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筱之
刘阊说到这里,迟疑着问道:“四公子,待会儿那个小昭王,当真会带着那个大理寺的大人,还有玄鹰卫来咱们庄子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何鸿云道,“谢容与可用的人就这么多,除了一个不怎么服他的玄鹰司,另就是一个被先帝提拔起来的孙艾。待会儿他来了,瞧清他手里的筹码,那些人质该不该留,你就知道了。”
刘阊道:“四公子说的是,左右我们有扶夏做幌子,哪怕他是小昭王,也不可能这么快反应过来,人质杀不杀,全凭四公子的意思。”
刘阊想到一事,“哦,对了,属下还命阳坡校场的人准备了干草柴禾,今夜彻夜候着,只要四公子一到,阳坡校场开锅烧饭,权当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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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传来叩门声,一名仆从在屋外禀道:“四公子,玄鹰司都虞侯、大理寺的孙大人带着人到了。”
何鸿云起身,等了一夜,总算到了。
他穿着绀紫常服,推开门,步入夜色之中,老远见到江辞舟,瞬间换上一副笑颜,迎上去道:“子陵,这么晚,你怎么到我这庄上来了?”
江辞舟身边除了朝天、祁铭,与几名玄鹰卫,还跟着一名宽额阔鼻、年逾四十的官员,正是大理寺丞,孙艾。
孙艾是咸和年间的进士,早年因为脾气冲,不懂官场曲直,考评总是中下,外放了十年都没能提拔。到了昭化年,他偶然一次回京述职,被昭化帝看中,这才调入了大理寺。
昭化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对昭化帝忠直不二,这份忠贞,随着先帝的驾崩,移植到现嘉宁帝身上,成为嘉宁帝为数不多可用的人之一。
大约七八日前,江辞舟猜到查瘟疫案,可能会用上这个大理寺丞,托嘉宁帝把当年瘟疫案的大致案情与孙艾说了一番。
江辞舟笑道:“夜深接到消息,说邹平招了,称是在你这庄上存了弩,专门用来对付我。我和邹平的恩怨,他把你扯进来算什么?我怕你为难,就跟着大理寺一起过来了。”
何鸿云慨然道:“子陵你真是,何必如此费心?这事说来原是我的不对,我若能早瞧出那邹怀忠对你嫉妒成疯,不惜雇杀手杀你,当日在折枝居,你根本不至于陷入险境。我还担心你因此事疏远我,总想要登门道歉,你却先来了,我真是惭愧。”
又把江辞舟和孙艾一起往凤瀛阁迎,问道:“孙大人这是得了邹怀忠的证词,前来查证的吧?”
孙艾合袖一揖:“正是。”
何鸿云唤来刘阊,吩咐道:“带孙大人到几间库房里一一看过。”
祝宁庄前院是宴饮之地,没有正院,只因何鸿云平日宿在凤瀛阁,庄中来了正经贵客,便往这里请。
何鸿云把江辞舟引进堂屋,两人说了会儿无关紧要的寒暄话,末了,何鸿云道:“眼下我禁足出来,被姑母、父亲狠狠数落一通,姑母疼爱你,你是知道的,出了这事,她非说我结交不善,心不在正业,让我把这庄子关了。我没法子,只能照做,今晚我算了笔账,只这么几日,亏了我千余两。我能怎么办?只能把养不起的都打发了,眼下东西南院都封了,正在遣散人,乱糟糟的……”
何鸿云坐在灯色里,秾丽的眉眼有点艳,甚至有点女气,很好地掩饰住鹰钩鼻的精明,他稍一皱眉,看上去分外真挚,似乎他的愁是真的愁,他的忧也是真的忧。
正说着,刘阊又引着孙艾回来了。
“四公子,孙大人说还想去后院看过。”
后院就是何鸿云适才说的东西南院,与前院以一片樟木林相隔。
何鸿云有些为难,“后院乱糟糟的,住的又都是些……怕污了孙大人的眼。”
“这不妨事。”江辞舟道,“来前我已与孙大人打过招呼,走个过场罢了,念昔不必顾虑。”
“好,既然子陵这么说了,”何鸿云将热茶放下,站起身,步至孙艾身边,刚亲自引着孙艾去后院,忽然一拍脑门,“哎,瞧我这记性!寺丞大人来查的是卫尉寺的弩矢?前几日已经查过了啊。”
“查过了?”孙艾愣了愣,不由看向江辞舟。
江辞舟没作声。
何鸿云道:“孙大人有所不知,那伏杀子陵的邹怀忠,与我素来走得近,常把他身边的巡卫往我庄子上带,折枝居案发后,我一来自责,二来,也是担心被这邹怀忠牵连,前几日已经去御史台自请查检。御史台的御史已经来过庄上,还留下了一纸凭证,证明我的清白。刘阊,我的凭证呢,速速取来给孙大人看过。”
刘阊道:“四公子,您忘了?那凭证您自己藏着,说改日去江府,要拿给江虞侯看的。”
何鸿云笑道:“是有这事。”再次跟孙艾比了个“请”姿,“那便请孙大人随何某去书房一趟,何某把御史台的凭证交由大人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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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鸿云一走,刘阊知道江辞舟要避着自己说话,办法多的是,干脆也不留着碍眼,寻了个借口也走了。
堂屋中,除了江辞舟一行人,还剩了个常跟在孙艾身边的胥吏。
江辞舟确定不相干的人都撤了出去,问胥吏:“怎么回事?”
他的原计划是以邹平之案和玄鹰司搜庄两重施压,迫使何鸿云送扶夏出庄。
眼下看来,何鸿云似乎早知道大理寺会来,提前就跟御史台要了凭证。
他是怎么料到的?
