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勤勉认真,聪慧稳重,更重要得是,他身上有着前两任帝王没有的锐气,他对一切都报以思考,多加考虑,这让他在位期间国家安稳地度过帝王交接的混乱时期。
他,唯一的问题在于,他还太小了。
一个只有六岁的幼帝。
就像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谢延身上,只觉得台阶上的万岁,即将被这一件件大事压垮。
今日忤逆大案竟然牵扯到太皇太后和誉王,甚至连内阁和司礼监都通通波及。
这盘在大雾弥漫中的盲棋,在此刻终于露出锐利的锋芒,偌大的棋盘布满了棋子,凌乱而目不暇接,可到现在,所有无用的棋子都被通通掀落,棋盘上只站了四个人。
冷静自持,坚定不移的万岁,老谋深算,多智近妖的郑相,胸有沟壑,百龙之智的掌印,还有,野心暴露,步步为营的太皇太后。
这才是今日大宴的最后结局。
“万岁。”是明沉舟先一步打破沉默,她打算扭身,却又被谢延拉着手止了动作。
“娘娘不要转身。”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衣服在刚才的打滚中露出折痕,发冠也落在一边,形容狼狈,可他的瞳仁却是格外镇定,漆黑的双瞳倒影着外面连绵的大雪,屋内跳动的烛光。
这位帝王,总是有着不似常人的冷静。
殿内到处是散落的酒盏碗碟,早已失了仪态的百官,地上甚至还躺着五具尸体,各有各的狰狞。
他的手指带着小孩特有的绵软,却在此刻显得格外坚定。
明沉舟便停在原处。
“送娘娘回去。”他沉默片刻,对着柳行吩咐道。
明沉舟倏地睁大眼睛。
“娘娘。”谢延仰头看着他,“那日在杏林外,你与我说的话,我一直记着,朝政是非,未明时不轻下判断。”
明沉舟垂眸去看面前的小孩。
他还这般小,可面容却又是那般坚毅,千斤重担压在他身上,都未让他失色。
大周朝堂外内两朝共辅朝政,前者是内阁,后者乃是司礼监,在今日一个冬至大宴,竟然搅得各方都悉数落入水中。
水榭塌台,原来早有预示。
她沉默着,随后扭头去看谢病春。
一直沉默的谢病春抬眸看她,微不可闻地点点头。
这里明家和太皇太后结盟,郑樊三朝元老,只有谢病春,他总是戛然一身,甚至谢延对他充满警惕。
可这是他选择的路。
“好。”明沉舟收回视线,低声说道,“我相信万岁。”
谢延对着她笑了笑。
万岁对太后的保护,甚至是偏爱,可以说是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众人看着柳行带着太后入了偏殿,高贵繁琐的宫装自层层珠帘中消失。
太皇太后厌恶地看着明沉舟的离去,即使大势所趋依旧脖颈高昂,姿态傲慢。
垂垂老矣的郑樊跪在地上,低着头,对着刚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谢病春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明沉舟身上,直到她消失不见,这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微一抬眸,便看到谢延的目光竟也一直看着他。
谢延有多爱重明沉舟,他最是清楚。
“朕五岁登基,得蒙司礼监、内阁和太后,太皇太后扶持,事必亲躬,唯恐有误祖宗基业。”
谢延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丝稚气,可又丝毫不会令人轻视他的年纪。
“今日之事却令朕颇为心痛。”
百官下跪,高声请罪。
谢延眼睛极黑,不笑时看着人,便有种冷厉灼灼的压迫感。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沉声说道,“今日之事,誉王和薛氏谋逆是不争的事实。”
誉王谢建身形一晃,可又咬牙站着,抬头,狠狠盯着谢延。
却不料,谢延也在此刻盯着他。
他的目光太过平静,既无愤恨,也非得意。
“帝王之位,当以民生为重。”他语重心长说道,“你今日贸然发动枕边,拖文武百官,内阁司礼监下水,可有想过后果。”
谢建闭眼,声音自牙缝中挤出:“成王败寇罢了。”
“你利用安南大皇子,不管是杀了掌印,甚至是朕,不论结果如果,大周一定会对安南再次起兵,西南百姓如何自处。”
谢延的声音冷静又悲悯。
“一己私欲,是走不远的。”
谢建脸上依旧面无表情。
胡呈儿吓得跌坐在地上,打翻了一个案几,案几上的饭菜酒水被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不不,万岁,万岁明鉴啊,他们只和我说献舞,献舞,让我献舞去引诱谢病春。”
