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陆行一怔,下意识扭头去看英景。
英景眉心紧皱,欲言又止。
陆行刚准备说话,却见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脸上,顿时后脖汗毛四起,对着英景连连摇头,按剑快步朝着谢病春跑去。
谢病春神色冷淡疏离,连带着大红色都多了份月涌江流的肃杀冷色。
陆行硬着头皮,喃喃喊了一声:“是娘娘。”
谢病春收回视线,他想要去摸指尖的银戒,却又破了一个空,手指便不由蜷缩起来。
“谢病春,你打算躲我到何时。”
两人沉默转身离开的瞬间,背后传来一声愤怒的质问声。
“娘娘发了两天高烧,今日一退烧便出宫了,等掌印到现在。”陆行连忙说道,“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刚刚还在马车内小憩呢。”
谢病春眉心蹙起:“为何没人……”
“娘娘!”背后传来英景着急的声音。
谢病春连忙转身,就看到穿着青色衣衫的人拎着裙子跳下马车。
她当真如陆行所说,病了一场,脸都瘦了一圈,下马车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谢病春手指微动。
“娘娘,小心。”英景眼疾手快,把人扶着,“娘娘大病初愈。”
“谢迢,你若是不过来。”
明沉舟站在车辕前,下颚尖尖,唇色发白,浅色的目光倒映着余光灯盏,好似发着光一般,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第92章
月移花影,惊鸟惊度,春夜暖风隔着漫漫暗色送来水波晃荡声。
刑部因为设有大牢,就在昭理巷靠近护城河的那一段,静水深流,在霜白夜色中熠熠闪烁。
明沉舟穿着青色素罗,头上并未带步摇发簪,只留下一个碧玉簪子,她站在马车边上,下颚尖尖,唇色微白,几日不见,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英景扶着她,犹豫地去看不远处的掌印。
谢病春其实也瘦了不少,那件大红色的披风罩在他身上,也显得空落落的,听始休楼的人说,掌印这几日加起来的休息时间连五个时辰都没有。
陆行也动了动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也是小心翼翼去看掌印。
娘娘找了三次掌印,掌印次次避而不见,便是连最是大大咧咧的桃色都察觉出不对劲。
明沉舟放下威胁之话便不再开口,只是死死盯着谢病春。
谢病春站在原处,漆黑的眸子沉默地看着她,疏离如明月照积雪,寒空烟雪,冷沁沁的,没有一点人气。
春风穿街而过,偏生只带来一声声吱呀难听的虫鸣,湖波荡漾,老槐树上不知是谁挂了一盏破破旧旧的灯笼,照得水光泛在地面上,凌凌波动。
明沉舟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地抽疼,那日自乾清殿出来,她便大病了一场。
那场大病交织了一场场的梦,梦中到处都是光怪陆离的世界,她就想一个飘无所依的风筝,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
她一会觉得自己站在大河波涛的岸边,水声震得她耳鼓发蒙,发白的江流裹挟着冰雪。
一会又觉得自己在高大的树木林中奔逃,浓雾迷茫,身后是持之不尽的嘶吼声。
又一会她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明府冬日冰湖中,有人在耳边窃窃私语。
所有人的目光都是阴冷血气,好似下一秒就要露出狰狞的煞气,要把她凭空撕碎。
不用于以往断断续续,朦朦胧胧的噩梦,这些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风吹脸颊,水淹没头顶,鼻息间到处都是血腥味的恐怖,甚至心中的那点执念。
她一直在找一个人。
原来她丢的记忆里丢的是一个人。
明沉舟看着不远处沉默的人,苍白唇色微动,缓缓问道:“明德十年的冬日,云南下了一场罕见大雪,你知道吗?”
