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明笙抬眸,一张脸煞白无血色,便显得瞳仁格外亮。
“朕自会详查,只言片语的流言有损明家声誉。”他并未看明笙,只是淡淡扫过众人,暗含警告之意。
一侧的安悯冉缓缓闭上眼,终于放下悬着的一颗心。
——万岁,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啊。
出了一个涉嫌忤逆的外家,太后也会跟着明家被后世史书戳着脊梁骨骂。
明笙最是厌恶这个女儿,谁能想,最后救他一命的,却是两人表面的父女情分。
戴和平身形摇摇欲坠,也紧跟着送了一口气。
“今日之事乃是大周耻辱,亦是朕的大罪,明日朕便是下旨罪己诏。”谢延突出一口浊气,随后声音一厉,“但,今日之事若是谁敢泄露半分,这些便是下场。”
他伸手指着地上的几具尸体,语气是难得的严厉。
“是。”大臣们敬畏应下。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一场冬至大宴的忤逆风波在大雪中悄然落下帷幕。
明沉舟当夜在瑶光殿枯坐了一日,直到谢延的到来才打破瑶光殿的安静。
“万岁。”明沉舟眨了眨眼。
谢延依旧是那身皱巴巴的衣服,他迈过高高的门槛,仰着头看着面前的娘娘。
“娘娘。”他腰背挺直,神色凝重,声音低沉,“我不会让娘娘伤心的。”
明沉舟一愣。
“但我也希望娘娘应以自己为重。”他眨着眨眼,上前一步,牵着明沉舟的手,“刀剑无情,娘娘不该冲上去的。”
明沉舟声音沙哑:“知道了。”
“我没有罚掌印和明相。”他三言两语地把殿中的一切解释给明沉舟听。
“那万岁打算如何处置太皇太后和誉王啊。”明沉舟低声问道。
谢延一愣,随后轻声说道:“不知。”
“还未想好,而且誉王妃也有八个月的身孕了。”他轻声说着,“绥阳那边带来誉王的话,言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罪过,王妃毫不知情。”
明沉舟眨了眨眼。
“他这般袒护王妃,可见对她颇有情谊,那又何必……”
谢延坐在软榻上,晃着小腿,细声说道:“前朝宁王案,开了一个坏头罢了。”
明沉舟一愣,低头去看谢延:“万岁知道宁王案。”
谢延仰头,眨了眨眼,不解问道:“当年这事闹得这么大,西南百姓至今都不能安稳过日,老师自然讲过。”
“原来是这样。”明沉舟眨了眨眼,轻笑一声。
“娘娘,我要是杀人了,娘娘会不喜欢我吗。”临走前,谢延认真地看着她。
明沉舟沉吟片刻后说道:“不会,你是万岁,没有一位帝王手中是没有鲜血的。”
“只要不是滥杀无辜,那便都是情有可原。”
谢延沉默地听着,点头说道:“娘娘说得对。”
他来的时候已经是子时,天色暗得厉害,大雪已经没有停的迹象,宫灯上的雪层层压着,光亮一寸寸暗了下来。
绥阳手中的宫灯在凌冽北风中摇摇晃晃。
谢延婉拒了明沉舟的相送,自己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瑶光殿。
雍兴元年十一月十五,誉王殿下因病去世,剥夺亲王称号,降为仁忠伯,同月,薛家女早产,诞下一子。
十一月十七,言官弹劾薛家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等十宗罪,万岁震怒,罢了薛家忠义侯头衔,阖府贬为庶民。
同月,柏寿殿早已冷冷清清,树木鲜花无人打理,呈现出落败之色,当真是树倒猢狲散。
谢病春披着大红色大氅站在柏寿殿门口,守门的锦衣卫抱拳行礼。
他身后跟着绥阳,绥阳手中托着一壶酒。
“在小佛堂。”侍卫低声说道。
谢病春冰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大门被咯吱一声打开,殿内并未点灯,屋内昏暗,香薰袅袅,只隐约看见纱账后的金身佛像。
□□未登基前做过和尚,是以大周颇为崇拜佛像,明宗尤甚,大修佛寺。
薛珍珠穿得整整齐齐,跪在佛像前,她明明听到门口的动静,可依旧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绥阳站在门口,恭敬说道:“万岁仁慈,送老祖宗体面上路,对外只是老祖宗年纪大了。”
薛珍珠不为说动。
绥阳皱了皱眉。
“我想和太皇太后说几句。”谢病春的目光从佛像中收回,伸手拿过他手中的酒盏,淡淡说道。
绥阳点头:“奴婢在门口等着。”
谢病春的声音一出,倒是让薛珍珠拨弄佛珠的手指一顿。
