恃宦而骄 第180章

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标签: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不巧的是,三日前,这里刚刚关押了三位极为特殊的人,守卫的人也都换成了锦衣卫。

  那黑衣人快步朝着走去,最后停在最里面的一处牢房内。

  牢房内,一位年迈老人背对着墙,披头散发地坐在床上。

  “爹。”激动的声音自兜帽中响起,随后兜帽被掀开,露出一张激动的脸。

  正是郑江亭。

  郑樊眉心一蹙,慢慢吞吞地扶着床垫转过身来,慢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郑江亭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刑部本就是我们的人,锦衣卫现在都在杨宝手中,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我今日来是给爹报喜的,一切尽在爹的掌握中,万岁竟然真的按照爹想得,选择赐死罗松文,翻案宁王案。”

  郑江亭双手握拳,在牢门口来回踱步,兴奋之意丝毫不减。

  “宁王案翻便翻,赵传这厮也算硬气,当真把所有事情都扛了过去,宁王案便也和爹完全没有关系。”

  郑樊眉头紧皱,缓缓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你今日冒昧前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郑江亭一愣,察觉到爹身上的不悦之色,立马解释着。

  “明日就是罗松文处死的日子,万岁竟然让太后去送毒药,还清空西厂,给了他极大的体面,不过总算是大事终了,我是来个爹报喜的。”

  “太后亲自去的?”郑樊一愣,缓缓问道。

  郑江亭点头,讥讽道:“我猜太后是为了给谢病春留出见罗松文的时间,哼,我这就让杨宝去抓人,务必把这对狗男女抓到,让他们颜面尽失。”

  “郑江亭!”郑樊重重敲了一下床铺,怒视着面前之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若是脑子进了水就去外面晒晒太阳,少给我惹事,太后的事情,你便是碰也不要碰。”

  “爹还不是给太后下毒了。”郑江亭不服气,小声反驳着。

  郑樊气得深吸一口气,花白的眉心不耐地皱了起来,可却还是开口解释道。

  “我当日下的毒是为了太后吗?那个小宫女一查便知,我不引过去,舆论如何闹大,但我行此事大目标又二。”

  “一为警告谢病春,二为引诱谢病春前来,从而令万岁勘破太后和掌印的不伦之事。”

  郑江亭闷闷嗯了一声,显然并未放在心上。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他嘟囔着,“爹做事就是麻烦,瞻前顾后,犹犹豫豫。”

  郑樊深深看了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颤颤巍巍上前,看着面前掩不住神色的人:“我教你办的事情都如何了?”

  郑江亭挂不住脸,仰着下巴,梗着脖子说道。

  “都办了,院子被我收拾的干干净净,我就说赵传这人不行,竟然还藏了一手,幸好爹爹看透他,这才迫得他将功赎罪,不过西厂比我想的要来得快,所以我只带走了信件,武器没带。”

  郑樊握着栏杆的手一顿,眉宇间的怒色瞬间被立马质问道:“不是提早跟你说了吗,赵传熬了西厂这么久的酷刑才吐了出来,你又怎么和谢病春撞上了。”

  郑江亭抿着唇,不说话,抓着黑色披风的一角花纹,一声不吭地盯着地面。

  “郑江亭!”郑樊心中大惊,神色大怒,狠狠拍了一下栏杆。

  “你,你是不是要害死我们,赵传为何有了逆心,你心里不清楚,他毕竟为你老爹买过命,留过血,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你但凡对人客气一点何至于此。”

  “他现在是为我顶罪。”郑樊靠近栏杆,层叠衰老的眼皮被掀起,露出锐利愤怒的瞳仁,“我是老了,可我还没死呢!”

  郑江亭见当真把老爷子气到了,连忙低头认错:“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我就是看不惯,他整日把爹挂在嘴边的样子,而且没有信,谢病春那阉人也翻不出花来。”

  郑樊捂着胸口直喘气,连着声音都瞬间弱了下来,但眉宇间的厉色却又煞气逼人。

  “你懂什么,钱森摆了我们一道,当年竟然悄悄去过西南,还碰上过义军,捡到那批武器,这些年,钱家一直隐居在明前巷,示弱麻痹我们,就是为了等这个一天。”

  “罗松文是个古板的性子,想要谢病春彻底甩开现在的包袱,这才让我们钻了空子。”郑樊脸色极差,眼尾恶狠狠扫过郑江亭,带着久经沙场的戾气。

  “你觉得若是他们两人联手,我们前面做的这么多,还有什么用。”

  郑江亭这才露出一点慌意,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郑樊眼皮垂落盖住双眸,转身缓慢地坐回到床榻上,盯着牢笼钱忽明忽暗的油灯。

  “你即刻派人去西南,钱家不过一群文人,若是遇到上京的人……”

  郑樊的声音在昏暗的烛光中阴森狠厉,好似噬人的鬼魅。

  郑江亭脸上惧意逐渐消失,耷拉的眉眼瞬间鲜活起来,连忙应下:“我这就去办。”

  “如深。”

  郑樊盯着正要离去的黑色背影,低声叫了他一声:“我与你母亲微末相识,年少成婚,恩爱十年,奈何天不庇佑,生下你没多久,她便去了,我膝下也只有你一个独子。”

