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季妧心口一窒。
只是简单的一个眼神而已,为何凭空给人一种深重的压迫感。
她觉得是错觉,等再要去确认时,流浪汉已经收回了视线。
而另一边,辛子期已经在催促她了。
左脚的麻药已经开始起作用,因为采用的是季妧所说的三束缝合法,辛子期心里不太有底,需要季妧在旁盯着。
季妧在流浪汉大腿部位捆扎上简陋版的止血带,辛子期把之前走过的流程再走一遍。
手持手术刀,取后内侧纵行切口,全层切开至肌腱旁组织,仔细分离周围组织,暴露断端跟腱,清创,冲洗,清除断端血肿等。
一系列操作下来,麻药时间已经过半,右脚的药效也早已过了。
也就是说,此时,除了正在手术中的左脚,流浪汉四肢中的三肢,都在承受着剧痛。
季妧要兼顾着辛子期这边,没法分神再去看流浪汉。
或者说,她下意识的在排斥往那边看。
她不敢,她怕看到的是流浪汉目眦尽裂、痛不欲生的的脸。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全副精神集中到眼前。
左脚跟腱的情况,确实比想象中还要严重,不止是回缩,还有其他并发问题。
辛子期处理起来明显棘手许多。
季妧再三提醒他注意,千万不要损伤到跟腱前侧的血供。
辛子期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也知道不是问的时候,照着提点做了。
将跟腱断端组织整理成三束,近端两束,远端一束,然后用季妧另教的bunnell缝合技术,分别将这三束跟腱缝合。
完成上述步骤后,再将近端两束和远端一束,分别按照端端缝合法进行缝合修复。
这一步的难处在于,修复时要保持断端适当的张力,不能过度缩短跟腱,否则会影响康复以后的行动。
而缝合刚进行到一半,这只脚的麻醉药效也过了。
流浪汉的背脊就像根绷紧的弦,瘦削的肩胛骨高耸刺目。
他浑身都在颤,抑制不住的颤。
季妧绕到床头蹲下去看他,只见他双眼充血,已经瞪到几欲脱眶,两处太阳穴上鼓起了青筋,紧咬的牙关更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其他三处的疼,是术后的疼,远比不上左脚的疼来得钻心。
麻醉药效过了,可这只脚的手术还在进行。
他……该有多疼啊。
又……真能撑到最后吗。
第222章 手术结束
季妧这才想起,之前还备了一些东西。
她起身跑到炕稍,一通翻找,找出一根圆木棍,急匆匆又回到流浪汉身边蹲下,把木棍递到他唇边。
“你张嘴,咬着这个,千万不要咬到自己的舌头。”
流浪汉迟迟没有反应,季妧清楚,他这是痛到极致后,对外界的反应迟钝了。
或者说,已经丧失了反应的能力。
季妧只能自己动手硬掰。
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木棍横塞进他嘴里。
她也是到了这时才发现,流浪汉浑身已经湿透了。
季妧自己也没想到,见惯了各种各样血腥恐怖的手术场景,最让她心尖发抖的,竟是眼下这场。
“你、你扛住啊,就快好了,再忍忍,就快好了……”
即便流浪汉被牢牢绑着,她还是下意识握住流浪汉的双臂,防止他突然失控,把刚缝合的伤口给绷开。
谁都不知道,流浪汉的意志,能坚持到何时。
辛子期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更是不敢有丝毫松懈。
豆大的汗珠急出如雨,从额头不停滚落。
季妧要看顾流浪汉,无法给他擦拭,他一个侧头,全擦在了罩袍上。
离奇的是,时间越是紧迫,他的大脑越是冷静。
因为是新针法,不太熟悉,第一针下去的时候还很迟疑,紧接着第二针、第三针……脑海里一遍遍回想着季妧的示范与解说,越来越顺手,越来越有条不紊,速度也越来越快。
流浪汉的整张脸已经涨成了紫红色,这颜色蔓延至肩颈,让人担心他周身血管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他头发也汗湿了,整个人如同才从水里捞出的一般。
而最让季妧担心的是,有血迹从他嘴角缓缓流了出来。
季妧一叠声的喊着流浪汉,嗓音直发颤,她真怕流浪汉就这样生生疼死过去。
“疼你就喊出来,喊出来会好一些,你听我的,行不行……”
这大概是她对流浪汉最温柔的一次。
而在她话落,流浪汉确实发出了一声闷哼。
声音很低,但离得近的缘故,季妧听的清清楚楚。
心里一松,有动静就好。
然而在那一声之后,无论季妧怎么安抚和劝导,流浪汉都再没出过声。
这是一种煎熬,对三个人的煎熬。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那声“好了”终于传来时,季妧松开流浪汉,跌坐在地,整个人几近虚脱。
辛子期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不过眼下他还不能放松,最后的收尾工作还得他来完成。
等由内而外,把皮肉一层层细密的缝合好,打上最后一个结,敷上帮助术后止血镇痛消炎的药,再包扎完,辛子期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他僵直的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因为他的腰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而麻木过后就是疼,疼的要断掉的感觉。
能不疼吗?
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四点,断断续续六个多小时,除了事先准备的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始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季妧自己都浑身僵硬,何况是辛子期这个主刀大夫。
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肌腱缝合完毕,手术成功完成,流浪汉没有痛死、还有意识。
季妧长长地吁了口气。
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骤然松懈之后,是真的连手指头都懒得动。
季妧和辛子期对坐着,许久未说话。
最后还是季妧先爬了起来。
流浪汉这时候已经是昏昏沉沉、欲睡不睡的状态了,不过整体看上去还算不错。
季妧端起盛水的碗,用棉棒蘸湿,给他润了润发白起皮的唇,手术过程中也是这样,基本保持在每半个时辰一次。
而这一次,流浪汉下意识的动了动嘴,季妧却没敢给他多喝。
正常情况下,麻醉手术结束六个小时后才可以无限制饮水,中药麻醉虽然未必有西药的影响那么大,但还是谨慎些的好。
见流浪汉的眼睛已经阖上,呼吸也平稳下来,季妧搁下碗,走去开门。
门外只有平安,却不见胡家兄弟。
“少爷,季姑娘,你俩可算忙完啦!”平安高兴的差点没蹦起来。
“胡良和胡大成呢?他们有没有带你去吃中饭。”
“中午一起去胡家吃的饭,吃完回来,刚走到半路,就有人追上来喊胡良,说什么有人上吊了。”
季妧一惊,急问“是胡家人?”
平安挠了挠头“不是,好像是外村的……”
外村?难道是曹家,曹芸芸?
季妧皱眉,可流浪汉这边刚做好手术,人还没有脱离危险,她一时半刻也走不开。
“胡家现在是什么人在家?”
“胡良跟人走了,谢婶子带着你弟,还有他们家几个小孩,都在家。”
季妧顿时放心了。
谢寡妇带着大宝,肯定不会出问题。
至于曹家人的死活,并不在她的关心范畴之内。
曹芸芸上吊……也许以前她还会信,但接触过曹芸芸以后,反倒有几分保留。
那种人,胆小是真,惜命也是真。
她不会舍得真死的,自杀更像是逼胡良低头就范的手段。
就看胡良能不能挺过这关了。
“对了,谢婶子还让我给你们带了饭!”平安一股脑钻进灶房。
饭菜从胡家端来后都放凉了,他知道少爷的规矩,不敢去敲门打扰,只好在锅里添了把柴,坐上去热到现在。
季妧招呼辛子期出来,两人就在灶房凑合着吃了些。
胃里有了食,人便有了七分精气神。
辛子期又琢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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