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38章

作者:希昀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记忆早已斑驳,只剩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偶然触景想起,也是叫人心中泛呕。

  燕雀山原是一个园林,并非是能住人的地方,自然也没接人待物的客厅,平日有客来也只能请入横厅坐上一坐,原先夏日倒是凉爽,入了冬,两侧冷风直灌,倒显得待客不周。门房的婆子便将倒座房里的炭盆给端了来,却是见那老嬷嬷瞥都不曾瞥一眼。

  崔沁沿着左侧长廊而下,绕过后廊来到前头廊芜,沿着走了数步,便瞧见一容貌威严眼睑低垂的老嬷嬷立在正中,那张脸拉得老长,仿佛谁都该伏在她脚下讨好似的。

  这张脸实在是令崔沁记忆深刻,她记得这个老妪是她外祖母身边的第一心腹,最是得力能干,府上的几位舅母还要给她几分薄面,在希家算是半个主子。

  幼时她娇憨无状,曾撞碎了外祖母一只梅瓶,被这老婆子狠狠教训了一顿,她当即吓哭,后来扑在她爹爹怀里,嚷着再也不去希家。

  “姑娘....”

  那绵长又细沉的嗓音将崔沁的思绪来回,她眸色一转,视线落在旁边那坐着的妇人身上,不消说,定是希玉灵。

  “来人!”崔沁几乎是冷喝一声,目光凌凌睨着那主仆数人,“给我把这些腌臜东西给打出去!”

  宋婆子闻言顿时一惊,侧头凝望着崔沁的侧脸,只见她的眼睫浓密黑长,清凌凌的水杏眼更是覆满了一层寒霜,眼底的嫌恶几乎要溢出来。

  她何时见崔沁动过怒,平日再遇见什么事,总是漫不经心吩咐几句便好,鲜少有事能掀起她眼底的波澜,今日怎的发这么大火气?

  宋婆子是个明白人,眼下没功夫深究,只推断眼前这来客,怕是崔沁深恶痛绝之所在。

  也仅仅是微愣了下神,便眸色清定,扬声道,

  “刘二,陈七,还愣着做什么,送客!”

  希玉灵闻言扶着丫头的手臂颤巍巍起身,便要往前朝崔沁走来,被那老嬷嬷一拦,她将希玉灵护在身后,神色冷厉道,

  “我看你们谁敢赶人?”

  现在的崔沁可不是慕府的三夫人,她身旁的底细,荣王府已经打听得一清二楚,这些人不是半路捡来的,便是牙婆子那买来的穷苦奴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宋婆子见她这般架势,又是一愣,见过嚣张的,没见过闯入别家还这般嚣张的。

  她当即虎躯一震,大步向前,声啸如雷,“好大的狗胆,我们家主子不欢迎你,你倒是还要硬留下来?来人,轰出去!”

  两个小厮二话不说,冲上前来。

  那老嬷嬷没料到宋婆子这般有魄力,也是气笑了,“放肆,你们可知我们夫人是谁?能来你们地儿都是你们的福气!”

  “我呸,这般不要脸的福气,还是不要的好,省的脏了我们家的门楣!”

  宋婆子随口一句骂话,却是戳中了希家老嬷嬷和希玉灵的逆鳞,那老嬷嬷当即嘶声冷笑,

  “好!”

  她扶着希玉灵对面长廊一退,王府四名暗卫如影随形跃了进来,直取刘二和陈七的面门。

  饶是宋婆子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对方是什么人,架势这般嚣张,她扭头看向崔沁。

  崔沁眯起眼沉默又清冷地立在廊芜下,杏眼皆是冷色,清凌凌的不含一丝情绪,唯有淡漠,疏离,以及不甚在意。

  长廊那头的希玉灵见形势不妙,哽咽着恳求道,“沁儿,你跟我走...你别待在这里受苦...天寒地冻的.....”语音未落,嗓音已是如泣如诉,闻之便叫人心生柔怜。

  崔沁闭了闭眼,凉哼了半声。

  原来是想带她去王府,难怪架势这般足,还真是自以为是,不要脸。

  她不理会希玉灵,反倒是注视着廊下那场打斗,不看还不打紧,这一看倒是吓了一跳。

  王府的暗卫自然身手不凡,可她买来的这两个小厮,在对方四人凌厉攻势下,愣是不落下风。

  崔沁不由瞠目结舌,这是她能请得起的护院吗?

