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也许,这个逃出来的仆从,也不是意外。
在座的众人心中冒出这个荒诞的念头,目光忍不住看向正中疑神疑鬼的人。
那仆人敏锐极了,在众人隐晦的注视下警觉地抱紧自己,只露出一截残留着血迹的脖颈。
汤拥金无心插柳,见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不由一愣,警惕地扫过众人,最后一缩脖子,抱着大金元宝,团在椅子上装死。
“那这事就是我们东厂的事情了。”杨宝阴恻恻地开口说着,“有人借着忤逆小人在京都兴风作浪,扰了万岁心情,可别怪咱家心狠。”
“这般说来,是要好好审审了。”一直沉默的郑樊抬眸,浑浊的目光自众人身上一扫而过,颇为冷静无害。
过了雍兴元年的那个冬日,郑樊便病了一场,告了一个月的病假,再后来遇上明笙的事情,听说也亲自去明府,这三个月时间,他整个人越发衰老了。
殿中诸位皆是面无表情之色,就连最是暴躁的安悯冉也沉默着不说话。
谢病春手指摩挲着手指上的银戒,冰白的指尖缓慢地拨动着戒子。
“此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朕不想再看到这样的状况。”谢延脸色严肃,扫过殿下众人,冷声说道,“此事务必妥善处理。”
“是。”
“万岁,微臣有一要事,需对万岁私下禀告。”郑樊起身,颤巍巍地请求着。
谢延皱眉:“何事?”
自谢延主持朝局,他除了私下召过两次谢病春,对于其他人皆是平常对待,从不曾有过特殊的关照,免得内外朝失衡。
“国事。”
郑樊并未露出异色,中气不足的年迈声音冷静响起。
安悯冉头也不抬,冷冷说道:“事无不可对人言,郑阁老这是做什么。”
郑江亭立马不悦说道:“安相这是什么意思,阁老自然是琢磨不定这才打算禀告万岁。”
“那说出来商议商议不是更为合适。”安悯冉不悦说着。
“是有关太后的事情。”
郑樊慢条斯理地说着。
安悯冉心中咯噔一声,瞪大眼睛,正要说话,却被一侧的戴和平连连扯了扯袖子。
果不其然,谢延的眉心倏地皱了起来。
谢病春抬眸瞬间正好和郑樊的目光撞在一起。
郑樊常年不笑,带着久居高位的凛然和威严,可此刻这一眼,只在片刻间便露出嗜血的萧杀。
杀气澎湃,不过眨眼。
很快,他便垂下眼眸,又成了平日里温和无害的模样。
“郑阁老留下。”谢延发话。
“太后最近没什么事吧。”黄行忠摸了摸肚子,走在谢病春身侧,随口问道,“好不容易过了大年,我看小鹦鹉和小桃色都瘦了不少呢。”
汤拥金摸着金元宝,跟在两人身后欲言又止。
“咦,你知道吗,财迷。”黄行忠扭头去问汤拥金。
汤拥金吓得停在远处,结果这一停直接把杨宝拦了一下。
杨宝本就阴郁的脸上瞬间沉得能滴下水来。
“滚开。”
杨宝直接身后把人推开,汤拥金触不及防差点摔得一个踉跄,幸好黄行忠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嗐,杨宝,你怎么回事。”黄行忠火气蹭蹭往上冒,不悦说着。
杨宝站在假山前的阴影处,冷眼扫过面前三人,沉郁锐利,最后目光露在谢病春身上,牙关紧咬,腮帮子动了动。
“哼。”他冷哼一声,直接甩袖离开。
“哎哎哎,娘/的,你给老子站住。”黄行忠气得挽起袖子就要去抓人,却被汤拥金连连拦住。
“算了算了。”他息事宁人劝着,“你也知道自从……死了之后,他就一直这个脾气,他是那人一手提拔出来的,也算又师徒之情,前几日还因为上供的饭菜冷了,罚了好几个小黄门。”
黄行忠冷笑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讥笑,大声嚷嚷着。
“封斋,就是封斋就这个畜生,怎么,说不得,这个畜生整天不干好事,原本整日跟在路皇贵妃屁股后面,在宫内为虎作伥这便算了,现在竟然做出忤逆的大案,万岁给他一个全尸,还哪里不满意。”
黄行忠重重喘着气。
“就他还是个人物不曾。”黄行忠脸色冰冷,看上去格外渗人,“一个没根的东西,别以为肖想什么,没人知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尸体都要烂了,还惦记那二两肉……”
汤拥金眉头一挑,目光慌乱地四处扫着,连连拉着人,最后直接用大金元宝去堵人的嘴:“够了够了,少说几句,还嫌不够乱吗。”
黄行忠冷哼一声,冷冷收回视线。
“对了,你还没说呢,什么事情。”他没好气的拉回话题。
汤拥金搓着手,犹犹豫豫地看向谢病春,却见谢病春正垂眸看着他,他立马吓得移开视线,躲到黄行忠背后。
掌印一向冷淡疏离,这般安静看人时,只会令人坐立不安,浑生难受。
黄行忠莫名其妙,蒲扇大手直接把人抓出来,不耐烦说道:“快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汤拥金本就又瘦又小,被人抓在手里就显得格外可怜。
“就,就冬至那日的事情。”他垂眼,小声说道。
“冬至!冬至还有什么幺蛾子啊,不是都已经……”黄行忠吐舌头歪脖子地大声说道,“现在真的是一个都没剩下的了。”
汤拥金连忙伸手捂着他的最:“小声点小声点。”
黄行忠不耐烦地撇开头,晃了晃手里的人:“快说。”
“就当时明笙让舞女刺杀掌印,太后,太后当时做了什么来着。”汤拥金苦着脸,破罐子破摔地问道。
谢病春眉心微微蹙起。
“做什么,不就是突然跑……”黄行忠的大嗓门突然僵住。
当时情况太过混乱,可不巧,黄行忠当时就坐在谢病春不远处,只隔了一个封斋,当时他也愣在原处,还是被一阵案几翻到的声音惊醒,这才跑了过来。
他本不记得当时的场景了,可现在却又突然想了起来,当时随意一扫,惊醒他的,正是太后。
太后在众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掀翻案几朝着谢病春跑过来,甚至推开当时万岁拉着她的手。
黄行忠眼皮子一跳,满肚子的牢骚瞬间消失。
——太后不顾一切地跑向掌印。
——若只是利用关系,至于做到这一步吗?
