怎么活。

  再说,小昭王是怎么知道矿工们也卷在这场事端里的?

  “罢了。”刘掌事一咬牙,“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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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日头正盛,营地的一间帐子后帘一掀,抬出一具尸身,尸身被白布盖着,上头渗出斑斑血迹,一名兵卫立刻上前,掀开白布一看,随即摆摆手,压低声音道:“抬走吧,仔细别被人瞧见。”

  抬尸的称是,快步去林间处理尸身了。

  不一会儿,封原过来了,兵卫立刻上前禀道:“将军,刚死了两个流放犯,后头的就绷不住开始招了,不过他们说得颠三倒四的,看样子知道得都不太全,拼凑一番,大致能拼出真相。”

  封原点点头,大步走进帐中,拿起案上的供词看了一眼,径自就问:“蒙四究竟是怎么死的?”

  没有秘密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流放犯看着接连已有两人受刑而死,早就想招了,眼下听封原又问一遍,其中一人道:“回官爷,蒙四他……他是开矿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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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蒙四,根本不是死于饥寒,他是开矿死的。”

  “开矿死的?”

  “正是。”刘掌事道,“殿下可能对开矿的步骤不熟悉,这矿山的矿,不是拿铁锹凿凿就有的,如果矿藏在深山之中,就需要炸山,就是……拿火药把山岩炸开,淌出一条火路来。矿上有的地方存了油罐和硝石,就是为了这个。

  “寻常炸山开矿,只要把火药放在开矿点,然后在远处引燃火绳就行了,不过说着简单,实际上却有很多困难,比如为防引发山火,火绳不能太长,比如有时候炸山会引发山体崩塌,人离得再远,都会遇到危险。所以朝廷司矿署很早就出过规定,但凡开矿炸山,都得由有经验的矿工亲自带队。但是再有经验的矿工,一旦遇到矿难,也是躲不开的,是故早年因为炸山,矿上死过不少矿工。说回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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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蒙四,刚来矿上的时候话很少,我们同来的几个,只知道他是个半疯的疯子,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囚犯受不住酷刑,招供道。

  “可能是矿上的日子太苦了吧,到了三年前,就是嘉宁元年的那一年,有一天夜里,蒙四忽然对我说,他不想在矿上呆下去了,在这里生不如死。我当时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道隔一天,他就去找监军,说什么他不是蒙四,他的真正身份是一个朝廷命官,因为有人要杀他,他才顶替了蒙四来到矿上。”

  封原听到这里,心中了然。

  嘉宁元年,嘉宁帝大赦天下,岑雪明在矿上吃尽了苦头,起了侥幸心理,想着也许洗襟台的事端早已过去,没有人会追杀他,他可以离开矿上另寻法子保平安了。

  “……这个蒙四本来就有疯病,他跟监军们说自己是朝廷命官,谁会信他?当时监军还故意逗他,说‘你是朝廷命官,那你姓甚名谁,在何处任何职啊’,蒙四却说他暂时不能说。”

  他自然不能说,他若这样就暴露了自己是岑雪明,曲不惟会第一时间找到他。

  封原道:“说下去。”

  “所以蒙四就想了一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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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每回炸山都有危险,久而久之,矿上就有了个不成文的习俗。”刘掌事犹豫了半晌,说道,“就是炸山不让有经验的矿工上,而是让流放犯上,自然作为回报,矿监军也会给这些流放犯一些好处,或者帮他们实现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

  “说真的,这些流放犯在矿上待久了,他们的愿望都是很小的愿望,有家人的不外乎是给家人送封信,想知道家人的消息,没家人的就想吃好些,住好些,入秋后能吃上一顿肉,冬天能添一件破布袄子,多少也就满足了。当时恰逢矿上要炸山,这个蒙四呢,自告奋勇要去炸山,作为回报,他让监军在炸山之后给中州衙门一个叫石良的人写信,他说这个石良会带来证明他身份的证据。石良本来就是蒙四发生意外的联系人,蒙四这个要求可说是很好满足,所以监军立刻就应了。谁知偏偏就是那次,炸山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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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犯仔细回忆着三年前,脂溪矿上的那次炸山,“……火药炸崩了山体,我只记得一声轰鸣后,山间到处都是巨响,乱石、山砾从山上飞溅下来,矿上的人都在跑,离得远的跑掉了,离得近的,尤其是负责炸山的那几个,一个都没能活下来,全被埋在了山底,包括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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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他们附近就有个岩穴,如果是有经验的矿工带队,这几个炸山开矿的未必会死,可是……流放犯没经验啊,见到山体崩塌,当时就乱了,到最后,包括蒙四一共七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流放犯炸山开矿,这是坏了规矩的,朝廷如果问责,矿监军、矿工,包括囚犯,一个都跑不了,所以怎么办呢?矿上只好称这几个囚犯是死于饥寒,然后依规矩写信让这些人的亲人过来收尸,大可以称是尸身腐坏,早就一把火烧了。