第27章 狗与慕月笙不能进

  寒风如刃, 携刀光剑影裹挟而来,刺目地令崔沁险些睁不开眼。

  宋婆子瞧见崔沁脸色不对劲,心倏忽一紧, 担心被崔沁瞧出了端倪来,于是她当即往对廊走,顺手将丫头端过来的一盆水, 朝着那老嬷嬷给浇了过去。

  “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滚!”

  水浇湿了老嬷嬷大半个身子,她瞠目结舌地瞪着宋婆子, “你...你...你个泼皮!”

  宋婆子也是气笑了, 将铜盆往旁边一搁, 扶着腰骂道, “我是泼皮, 你就是无赖!”

  宋婆子年轻时跟随朝华郡主遍走京城,除了皇宫里的贵人, 就没人比慕府尊贵,面前这妇人婆子她不曾见过, 自然也就没太当回事,心中底气很足。

  “你....你....快来人, 来人....”希家老嬷嬷冷得浑身如坠冰窖, 寒风刺骨刮来,恍若在剜她的肉。

  她上半辈子是泉州希家最体面的嬷嬷, 几乎是人人捧着敬着,下半辈子跟从希玉灵在王府, 那更是无人敢惹的存在,便是荣王对她也礼敬三分,依着老嬷嬷自忖,荣王是陛下的叔叔, 连荣王都得敬着她,天底下还有谁敢对她造次,故而这些年养出目中无人的德性来。

  今日被宋婆子这般侮辱,绝对是打娘胎里来的头一遭,她是又气又冷,浑身发颤,到底上了些年纪,经受不住寒气侵袭,嘴唇上下打架,哆哆嗦嗦骂不出半个字来,只一双矍铄的眼阴戾如鹰隼,恨不得吞了宋婆子。

  宋婆子将头一扬,腰杆儿一挺,拿着鼻孔瞧她,雄赳赳气昂昂,愣是摆出一副女将军的气势。

  王府婢子纷纷来搀扶老嬷嬷,另两名架着希玉灵,乱糟糟地准备离开。

  希玉灵却是甩开那女婢的手,纤白的衣袂飞扬,裹着曼妙的身子如蝶翼般朝崔沁奔来,

  “沁儿,年关将近,你一个人在这空空荡荡的书院如何是好,你听我的话,你要打我要骂我都可以,你先跟我走,好不好?”

  宋婆子面无表情往她跟前一拦,王府两个侍女跟了来,在老嬷嬷示意下几乎是半抱着希玉灵往外退。

  她柔泣的哭声似魔音在崔沁耳边环绕,崔沁静静觑着那帷帽,冷风微卷起半个角,露出记忆里依然熟悉的唇角,饱满如菱,唇色微有些泛白,便是露个下颌都是极美的。

  那唇角也曾扬扬,夸她乖巧懂事,

  那唇角也曾切切,嗔她调皮捣蛋,

  那唇角更是曾沾着柔爱,贴在她额角告诉她,“沅沅,别怕,娘在,娘在....”

  天际的云团子渐渐散开,一抹稀薄的日光浇落而下,驱散了头顶层叠的迷雾。

  崔沁也学记忆深处的她那般,朝着时光之外的那个“娘”扬了扬唇角,露出释然的笑容。

  这个笑容并非是原谅希玉灵所为,而是彻底放下一个孩子对“娘”的执念。

  那道白色的纤影被拉扯着消失在了廊柱之后,只余一片衣角从风中掠过,不带走任何一丝涟漪。

  院中的打斗已悄然结束,王府的侍卫迅速退离,两个小厮顷刻间以诡异的姿势从半空跌落,一个扶着树干一口喷出一团血雾,另一个还未站稳,两眼一翻直挺挺晕了过去。

  正打算盘问的崔沁,哪里顾得上怀疑,只交待人立即去请大夫。

  王府马车行旅匆匆往回赶。

  婢子帮着老嬷嬷褪去了外袄,只留茶白的中衣,一人帮着她绞干中衣上残余的水渍,只因希玉灵来的匆忙,她也未曾带衣裳来,此刻只得忍冻受气,那女婢欲脱下自己的外袄给她,被老嬷嬷喝斥,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般苦头,布满皱褶的脸自是戾气横生。

  她冷笑觑着希玉灵,“我的姑奶奶,您也瞧见了,她就是个喂不熟的狼崽,无论你怎么对她好,她无动于衷,您还是放弃吧,莫要再自取其辱,糟蹋自己不说,连着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受罪。”

  希玉灵抱着个手炉倚着车壁坐,目光空洞无神,闻言柔媚的眸子罕见露出几分冷色,

  “受罪?嬷嬷跟着我这么多年受过什么罪?”