“人人都说明宗遵从佛教,却不知,不过是因为柳皇后喜欢,他才修庙铸塔。”
谢病春的声音在昏暗的屋内平静响起。
薛珍珠嘴角紧紧抿起。
“你说你喜欢他,厌恶柳皇后独宠六宫,可你却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谢病春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讥讽。
“你,你竟敢诋毁先帝。”薛珍珠手中的佛珠被狠狠贯在地上,不施粉黛的脸上露出苍老的面容,高耸的颧骨,让她显得刻薄,生人勿进。
“这难道就是万岁的意思。”
谢病春极高,站在红柱前,就像盘桓在金柱上的巨大蟒蛇,只留下一双无情的兽眼,看着面前失态的太皇太后。
“你可是我儿提拔上来的人,你竟敢这么对我。”她咬牙切齿地说着,“当年,我就该叫黄兴杀了你。”
谢病春转着手中的银戒,轻笑一声。
“你若是当日真的杀了我,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情。”他轻声感慨着。
“你明明能这么心狠,让万岁冷落清流,逼得明笙去西南布局,又迫使郑樊也插了一脚,最后任由锦衣卫和安南的人折磨宁王府的人,宪宗,只是你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可他偏偏违背过你两次。”
“一次是专宠皇贵妃,一次是保下我。”
薛珍珠眼睛微微睁大,目光落在谢病春的侧脸上,突然眉心狠狠皱起,露出强烈的厌恶之色。
“不过是一个阉人,何须我儿如此保护,脏了自己的手。”她眉宇间的厉色几乎要凝成实质。
“你让黄兴放火杀我,不过也多亏了这把火,我腰间那枚伤疤就有了解释,不然你这个懦弱的乖儿子,也不会放下心来,日日把我当做疼爱他的皇兄原谅他的证据。”
谢病春缓缓走进,修长的背影笼罩着薛珍珠的身形。
薛珍珠冷笑一声:“果然如此,这个废物。”
“确实是,废、物。”谢病春轻笑一声,目光落在薛珍珠的眉眼上,轻轻吐出一口气,“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宪宗长得极像她的生母,可性格却是南辕北辙。
——“谢病春,从此以后你就叫谢病春了。”
——“谢病春,你说他会原谅我嘛。”
——“谢病春,你想要什么都给你。”
——“谢病春,这个伤疤,没了才对。”
——“谢病春,从今以后你不要离开朕的视线。”
帝王总是用一种悠远的目光看着角落里的他,他性格懦弱却也带着一丝狠毒,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薛珍珠一愣,随后大怒,指着谢病春:“是你,是你杀了我儿。”
谢病春并不说话,只是端起手中的酒盏。
“太皇太后的陵墓早就备好了,娘娘也该见识一下了。”
薛珍珠脸色大变,厉声说道:“胡说,宪宗在时,曾说过哀家要和明宗合葬。”
谢病春呲笑一声:“皇贵妃不是也孤零零一个人躺着吗。”
那盏酒杯已经抵到薛珍珠唇边,冰冷而强势。
薛珍珠狠狠推开酒杯,不忿说道:“我有宪宗圣旨,哀家要见万岁,让我去见万岁。”
她挣扎着要去开门,却不料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反锁着。
“老祖宗喝酒吧,不要让万岁为难了。”
门口,绥阳苦口婆心地劝着。
“逼走宁王,亲子登基,甚至扶持誉王,争得是权势,也是争同寝的一口气。”
背后的谢病春,对着太皇太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可,那是皇后的位置,贵妃娘娘。”
薛珍珠转身,尖声怒喊道:“你到底是谁?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柳琛有了他的一切,我不过是想和他同寝,这有什么错!”
佛像前的谢病春神色悲悯,乍一看,和身后的半人高的佛像神色格外相似。
“那不属于你们。”
薛珍珠愣在原处,脖颈紧绷,牙关紧咬。
谢病春出柏寿殿时,天空飘起了小雪,他站在雪中,任由雪花落满全身,好一会儿才抬脚离开,结果却看到游廊下站着一人。
——娘娘。
“我是特意来寻你的。”明沉舟微微一笑,撑着伞,穿着雪白的大氅,空中是细碎的小雪,她俏生生的站着,好似一只白绒绒的小猫。
雍兴元年十二月初五,太皇太后,甍,举国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