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不过当朱氏说出“都是季家儿孙”的时候,他就眼皮一跳,这不是暗指他和康氏只偏疼老四吗?
果然,小孙子季明茂直接就把话喊了出来。
而且,堂上竟没有一个人喝止他。
季庆山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其他几房因为供老四有了嫌隙,若不及时补救,进一步就是生怨了,怨恨一生,这个家还不得四分五裂?
季庆山咳了一声,把季明茂唤到跟前,摸了摸他的头“谁说爷不疼你,我乖孙想吃肉,让你爹明天就去镇上割,割一大块!”
“噢噢噢!吃肉了!吃肉了!”季明茂立马拍手欢呼起来。
康婆子就像被针扎了一般,尖声道“当家的!哪还有钱割肉!你忘了老四……”
“老四什么!”季庆山暗暗瞪了她一眼,“没有老四咱们就不吃肉了?让割就割,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当心几个孩子说你偏心。”
康婆子才意识到她险些嘴快把那三十两的事给说出去。
老头子的意思无非是怕惹了几房的众怒,到时候都不愿意挣钱供老四念书。
这又何尝不是她的顾虑。
“吃吃吃,你们干脆把我这把老骨头啃了算完!”她气突突的起身,摔帘子进了东间。
朱氏才不管她甩不甩脸子,能吃到肉就好!
她拿起筷子,又开始在菜盆里翻搅起来,还不忘招呼别人“爹你快吃啊,菜都要凉了!大哥大嫂,你们咋不动筷子……”
季妧并不知道因为她吃了一顿肉的缘故,竟惹了康婆子朱氏等人诸般猜测,还在季家内部掀起了一场小风波。
她这会正兴致勃勃地看人弹棉花。
弹棉花的工匠是从邻村请来的刘师傅,祖传下来的手艺。
不过他并不是完全靠这个为生。春夏两季,忙完庄稼地里的活,还会打些别的零工,进入秋冬才开始走街串巷上门给人打棉被,天气越冷生意越红火。
弹棉花免不了棉絮乱飞,所以地点就选在了院儿里,地上铺了一大块旧布单,上面是宽大的案板,棉团就摆在案板上。
第一道工序是“弹花”,几个小孩都好奇的围在一旁,包括季妧。
老实说,这种古老的行业她还真没见过。
她怕沾上棉絮不好洗,就用布把头严严实实包了起来,只露俩眼睛,看上去别提多逗人。胡大成和胡细妹从刚才开始就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小安小花两个跟屁虫,啥都不明白也跟着笑。季妧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敲他们,几人才老实下来。
只见刘师傅背插一根弯竹竿,手持一把大弓,弓系在竿顶上,吊在他胸前。他一手执弓,将充当弓弦的筋绳贴近棉团,另一手挥动木槌,频繁且轻重均匀的敲打筋绳。筋绳因震动而触及棉团,杂乱的棉花被震松扬起,棉丝在空中翩翩起舞,宛如朵朵白云飘飞。
一时间院子里被“帮帮帮”的敲击声充斥着,节奏明快错落有致,像是到了民间乐器大演奏的现场。
不多久,棉团被弹成了松软的棉絮,可以牵纱结网了。
先在地上摆放一个铺床,铺床边框为短小竖立的竹条,密密麻麻宛如矮小的竹篱笆。用红、白棉线绕在竹条上经纬相交织成网状,然后将所需棉絮层层叠叠铺设在已结上棉纱网的铺床上,直至铺成厚薄均匀的整床棉絮。
至于“轧花”,就是用一块外形类似于农家大锅盖的轧板,在蓬松的棉絮上用手或人站上去来回旋转按压,反复多次,使棉花与纱网相互纠缠,将棉絮轧紧轧实。
看到现在,好像也就这一步比较容易上手,几个小孩都跃跃欲试,结果连轧板都拿不动,只能望棉兴叹。