  老嬷嬷脸色一僵,不再接话。

  希玉灵目色凄楚,眼角冷垂,脑海里浮现崔沁刚刚的模样,几乎是心若死灰道,

  “只要我活着一刻,我便不可能放弃她...”

  老嬷嬷闭了闭眼,心中怒火腾起,复又睁开眼冷笑,

  “您以为这么做,她会被你给感动?不会的,她只会更加嫌弃你,而你呢,也不过是寻求自我安慰罢了....”

  老嬷嬷的话戳中了希玉灵的痛处,她倏忽抬眸,恶狠狠瞪过去,胸膛起伏不堪,

  “你....你一个老贱奴,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她几乎用尽一生的力气说完这句话,旋即面色惨白如雪,两眼一翻,身子软趴趴倒了下去。

  “王妃!”

  婢子们均吓出冷汗,老嬷嬷也是唬了一跳。

  回到王府,老嬷嬷着了风寒咳嗽不止,又被荣王给声斥了一番,愈发郁郁病下,不过一宿的功夫,脸上风光不在,倒像是垂垂老矣。

  夜里,慕月笙自是收到了讯息,得知希玉灵还敢去招惹崔沁,也是气得不轻。

  “江南的事如何了?”他寒声质问蓝青,

  蓝青冷汗涔涔躬身回禀,“已差不多,您若是焦急,我这就去一封信,叫人即刻动手。”

  慕月笙凌冽的眸子掠过几道寒芒,“动手吧,希家一出事,这位荣王妃该会闹得荣王府鸡犬不宁。”

  话说一半,他食指重重敲在案台,“除夕之前,我要看到希啸天的人头!”

  “遵命!”

  ..........

  腊八一过便是年,各地书院均散了学。

  韩如霜在腊八当日陪着崔沁用完午膳,也收拾着包袱打算回府。

  “沁儿,我走之后,你便搬来沉香阁的暖阁住,先把这个冬熬过去。”

  “嗯,好。”

  二人挽着手,迎着午后的煦阳往外步去。

  院中的老梅枝丫冒出汩汩绿意,是这冬日里唯一一抹新绿。

  崔沁抬手拨弄着枝丫上的骨朵儿,薄绿包裹着一层粉嫩,再过些时日,必定梅香肆意。

  骄阳映衬的她脸颊白的发光,清晖洒在她眉梢,微风拂着发丝掠过,望她一眼便觉有春花秋月流淌心尖。

  韩如霜驻足,目光不加掩饰在她身上落了落,“你那小楷已远近闻名,想必明年开春学徒更多,我们俩怕是招呼不过来,你得想个法子去将陈娘子请来。”韩如霜一点点帮着她打算。

  崔沁瞭望绚烂的冬阳颔首道,“欧阳娘子给我来了信,说是腊月十八是陈娘子婆母的五十大寿,届时我也备上贺礼过去一趟,尽可能说服她明年开春过来授课。”

  “嗯,那就好,过几日我便去善学书院的藏书阁,将《笠翁对韵》《朱子家训》《曾广贤文》《诗文平仄音律》这几本书给抄过来,若论版本,善学书院的版本该是最好。”

  崔沁失笑拍着她的手背,“如此甚好,此事我还愁着呢,原想去一趟善学书院,既是你去我便省点心。”

  “哎呀,咱们姐妹就不说这些,你这数月来太累了,好生将养着,初一我来给你拜年。”韩如霜不是嘴碎之人,将几桩事商议好,便匆匆朝她挥手出了山门。

  眼见崔沁跟着她迈出山门,韩如霜躬身入了马车,还笑着朝她扬手,“别送了,别送了,外面风大,快进去吧...”

  冬阳虽炫目,山门下的广坪却是冷风怒号,风刀子哗啦啦刮着崔沁的脸颊,将她额前的散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骨相极好,鼻梁英挺,眉峰虽细却是极有韧劲,细看来竟是藏着几分英气,她的眉像她父亲崔颢,双眼明媚干净,堪堪往那里一站,便是能映照天光。

  待她目送韩家马车远去,却又瞧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驶来。

  崔沁微愣,瞧着车徽,仿佛是北崔老太太的车驾,她压下心中惊异,连忙带着众人上前迎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