  郑樊闭眼,整个人被微弱的光芒笼罩着,花白的头发在此刻便显得格外清晰,这也预告着面前之人是真的老了。

  郑江亭不解,扭头去看牢房中垂垂老矣的人。

  七十高龄,若是放在常人身上早就致仕,安享晚年了,可他却因为宪宗挽留,也为了他背后的庞大门生,一直走到现在。

  首辅的位置,他一坐就是三十年,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他的儿子一直陪在他身边,当真是冷暖自知。

  “爹。”郑江亭莫名心悸,低声喊了一声。

  “只要此事圆满结束,你我父子二人再无敌手。”郑樊并未睁眼看他,只是继续说道,“我也老了也该退了,未来便要你一个人了。”

  “爹说什么呢?”郑江亭嘴角僵硬,微微抽动,“小皇帝才离不开你。”

  “谢延不似明宗宪宗,乃是一个胸有沟壑,雄才大略的万岁,你今后切莫咋咋呼呼,也不可轻视小瞧他。”

  郑江亭大声喊了一声,打断他的话:“爹。”

  “这事等您出来说行吗。”

  郑樊沉重地将腿挪到床上,不再说话。

  郑江亭咬牙看了他最后一眼,这才低声说道:“我先走了,再过几日,我一定来接您。”

  郑樊看着那人的背影逐渐消失,这才低声说道。

  “不过是想求一个善终。”

  “善终。”一墙之隔的黑暗之中,传来一声古怪的讥讽声,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啪嗒一声的铜片声混在烛火噼啪声中。

  黑夜中只能依稀看到两个身形一坐一站。

  “放游。”坐着的那人轻声喊了一声,竟是龚自顺。

  “郑樊心智当真鲜有敌手,这般连环扣都在掌握之中。”他整个人都有些低沉,说的话也总是吊着一口气,“只是去西南之事,我还是要去的。”

  “那日老师寻了若清,我和你几位师兄都在一旁听着,当日是我揽下这些事情。”他的目光自黑夜中穿过,落在角落中站着的人。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老师死局已定,若清还在牢中,前面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不可能退却的。”

  他们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凶险,也许每一步都需要搭上一条人命。

  老师,挚友,都已经义无反顾地走了上去,他作为大师兄,自然不能让诸位师弟冒险。

  他当日先一步接下此事,便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谢病春身形极高,腰背如刀,就像一截翠绿的竹,若是绷到极致便会骤然断裂,可谁都不知道哪一步是极致。

  “我必须把他们带到京城。”龚自顺收回视线,低声说道。

  “我让陆行和你一起去。”谢病春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沙哑。

  龚自顺一惊,连连摆手:“不用,你如今情况也凶险,他是保护你的,我到时雇佣镖局即可。”

  “见血的买卖,又是去往西南,没有镖局愿意接。”谢病春似乎侧首去看他,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带着冷沁沁的冷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龚自顺咬牙说道。

  “可这会来不及。”

  角落的身影微微一动,他走路极轻,就像一只轻盈的猫,悄无声息便走到龚自顺面前。

  “陆行原是西南军虎贲将军陆明忠独子,当年陆明忠因宁王案触怒谢言开,后拒不认罪,被满门抄斩,陆行因为忠仆用自己的孩子替他一命,这才活了下来。”

  龚自顺一惊。

  “他自小就是野猴子,你带他去西南,一路上也方便,且他武功高强,你有谋,他又勇,保护那群百姓并无难度,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提防他。”

  谢病春的声音朦胧着夜色,便极具诱惑力。

  龚自顺沉默。

  “你自小就能言,骗起人来一点破绽也没有,我猜不透你想的,却也不想让你为难,而且你已经这么打算,我便是再拒绝,明日陆行说不定就成了镖师。”他无奈说着。

  谢病春并未说话。

  “这么多年当真是一点也没变。”

  他轻声感慨着。

  夜色朦胧,声带怀念。

  ————

  子时刑部,看似悄无一人,仔细看去,各个角落里却都是站满了人。

  谢病春悄无声息地从侧门离开,刚一出门,便看到不远处安静停着的马车。

  那是一辆格外简单的青布马车。

  马车边上站着陆行,正靠在车辕上,和带着斗笠的人说着话。

  “刑部早有人归化掌印了,不会有人知道的。”

  “东厂的锦衣卫最是废物了,扯扯头花还可以,哪里比得上我手下的锦衣卫。”

  “娘娘这般出门,万岁知道吗?”

  “不是说掌印还没出来吗。”

  “啥意思啊,你看我后面干嘛……”陆行摸着脑袋回头,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灯火阑珊处的人。

  明月高悬,衣摆沾漉。

  “掌印。”

  他脸上笑容一顿,立马规矩站好。

  谢病春披着大红色的薄披风静静垂落在两侧,一半是光亮,一半是阴暗,披风上的花纹暗色流光,沉默而华丽。

  他的目光落在青布马车上,漆黑的眸光喊着氤氲的光,如轻月笼云,霜白清冷。

  “回西厂。”他眉眼低垂,轻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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