做好一面后,翻转棉花弹另一面,把之前的步骤再重复一边。
接下来再次用棉纱线纵横交错地结网,这一次是在棉絮上面结网,以保证棉絮不露出来。
再之后就是锁边,也就是用棉纱线将棉絮边缘细心联结起来,以防止跑棉。
如果是成亲用的棉被,往往在锁边之前还要用彩色的毛线在棉纱上编出样式各异的图形。
刘师傅问季妧要不要来个大双喜,季妧连连摆手,那副囧样把谢寡妇几个笑的不行。
院子里笑声阵阵,院子外面,朱氏又踮脚看了会儿,悄没声的回了季家。
第28章 搬回破窝棚(加更)
一床棉胎从弹花到最后收尾,大约要花一天时间。好在刘师傅还带了他大儿子当助手,忙碌了两三天也就差不多完工了。
接下来是谢寡妇家的“旧翻新”工程。也就是把旧被子拆掉,先清除兜住棉条的棉纱网,然后将使用时间过长而板结的棉胎,重新弹成松软的棉絮。
季妧本打算把棉花分一半给谢寡妇,让她家也打几床新被的,谢寡妇却硬是不肯,直说旧被又没坏,重新弹弹还和新的一样,扯来扯去又扯到她不会过日子上。
季妧连忙转移话题,询问刘师傅,一问之下还真是。
乡下地方,从入秋开始就有人家陆续将旧棉絮拆散,重新弹花做成蓬松温暖的棉被,以迎接寒冬腊月的到来。他们生意这么好,一大半都来源于此,反倒做新被的少之又少,毕竟棉花的价格摆在那。
算下来季妧总共弹了六床棉胎。两床十斤的冬被,两床六斤的春秋被,还有两床四斤的铺底。
谢寡妇说她那窝棚里没有炕,还让她把冬被改成十二斤,季妧死活没同意,十斤的翻身都困难,十二斤还不得被压死。
而根据轻重不同,每床棉胎的加工费在三十文到一百文之间浮动,她的六床算下来差不多三百七十文左右,谢寡妇家旧翻新的要便宜些,最后加一起结给刘师傅近五钱银子。
这些早在弹棉花之前季妧就私底下和刘师傅说好了的,谢寡妇也无可奈何。
棉胎弹好,接下来就是做棉被了。
谢寡妇喊了隔壁付大叔家新过门的儿媳妇帮忙,还让季妧跟在一旁学,说以后成家缝缝补补总是要会的。吓得季妧连堂屋都不敢进,借口试新衣拉着胡细妹跑东屋去了。
谢寡妇手脚利落,弹棉花的几天里先给季妧做了两套袄裙,棉衣不急就等等再做。耐不住季妧的催促,也给胡细妹和小安小花各做了一套。
东屋,谢老娘还在睡着,季妧轻手轻脚把新衣换上。
大周的服饰近明制,就拿袄裙来说,典型的上衣下裳。上衣袖口是封口,缘边,有琵琶袖、窄袖等款式;领子加护领;下裙多配马面褶裙和普通褶裙。
谢寡妇给她做的这套是竹青交领窄袖的袄衫,搭烟灰色一片式的褶裙,另一套也是差不多款式。
用细棉布做的内衬,外面一层的布料就比较粗了,颜色也不太正,但搁在普通农家已经算是体面衣裳。
谢寡妇还要给她绣花,季妧没让,倒是请她用细棉布又给做了两套中衣,正好穿在衣服里面。
没有穿衣镜,也不知道效果咋样,不过很合身。谢寡妇虽说在刺绣上不行,但做衣做鞋还不在话下。
胡细妹早把自己那套换上了,不过她还不到穿裙的年纪,因而是上裳下裤的形式。
正在那转圈圈臭美,回头见到换装后的季妧,一下呆住了。
“小妧姐……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娘还说小妧姐买的颜色太素了,年轻的女儿家应该穿鲜灵些。胡细妹却觉得,小妧姐本来就好看,不需要搞那些花里胡哨,这样的颜色反而刚刚好,显得人很、很……很有气质。
胡细妹没读过书,她只能想到好看俩字,“气质”这种说法还是跟小妧姐学的。
季妧知道自己这身体五官底子是不错,但还没养好,现下又瘦又黄的,能好看到哪去。
就故意逗她“那到底是衣裳好看,还是人好看?”