  “信寄出去逾两月,矿上相继来了人,包括中州衙门那位姓石的典薄,石典薄一到陵川便给我们写了信,让我们去脂溪镇上接他,我们的人立刻就去了,然而在镇上等了大半个月,都没有等到他。”

  “石良去了哪里?”祁铭追问。

  刘掌事犹豫了片刻,好似下了什么决心,才道:“……他死了。”

第169章

  “死了?怎么死的?”

  石良没有仇家,三年前,曲不惟和封原也不曾怀疑他,照理不该为人所害。

  “我们的人没等到石典薄,出镇去找他,后来在一个山谷里发现他的尸身,应该是进山的时候失足跌落山崖……摔死了。”

  摔死了?

  衙舍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难以置信,但是,除了意外身亡,石良的失踪找不出别的合理解释。

  “殿下已经知道了,矿上让流放犯炸山,算是坏了法度,眼下出了事故,矿监军、矿工、包括流放犯,一个都跑不了,何况……这其实不是第一次出事,先头十多年,这样的事故发生过好几回,都被遮过去了,朝廷要是细究起来,后果我们承担不起啊。”

  最重要的是,如果事情败露,往后炸山又该怎么办呢?没了流放犯淌雷,难道要让监军和矿工亲自上阵,出了事就要填命,谁甘愿冒这样的风险?反之,对于流放犯来说,他们在矿上的日子是无望的,如果能凭一次犯险,换来一次给家人写信的机会,哪怕只是换来一身过冬的袄子,他们就能撑得再久一些。所以这矿上的所有人,无论是矿监军还是流放犯,俱是心照不宣地隐下了炸山的内情。

  “石典薄死在了山外,我们本来该第一时间告知中州衙门的,但是,一来,中州那边好像不知道石典薄来了,二来,一个朝廷官吏死在了我们这里,上头必定会派人来查,石典薄本来就是来给蒙四收尸的,如果上头查到了蒙四的真正死因,炸山的秘密败露,我们往后该怎么办?所以下官与矿上的监军们一合计,决定干脆装作不曾发现石典薄的尸身,今后如果有人问起,便称从没有见过他……后来的这几年,从未有人跟矿上打听过石典薄,直到殿下您来了……”

  青唯听到这里,想起一事,“我看矿上的犯人们近来十分怠惰,可是因为又要炸山了?”

  刘掌事没想到他们连这点都瞧了出来,只得招认道:“最近一批铁矿已经开采完毕,新的矿点也找到了,的确需要炸山。实不相瞒,殿下到脂溪当日,下官之所以没及时相迎,就是在跟都监商议炸山的事宜,连硝石、油罐都备好了,只是……眼下殿下、封将军俱来了矿上,炸山的计划只有被搁置,囚犯们没有矿可采,看上去自然无所事事了。”

  “最后一个问题。”谢容与道,“据本王所知,‘蒙四’是一个十分缜密的人,不可能算不到炸山的风险,如果事成,他的要求是给石良写信,如果失败呢,他的要求又是什么?”

  他说着一顿,“或者本王可以换一个更加直接了当的问法,‘蒙四’进山时,一定带了一些‘傍身之物’,就算他一时瞒过了你们,那些‘傍身之物’至关重要,到了炸山这个生死攸关的当口,他不可能没想法子安置好它们。本王想问的是,那些‘傍身之物’,也就是被岑雪明千辛万苦带进山的罪证,究竟被他藏在了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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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下想想,或许蒙四早就在矿上藏了东西,刚到矿上那两年,他只要有闲暇,时不时就溜去后山,炸山的前一晚,他跟矿监军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八成又是去藏东西了。”

  “他把东西藏去哪儿了?”封原问。

  帐中的几个流放犯面面相觑,当时蒙四一个人待着,藏去哪儿了他们如何得知?

  这时,其中一名流放犯蓦地开了口,“将军,小的……小的或许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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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所料不错,蒙四的确算到过自己会死,他说,如果遭遇不测,他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想一个人待一夜。”刘掌事道,“他到底是个流放犯,人还有点疯癫,矿上虽然应了他,却不可能任凭他在矿上自由来去,所以我们派了一个监军远远地跟着他。

  “那监军瞧见,蒙四似乎从后山取了什么东西出来,埋在了即将开采的矿山附近。适才殿下说,蒙四进山时,带了一些‘傍身之物’,那么依下官之见,殿下要找的‘傍身之物’只能是那夜他从后山取出的东西。”

  卫玦立刻问:“这些东西眼下在哪里?”