——可若不是只是利用关系呢?
黄行忠抓着汤拥金的手一顿,缓缓松开。
“就,现在都是流言。”汤拥金一蹦三跳继续躲到黄行忠背后,含含糊糊地说道。
“不过都是在几户官宦人家里流,毕竟当时万岁可是下了死命令,所以就是那些大老爷们嚼舌根,说了些不好听的话,你也知道,万岁多在意太后啊,郑阁老那个人精,我猜是要拿着此事去献殷勤。”
三人站在花园假山的树荫下,春光暖暖,东风渐起,可空气中却是难言的寂静。
黄行忠突然伸手捂住心口,喃喃自语:“万岁当时,当时为何下封口令。”
“当然是家丑外扬啊。”汤拥金摸着大金元宝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口说道。
黄行忠一颗心跳的厉害,几乎要从喉咙口呕出来,用更轻的气音,迷茫反问道:“家丑?”
汤拥金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也跟着打了一个战栗,眼角往着边上一瞟,吓得立马躲在黄行忠宽厚的虎背后装死。
“就是如此,如今对此事都是议论纷纷,怕是迟早要传得朝野皆知。”郑樊不急不慌地声音在安静的殿内响起。
“太后一向心善温和,万岁最是清楚不过,当日想来也是急了。”
黄铜兽首的香炉冒出袅袅香气,在空荡高耸的殿内缓缓飘开。
是桃花香。
谁都知道,万岁殿内的香都是跟着四季走的。
可内阁和司礼监的人更知道,这香是跟着太后走的。
谢延脸色阴沉,漆黑的眼底酝酿着不息的怒气,手指微微攥紧。
“有关太后清白声誉,那些人如此编排,老臣也是气愤不已,但毕竟涉及的官员都是五品以上京官,也算国之栋梁,又是酒后之言,老臣这才无法定夺,还请万岁赐教。”
郑樊谦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谢延盯着他衰老的模样,好一会儿才垂眸低声说道:“谀言顺容积微之谗,以基所毁,飞流短长,天下闻矣,为官不为民不办事,整日就知道嚼舌根,十年圣贤也是枉读。”
郑樊沉静地坐着,只是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
“若是去年考核为优的,便送到各省县衙,若是其余便都……”谢延睁眼,声音冷淡,带着狰狞煞气,“以儆效尤。”
郑樊手指微的一动,随后起身,恭敬应下:“是。”
“阁老。”
郑樊站在大门前,正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谢延冰冷的声音。
“娘娘虽生在明府,但养在钱家,性格温柔却也跳脱,自然和满墙宫规格格不入,当日不过是一时心急……”
谢延一顿,脸上丝毫没有笑意,漆黑的眼眸盯着郑樊花白的头发,随后缓缓说道。
“娘娘应该名留青史,所以身上不该有污点,任何都不行。”
“你听、懂、了吗?”
郑樊浑身一震,转身行了一个大礼:“臣,记住了。”
“污点啊。”
郑樊走出宫门时,突然扭头看了一眼高耸的宫门,摇了摇头,轻声唱了一声,仔细听去只能听到只言片语。
——“公子多情……美人惆怅……”
“我我我,我没听到,我什么也没想到。”花园内,黄行忠连忙打着颤地举着手,“万岁就是仁慈,叛乱自然是大错,这种事情自然不能被人传出去乱说。”
“是是是。”汤拥金连连附和。
“那些人就是这种性子,马尿喝多了都会胡说,哪里的事啊,哈哈哈,下次我们找个机会整他们。”黄行忠大声笑着。
“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