胡呈儿面色青白,说起话来没有章法,色彩斑斓的华丽袍子沾满了食物的残渣。
谢病春眉眼不动,并未露出任何异色。
谢延并未看她,目光扫过明笙身上,最后便落在太皇太后身上。
他并未说话,只是沉默地叹了一口气:“当日太皇太后带我出来,护我周全,我一直心怀感激,也很感谢您送我到娘娘身边。”
薛珍珠不为所动,下颚扬起,脖颈紧绷成一个纤细的弧线,淡然打断他的话,讥笑道:“顺手人情罢了,要谢……”
她眼光一闪,落在台阶上的谢病春身上,目光闪过一丝厌恶。
谢病春总是冷静而淡漠,即使是现在混乱的一切,眉梢也是冷淡而无谓的,别人的渴望,在他眼中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贪欲,像极了她厌恶的一个人。
“谢掌印大人才是。”
她移开视线,淡淡说道。
谢延看着谢病春,两个人极为相似的漆黑瞳仁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我知道。”
谢延率先移开视线,轻声说道。
“带誉王殿下和太皇太后下去,严加看管。”
“封斋夺司礼监禀笔,东厂提督一职。”
“东厂锦衣卫卸甲不杀。”
东厂的锦衣卫面面相觑,最后皆是扔了手中的佩剑,兵器落在光可鉴人的石砖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陆行眼波微动,对着西厂的锦衣卫点点头。
三人并未挣扎,穿过拥挤的人群。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凌冽的寒风吹到脸上,结出薄薄的寒霜,不知不觉地面的雪已经积了起来,在昏暗摇荡的烛光中,泛出刺眼的白意。
“万岁。”薛珍珠站在门口,阴鸷的目标扫过殿中众人,最后落在最上方的幼童身上,意味深长地说着,“仁慈是走不动这条路。”
谢延目光镇定,神色从容,淡淡说道:“杀戮同理。”
郑樊一怔,缓缓抬眸去看上方的人。
就连一直低眉顺眼的谢病春也忍不住抬头去看这位幼帝。
薛珍珠一愣,随后冷哼一声,理了理袖口的花纹,高傲地仰着头,第一个踏出殿内。
——成王败寇,她薛珍珠,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白茫茫大雪落在眉间,冷得人一个激灵。
多年前的一个深夜,她也曾感受到这样的寒冷。
那个凉亭中,帝后恩爱,幼子聪慧,热闹而温馨,她便是站在殿外冷眼看着。
她也曾满怀期待的嫁入皇宫,也想着为那位英俊温和的帝王诞下龙子,也想和人琴瑟和鸣,画眉描唇,可,终究都是痴妄。
幸好,她还有权力。薛珍珠站在原处,伸手接了一片雪花。
雪花落在手心,冰冷晶莹,却也脆弱渺小。
她缓缓吹落,突然大笑起来。
谢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封斋一脸阴沉。
“谢家多痴情,一个个都是。”薛珍珠大步走去,衰老的眉眼落上雪,雪白一片,“可惜……”
可惜什么,身侧竟然没有一个人听清。
殿内,谢延目送薛珍珠离开,这才继续说道:“胡呈儿心术不正,识人不清,把所有安南使臣都带下去,等候发落。”
胡呈儿一惊,连声求饶。
锦衣卫直接捂着他的嘴,把人拖了下去。
殿内顿时少了一半人,火盆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最后趋于湮灭,殿外的北风却是逐渐呼啸声起。
“扶阁老起来。”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绥阳说道。
郑樊眼皮子耷着更加厉害了,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叩谢万岁。”
“我虽年幼,却也看得清今日之事。”谢延声音一顿,随后继续说道,白蒙蒙的雾气,笼着他的面容,只留下一双格外漆黑的双眸,“两位都是国之肱骨,此事却让朕大为失望。”
“赵传即日起革西南都指挥佥事,贬为庶民,陆行除去锦衣卫指挥佥事一职,留职待用。”
这是高举轻放的意思,所以只惩戒了他们各自的手下人,也算是给内阁和司礼监之首的两位大人面子。
谢延认真说道:“郑樊和谢病春自作主张,但言其忠君之心,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谢万岁。”
郑樊和谢病春行礼谢恩。
“至于阁老检举明相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