谢病春抬眸,眸光微动,鸦黑睫羽颤动片刻后,低声说道:“知道。”
明沉舟失神地看着他,似乎想要自这个挺拔俊秀的男子身上看到当年那个狼狈瘦弱的小孩影子。
可实在是记忆太过模糊,唯有两人同样清冷冷的黑瞳令人印象深刻。
眼头微微下垂,眼尾上扬,这是一双狭长而精致的桃花眼,朦胧醉意。
怪不得,她当日第一眼见到谢延,就觉得喜欢。
两个人的眼睛竟然一模一样。
明沉舟突然轻笑一声,眸光自他身上移开,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来:“我不会找你第二次的,小乞丐。”
她拨开英景的手,转身朝着马车走去,青色的裙摆如花般在微弱烛光中散开。
陆行大惊:“掌印。”
“娘娘。”英景慌乱地低低喊了一声。
谢病春身形一震,脚步向前一步,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娘娘。”陆行忍不住上前,大喊一声,“掌印不是不见你,是怕你为难。”
明沉舟脚步一顿,却又依旧掀开帘子入了车内。
“我要的是他。”
清浅冷淡的声音在夜色中被风吹散,只剩下不甚清晰的只言片语。
“掌印。”陆行扭头,哀求一声。
谢病春的目光落在马车尚未完全静止的青布帘上,冰白的面容下是水波荡漾的光亮,就像一把把刀,把人切得四分五裂一般。
明沉舟坐在漆黑的马车中,沉默着,随后闭眼蜷缩在一起,低声说道:“回宫吧,不了,还是回钱家吧。”
英景遥遥看了一眼掌印,最后只好抿唇,抖动马缰。
马车滴答声在青石板上响起,车轮撵过路面留下一道痕迹。
钱家往城北,马车便朝着谢病春的方向走去。
车帘安静地垂落着,车前的风灯在青色布帘上晃开一阵阵光纹,这条路并无居民,是以整一片都是黑漆漆的,马车入了夜色就好似要一头走到黑一般,再无回头可能。
马车内明沉舟强忍着断断续续的头疼,心中茫然一片。
她第一次怀疑这条路是不是真的即使已经头破血流,可依旧走不通。
谢病春对她的爱意不假,可他的心中,复仇才是第一位。
逾越不过的鸿沟早已悄悄在两人之间埋下,只是她一直不曾发现而已。
他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打算,也做好了和她分道扬镳的准备。
明沉舟疼得伸手敲了敲脑袋,自那日病后,她的脑海里时不时闪过一些陌生却又熟悉的画面,画面支离破碎,令人找不到方向。
就像现在,她似乎被积压在一个很小的空间里,剑锋带着落雪在自己眼前一闪而过,高高的野草擦过束着线麻绳的小腿,垂落的剑鞘上有一条长长的波水流纹,晃得人头晕。
原本簌簌而动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明沉舟一怔,缓缓抬头。
“掌印。”英景的声音打破沉默。
谢病春的声音在车外响起,依旧冷静疏离。
“我想和娘娘单独说话。”
英景犹豫,小心地扫了一眼车内。
明沉舟在角落中松开蜷缩在一起的手脚,轻轻嗯了一声。
很快,马车便停在那颗老歪脖子树下,风灯和那张垂死挣扎的破灯笼交相辉映,把马车前那人的影子拉得格外的长。
那个影子顺着青布帘子挤了过来。
明沉舟盯着那点昏暗的影子,半晌没说话。
“娘娘。”谢病春的声音冷沁沁的,好似一滴叶尖露水倏地露在心尖,即使在春夜也冷的人一个激灵。
明沉舟盯着那截漏进来的朦胧身影,一直隐隐作痛的额头无言的寂静中终于安静下来。
“我并非不愿见你,只是你如今已从此事中摘出,我唯恐再为你惹下祸事。”
谢病春终于开口,打破难耐的沉默。
他若是这般孤站着便如一只独立的鹤,鹤骨清癯,疏离高远。
“我……”他一顿,眼眸微微下垂,雅黑睫羽在光晕中轻轻颤抖,冰白的脸颊笼上斑驳树影,竟露出一丝脆弱的卑微。
“娘娘别生气了。”
马车内的明沉舟一怔,那满腔怒气便如落的沙漏,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两人隔着一层薄薄的青布,可谁都知道,彼此都在互相看着对方。
明沉舟不知不觉靠近那层帘子,隔着那层青布缓缓伸手,却有没有掀开帘子,只是在沉默后低声说道:“谢迢,你是真心实意拦下我的嘛?”
她一向说话直白,热忱真诚,近乎离经叛道,往往能掀开最是表面的虚伪和遮掩,把你的心掏出来一探究竟。
谢病春眨了眨眼,这一刻,所有的礼义廉耻都在这个微妙的气氛中悉数褪去,只留下赤/裸裸的真心。
“是。”他轻声回答着。
“那你可知我为何生气?”
谢病春盯着青布上倒影出的影子,布帘上缓缓映出的手指轮廓,在灯火下跳跃出嶙峋的阴影。
“因为我。”
他抿了抿唇,盯着那点手指轮廓,那颗心似乎要从胸腔内跳了出来。
“那你以后还这般对我吗?”
谢病春沉默。
两人自相遇便是一场博弈,每一日都是两人相互对峙,各自防备的结果,直到那日瑶光殿的窗台下,月老庙的月光下,这一切才被短暂地抹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