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 第46章

作者:希昀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和 古代言情

  好在裴音已死,若是被她瞧见,该多难受哪。

  慕月笙冷漠看着裴宣,“裴佳的下场你忘了?还是觉得你比她聪明,你做的滴水不漏,行借刀杀人的伎俩,没人奈何得了你?”

  裴宣神色一僵,那被暗藏很好的阴戾隐隐在眼角翻腾,她极力忍着屈辱,语气铿锵道,

  “国公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只是替我姐姐觉得憋屈,嫁过你一场,你却连她牌位都不入祠堂,我祖父临终的遗言也皆被你遗忘,我姐姐与你二十载的情分,抵不过与你相处半年的女人。”

  换做以前崔沁听了这话必定生怒,如今却只有疲倦和嫌恶。

  倒是云碧听出裴宣绵里藏针,扶着腰身从崔沁身后探出头冷笑,

  “裴姑娘不必费心离间我家姑娘与慕国公,也不必拿你姐姐的事来说道,我家姑娘如今什么都不在乎!”

  末尾她还哼了一声,将鼻孔对着裴宣。

  裴宣何时被一个丫头顶撞过,气得冷脸喝道,“慕国公面前,有你一个丫头说话的地儿....”

  她话音还未落,只见葛俊一巴掌甩在她脸上,顷刻将她牙打掉了几颗,她身子如同枯叶般被掀翻在地,一口血牙喷了出来,在夕阳里显得越发刺目。

  裴宣牙缝瞬间被凉风灌入,疼的她眼冒金星,她几乎是难以置信扭头瞪着葛俊,眼底厉色再难掩饰。

  欧阳娘子被吓了一跳,忙得去扶裴宣,蹙眉与慕月笙分说,

  “慕国公,你这是何意,你教训明蓉县主就算了,怎的也对裴宣下手,她可是音音最喜爱的妹妹!”

  慕月笙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他清清冷冷笑了一下,

  “我与裴音乃君子之交,这一点她清楚,我也清楚,我帮她是情分,不帮她是本分。”

  “崔沁嫁我,无论是半年还是半天,都是我名副其实的妻子,我爱护她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说到这里,慕月笙缓缓吁出一口气,疲惫又自责,

  “看来我一直对裴家过于温厚,才让你们肆意撒野。今日裴宣与明蓉意图逼死我前妻,我不容其过,葛俊,将明蓉县主送去城外尼姑庵,割了裴宣的舌头丢回裴家,告诉裴令明,此生我不再入裴府。”

  众人闻言顿觉惊骇,这是与裴家一刀两断的意思。

  裴宣眼底的惊惧和不甘浓到了极致,她马上就要成哑巴了,有些话不说一辈子都没机会。

  凭什么裴音那个贱人被大家记惦着,她却又要备受耻辱。

  裴宣跟条匍匐在地上的蛇似的,被人踩了尾巴,蓦然间歇斯底里吼了起来,

  “慕月笙,你是不是以为裴音嫁你没有私心?你是不是以为裴音是高洁无暇的,我告诉你,裴家骗了你,他们全部骗了你!”

  裴宣咬着下唇,泪水汹涌而出,这么多年的隐忍最终落到这样的结局,她不甘心。

  欧阳娘子闻言神色一变,摇晃着她的胳膊,“你胡说什么,你疯了你!”

  裴宣奋力将她推开,不顾口中鲜血直流,爬到慕月笙身旁,扶着栏杆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凝望着这个她朝思暮想十几年的男人,

  “裴家与慕家乃世交,早欲结两姓之好,彼时慕家大爷与二爷皆已成婚,慕家只剩下你这个幺子,而我们裴家待嫁的姑娘很多,谁也没说非得裴音嫁你,当初论品貌论身世,祖母最属意我,是祖父偏袒裴音,见你与裴音青梅竹马,遂想叫你娶她。”

  “裴音呢,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久于人世,却不曾拒绝,任由祖父和祖母为这事吵得不可开交,她若真是霁月风光,就该让我嫁给你,而不是联合她的继母演那出戏,诱你主动娶她!”

  “你别说了!”欧阳娘子气得喝了她一句,回眸瞥了一眼慕月笙阴沉的脸,复又放缓语气恳求裴宣,“宣宣,你姐姐已经死了,让她安生去不行吗?”