  刘掌事支吾一阵:“不知道……”

  “不知道?”

  “炸山的时候不是出了事么,山体崩塌得太厉害,那一片都被砂石埋了,余后数日,一直有山石不断滑落,我们怕再出事,只挖出了流放犯的尸身,那一带再没动过。”

  “你的意思是,被岑雪明,也就是蒙四带进山的证据,至今都埋在那座崩塌的矿山附近?”章禄之问道。

  刘掌事茫然地点了点头。

  不待谢容与吩咐,祁铭立刻取了矿山的地图摆在刘掌事跟前,青唯急问:“掌事的,你仔细想想,那些东西眼下埋在哪个位置?”

  鸭子坡顾名思义,整个矿山地带形似番鸭。

  刘掌事对“这只鸭”了若指掌,如果说入山是在鸭尾,衙署和营地在鸭身,那么矿山便是从鸭脖子向鸭头深处推进,刘掌事的手指落在鸭脖下的一个山丘交汇处,“这里。”

  “卫玦。”

  “在。”

  “点兵。”

  下一刻,谢容与沉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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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小的跟蒙四住在一间囚舍,炸山前一天的夜里,小的记得他去后山取了些东西,回来搁在一个烂木匣子里,随后就去了矿山附近。如果将军要找的是那匣子,眼下应该就在矿山那边,不过那一片都被埋了,不知道……”

  “具体在什么地方?”不等囚犯说完,封原急问。

  “那边是一片山丘,应该就在山丘交汇的地方。”

  封原听完这话,疾步出了帐子,帐外暮色四合,适才的守卫立刻迎上来:“将军。”

  “立刻调派人手去矿山,掘地三尺也要把岑雪明当年留下的木匣找出来!”

  守卫称是,还没离开,军中一名校尉疾步过来,“将军不好了,一刻之前,玄鹰司的卫掌使忽然调集了大半兵马,朝矿山那边去了,属下看他们的态势,似乎是要搜山!”

  封原闻言,心不由往下狠狠一沉,他费尽周折不惜逾制刑审流放犯,居然还是被小昭王抢先一步。

  岑雪明留下的罪证如果落到玄鹰司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将军,我们眼下该怎么办?”一旁的守卫急声问道。

  封原看向远天,夕阳的余晖为天际染上一片片彤彩,云色如同火烧,适才那流放犯说,岑雪明留下的证据被埋在了崩塌的山体之下,哪怕小昭王知道大致位置,找也要找上许久,加之眼下夜色将至,搜寻的难度增大,他还有时间!

  封原对守卫道:“先调集三个卫队,随我前往矿山。”又吩咐校尉,“你召集余下人马,从左右翼绕行,我们人多,先将山上的玄鹰卫包围起来!”

  “将军这意思,是要跟小昭王动兵?”校尉诧异道。

  他不是没料到双方最后会兵戎相见,可是,理由呢?

  玄鹰司的都虞侯,那可是先帝亲封的王,对一位王动兵,如果没有充足的理由,后果实难想象。

  “玄鹰司要跟我们争,不想动兵也得动兵,矿监军那边如果起疑,便称小昭王是为了包庇温氏才查的矿山,动机不纯,对天家更是不忠,拖上一时是一时,左右只要那重犯温氏跟在小昭王身边,她就是小昭王永远的软肋!”

第170章

  玄鹰卫的动作很快,霞色在天际彻底铺开之前,已经确定好了证据埋藏的大致位子。

  当年炸山引发山体崩塌,三年过去,坡野上已有了新生的草木,好在矿山本来荒芜,挖掘的难度并不算太大,谢容与刚分派好人手,一名玄鹰卫疾步过来禀道:“虞侯,封将军带兵往这边来了。”

  谢容与有些诧异:“怎么来得这么快?”

  “属下不知,属下过来时,遇到矿上一名监军,称是封将军今日扣押了几名与岑雪明同批进山的流放犯,至今没有放人。”

  一旁的章禄之愕然道:“封原该不是刑审流放犯人了吧?早年朝廷为防流放犯遭受虐待,严禁定罪后无故用刑,他是将军,要罪加一等的。”

  岳鱼七冷哼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封大傻眼下哪还管得了这么多。”

  谢容与问:“矿上的都监呢?”

  “今早天不亮,都监就陪着曲校尉和小章大人上山了,似乎想找什么凉快地方住,封将军身边的参将也跟着。”

  谢容与明白了,封原是故意借曲茂支走都监,就是为了在那些流放犯口中挖出线索。

  照这么看,封原应该知道这山中埋这罪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