“回虞侯,这……小的也不知道。”
“不知道?”江辞舟问,“你们在大理寺,没有盯着邹平案子的动向吗?何鸿云跟御史台自请查检,你们怎么不知道?”
御史台与大理寺是兄弟衙门,倘是为了同一桩案子办差,相互之间通常会通个气,再说查检这等事,瞒又瞒不住。
胥吏道:“孙大人近日在跟当年瘟疫的案子,可能没注意御史台的动向。”
江辞舟愣了愣,“你们去查瘟疫案了?”
胥吏听出江辞舟这话的责备之意,小心翼翼地问:“虞侯,这案子不能查吗?”
大理寺的职责就是查案,宁州瘟疫案是官家交代给孙艾的,孙艾便以为该追查。
自然官家也吩咐了,让孙艾一切听江辞舟指示,不可轻举妄动。
可孙艾哪知道,不可轻举妄动的意思,居然是碰都不能碰这案子一下。
胥吏解释道:“官家交代了案子,大人等了好几日,虞侯您都没动静,大人心中也是着急,怕到时候虞侯过问起来,大人一问三不知,就带着小的去当年那几户药商家里打听了打听。”
“当年售卖夜交藤给林叩春的药商?”
“是。”
江辞舟闭了闭眼,他这些时日把青唯困在府中,哪儿也不让她去,就是担心打草惊蛇,没想到青唯倒是规矩,这个大理寺丞却先把蛇给惊了。
当年何鸿云哄抬夜交藤银价,让林叩春从五家药商手中收购夜交藤,大理寺在这种时候,贸然去这些药商家查探,何鸿云想不察觉都难。
木已成舟,江辞舟也来不及责备胥吏,“你们是哪一日去药商家打听的?”
胥吏想了想,“初八、初九。虞侯放心,我们扮作寻常买家,只是稍微问了问夜交藤的事,这些药商似乎警觉得很,一提到五年前就……”
或许是自责,吏胥的声音渐弱,江辞舟不等他说完,吩咐祁铭:“出去问问,何鸿云是哪一日去的御史台?”
祁铭得了令,很快去而复返:“虞侯,是初十。”
和孙艾查案的日子刚好连着。
江辞舟心中一沉。
他知道何鸿云为什么准备得这么充分了。
江辞舟道:“朝天,你去庄外看看,从玄鹰司到祝宁庄的路上,有没有人蹲守,速去速回,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是。”
如果何鸿云派了人在路上蹲守卫玦的玄鹰卫,说明了什么?
非但说明他料到江辞舟的计划,玄鹰司是天子近臣,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真正想要查办他的人,也许就是当今天子。
江辞舟又吩咐祁铭:“你去书房问问,这么久了,孙艾的凭证还没看好吗?”
祁铭应了,不一会儿回来,“虞侯,小何大人说凭证找不着了,孙大人正等着他找。”
这时,朝天也回来了,言简意赅:“公子,有。”
江辞舟心中一个非常不好的念头生了起来。
不是因为何鸿云的澄思渺虑,而是……何鸿云在算到这一切后,仍决定用扶夏下饵。
倘若扶夏手中当真握着那么重要的证据,他怎么会敢把扶夏放出庄?若换了是他,非得把证人藏得严严实实得不可。
还是说,扶夏只是一片障目的叶,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
如果扶夏只是一个幌子,那么今夜,何鸿云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江辞舟手上的线索太少了,他甚至来不及多想,只知如果按原计划走,今夜一定会一败涂地。
他立刻起身:“祁铭。”
“在。”
“你去庄外,让吴曾把埋伏人手撤了,留两个人守着即可,送扶夏出庄的马车上,应该是具尸体。再派个人快马去堵卫玦,就说是我吩咐,让他到了庄上,直接来后庄,查什么案子不必对何鸿云交代,只需出示搜查令即可,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是。”
“朝天。”
“公子。”
江辞舟一掀袍摆,大步往后庄走去,“随我去扶夏馆。”
他眼下身边跟着的人太少,祁铭一走,除了朝天,能打的只有四名玄鹰卫。
祁铭见状,忍不住追上去,“虞侯,您如果硬闯后庄,定然会跟小何大人撕破脸,庄上的守卫太多,杀手也埋伏了不少,不如等属下和吴校尉回来,再起冲突不迟。”
江辞步子没停:“不必了,卫玦很快就会到,你和吴曾不要回来,我另有要务交给你们。”
“什么要务?”
江辞舟略一思索,低声交代了几句。
祁铭一愣,立刻拱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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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辞舟刚走到樟木林外,身后忽然传来何鸿云的声音:
“子陵,你要去哪儿?”
他的声音仍是和气的,甚至是温煦的。
“不去哪儿。”江辞舟回过头,“只是想起很久没看到扶冬姑娘了,想过去一见。”
何鸿云听了这话,似是意外,他很快笑了:“子陵想见扶冬,我差人把她唤来便是,子陵只管前庄等着。”
江辞舟担心青唯,懒得再与何鸿云做面子功夫,吩咐:“朝天,开路!”
何鸿云目色冷下来,刘阊立刻抬手一挥,数十巡卫迅速自樟木林两侧涌出,拦阻在江辞舟前方。
“若是子陵执意要去后庄,便是不给我颜面了。”
江辞舟没吭声,只管往前走。
下一刻,朝天拔刀而出,刀光如水,瞬间将眼前两名巡卫的刀连带着刀柄一齐斩断。
他功夫硬,但硬也有硬的好处,最不怕这种正面冲撞。
四截刀身落在地上,其余数十巡卫立刻亮了兵器。
就在这时,庄门处忽然火把大亮,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卫玦与章禄之骑着马率先破庄而入,身后玄鹰卫如潮水般涌进庄中。
卫玦半路得了令,到江辞舟跟前才马,拱手行了个礼:“虞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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