  慕月笙眯起了眼,寒声道,“让她说下去!”

  裴宣猝声吐出一口血,凝睇着欧阳娘子,“欧阳霏,你摸着良心说,你作为裴音的手帕交,你敢保证,裴音对慕月笙没有半点想法?若是没有,你刚刚为何会介意崔沁嫁过慕月笙?”

  欧阳娘子微的一愣,脸色霎时泛白。

  裴宣唇角扯出一丝阴冷的笑,一步一步逼近欧阳娘子,凌冽的眸光似要将她的皮给拨开,

  “因为你很清楚地知道,裴音心里爱慕他.......”

  欧阳娘子咬着唇,侧过脸去闭上了眼。

  说到这里,裴宣复而凝望慕月笙,目露凄楚道,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祖母病重,将婚事再次提出来,她老人家欲让我嫁给你,祖父不肯,二人起了争执,裴音心中难过,一日一夜未曾进食,她的继母在这个关口进了她的房间.......”

  “后来假意苛刻她,引得你上钩,只要你娶了裴音,你就是裴家长房的女婿,待裴音故去,正好妹继姐位,让裴佳给你续弦,这就是长房打的算盘!”

  “慕月笙,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多年不嫁,我不甘心哪,若是长房不使出这等奸诈的计谋,名正言顺当你国公夫人,受万人俯仰的该是我,可惜....我原以为裴音还算磊落,不曾想到头来,她也为情所困,做出这辈子唯一不耻的事,她临死前给欧阳写了一封信,尽数道出自己的苦衷,是也不是?”

  裴宣最后冷睨着欧阳霏。

  欧阳娘子微张着嘴,眼泪簌簌扑下,未曾反驳。

  慕月笙平静听着裴宣的控诉,脸色淡的没有一丝情绪,到了末尾嗤的一声笑出来,“没想到我慕月笙的婚事,竟是成了你们裴家探囊的物件儿...”

  他煞有介事点头,神情依然不见波澜,“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裴宣凄楚苦笑,“裴音身边的刘嬷嬷是我的人,崔沁不是将她赶去了乡下么?我派人去寻她,是朝阳郡主把她带走了,至于她人在何方,你大可回去问你的母亲,我想这件事情的始末,刘嬷嬷该是告诉了郡主。”

  她满脸依恋望着他,“慕月笙,你太优秀了,而裴家日暮西山,裴家自始至终都想将你绑在一条船上,而我是唯一对你付出过真心的人。”

  裴宣说完这番话,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似的,她疯了似的狂笑了几声,最后一口气呛在喉咙里,脸色胀成猪肝,眼珠子翻白,直接昏死过去。

  风很静,微凉,当年那场轰动京城的婚事,最终以这种丑陋的方式被掀开了遮羞布。

  崔沁听得出了神,默了许久,她不忍心朝慕月笙看了一眼。

  男人身形依旧伟岸,却如同罩了寒霜似的,脸上毫无表情,那双眼如同被坚凿的壁给封住,漾不出半点风浪。

  崔沁心想,他该是难过的,被自己最信任的老师和师妹给算计了。

  须臾,欧阳娘子擦去眼角的泪珠,冲着慕月笙,面露艰涩道,

  “她把自己的心思藏的太好,便是我也没看出来,若不是她临终那封绝笔信,我也不会相信她真的做出了那样的事,但是月笙,她是因为喜欢你呀....”

  “你偏偏又是那样冷的性子,心硬的凿不出一条缝,那个时候的你,视女人为洪水猛兽,唯独与她这位师妹还能说上几句话,她又哪里敢把心思告诉你,她快要死了,她不想这一生白过,最终才听了她继母的话,你别怪她......”

  末尾,欧阳娘子话音弱的连自己都听不见,她泪水横陈,“待回去我将信送与你,你看了便知.....”

  “不必。”慕月笙的声音凉如二月清霜。

  清风卷起他的衣摆,将他身上最后一点尘埃给卷走,他眉宇清明看向远方,

  “葛俊,去户部让蓝青将曾经结缔过的婚书给销却,再将我书房内裴音一切的书画字迹悉数烧毁,她住过的翡翠阁也给我烧了,我回来不想再看到她一点痕迹.....”

  “是!”

  “将裴宣带回去,等着裴家上门要人!”

  葛俊示意两名侍卫拧起裴宣,一行人匆匆离开。

  欧阳娘子惊愕地张了张嘴,终是半个字都没说。看来慕月笙是不打算放过裴家。

  慕月笙面色平静如深渊,“娶裴音过门,是我年少犯下最悔的错,与崔沁和离,是我酿成最痛的果,我识人不明,自食恶果。”

  风萧萧,芳草萋萋。

  晚风夹着芍药香将他这番话,来来回回揉在长廊里,绕梁不绝。

  明蓉县主被小厮拖走,欧阳娘子也释然离开,剩下那些姑娘如蒙大赦对着崔沁磕了几个头,忙不迭逃离此间。

  云碧给慕月笙的小厮强扯着退开几步,红墙绿瓦下,唯剩下一对璧人相对无言。

  崔沁留下并非是被慕月笙刚刚那席话给撼动,而是经历希家一案,对他心存感激,自然也没法再冷言冷语。

  慕月笙脸色没有她想象中难看,

  “你心里不难过吗?”

  慕月笙冲她摇了摇头,神色也缓和下来,

  “不难过,对不在意的人和不在意的事,没必要难过。”只是,他会让裴家尝一尝炼狱的滋味。

  没想到他看得这么开,崔沁倒是有些意外。

  她敛衽朝慕月笙施了一礼,微微浅笑道,

  “谢谢你替我父亲报了仇,我很感激。”

  慕月笙目色柔了下来,离着克制的距离,哑声问道,“些许时日未见,你可还好?”

  风吹乱她的发丝,崔沁抬手捋至耳后,莞尔一笑,“我挺好的,书院很忙,孩子们略有些调皮,我每日都很充实,也很开心。”

  慕月笙颔首,“那就好....”

  凉风袭袭,那月白的对襟裙被吹得紧紧贴在崔沁腰身上,勾勒出窈窕的身段来。

  慕月笙看了一眼,蓦地移开视线,侧头望向旁边,嗓子跟黏住似的,想找些话题,怕又惹了崔沁不快。

  大概这辈子也没有像此时这般,患得患失,以至半晌没吭声。

  崔沁鲜少见他这样,只觉得很有趣,她是真的释然了,如今见了他,也不会觉得不痛快,心底曾经的波澜都被时间抹平。

  只是到底没必要牵扯,遂冲他福了福身,“时辰不早,我先回去了,你保重...”说完已翩然转身。

  “保重”两个字格外刺耳,听得他心尖抽丝剥茧般的疼,复又凝眸瞧她,“我送你....”

  崔沁愣住,回眸睇着他,他神情不复往日那般镇定,也没了半点慑人的气势。

  实难将面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与那杀伐果决的首辅联想在一处。

  崔沁摇摇头,“不必了。”

  才迈出几步,却见慕月笙踱步跟了来,他高大的身子罩在她身侧,挡住西陲的霞光。

  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与她身影交迭,仿佛将她护在怀里似的,崔沁略有不自在,正待说什么,慕月笙摸了摸鼻子轻声道,

  “我马车也停在那边,时辰不早,我也要回去了。”

  崔沁听得出来这是他寻的借口,却又找不出理由来驳他。

  她自顾提着裙摆下来长廊,沿着石径穿过林子往侧门而去。

  林间花木葳蕤,清香盈动。

  慕月笙不紧不慢跟在她身侧,保持合适的距离,与她说话,

  “你今天那番话说的极好,很有见识。”

  崔沁失笑,脚下踩着几片树叶,咯吱作响,“我也不过是从书中读来的,算不得什么,你是当朝首辅,莫要来打趣我。”

  “正因为我是当朝首辅,我说好才是真的好。”慕月笙眉宇染笑,平视前方,眉梢如藏着春光般潋滟,他鲜少像现在这般语气轻快,带着淡淡的宠溺。

  崔沁鼓了鼓腮帮子,不想与他争执。

  慕月笙侧眼凝睇着她,她那脸颊鼓得圆圆的,迎着夕阳洒落的微光,凝脂般的肌肤吹弹可破,竟是可爱得紧。

  浅浅的气息流淌,清风浮动他的宽袖,偶尔与她衣摆相接,莫名勾出几分缱绻的意味。

  慕月笙心里倏忽被塞得满满的,只觉得春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