胡细妹犯了难“……嗯……嗯……都,都好看……”
季妧弹了她脑门一下,笑着说“你也很漂亮。”
“真的吗?”胡细妹一脸期待,她今年十岁,正是刚知道讲美丑的年纪。
得到季妧肯定的点头,她欢呼着冲到堂屋,跟谢寡妇呱啦了一通,又跑到院里,炫耀她的新衣服去了。
胡大成还没穿上新衣,就酸不溜秋的一个劲说她丑。
胡细妹冲他吐舌头“你说丑不管用,小妧姐都夸我美了!”
两个人又在院里你追我赶的闹腾起来。
中午留付嫂子吃饭,自然是季妧亲自下厨。
烧的是红薯稀饭,蒸了杂面馒头。
用猪油渣和切厚的冬瓜片炒了一盘菜,又切了几个辣椒和蒜苗,搭上这几天吃剩的一小块五花肉,弄了个小炒回锅肉。
胡家人已经见惯了季妧的手艺,只顾埋头吃没人说话。倒是付嫂子吃一口夸一句,说季妧有这厨艺,就算不会女工也不怕。
吃完饭,忙活到傍晚时候,季妧的六床被子全都套齐了。
暗枣红的粗布被面,细棉布缝的被里,加上新弹的棉胎,看上去都暖和,让人忍不住想躺上去打滚。
两人又忙活到点灯十分,把谢寡妇家的也缝完了。
吃过晚饭送走付嫂子,季妧便提出要回破窝棚。
回窝棚住的事之前就和谢寡妇商量好了的。
谢寡妇之所以同意,一来确实挤不下,二来谢老娘大小便一不注意就弄在炕上,即便勤换洗着,屋里也始终有股怪味,不好再留季妧。
胡良和胡大成推车出来,把棉被和她之前采买的东西都放上去。
季妧硬是把米、面、油、盐这些全都留了一半下来,本来买的时候就买的双份。
熬得猪油她也只要了一罐,至于剩下的棉花和布匹她也没带走,说是给胡良和胡大成的新衣做完后还要给她做棉衣。
谢寡妇哪里能不明白,做棉衣能用得到这些?季妧这是看出她故意没给胡良和胡大成做衣裳,逼着她做呢。
这孩子看上去温和好说话,其实倔性的很。她不在意的,你怎么说怎么做都行。可但凡她决定了的,就必须按照她的来。
谢寡妇拗不过,只能收下,回头更是交代胡良他们,一定要把季妧的好记在心上。季妧没有父母兄弟,家里也没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要是被人欺负了,一定要护着她。
胡良几个自是点头不迭。
谢寡妇让胡良和胡大成趁着天黑,先把东西送到窝棚去,免得村里人看到。不然她一个姑娘家,突然添置这么多,村里那些长舌头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胡诹,就怕还有那眼红的使坏。
季妧又留下来说会话,就提着油灯回去了。
破窝棚在东北拐,谢寡妇家就在村东头,两家都在外围那条线上,这一片人烟不多,比较偏僻。
路过一个更破败的泥坯屋时,突然听到一阵异样的响动。
季妧没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蛐蛐之类的秋虫。
又走了几步,脚步忽然停住
等等!她怎么觉得……像是小孩子的声音?
第29章 满嘴血的小孩
季妧深知自己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多管闲事,她本想置之不理,但只犹豫了一瞬,还是转身朝那间土屋走去。
万一,万一是虐童呢?
土屋没有院子,季妧直接来到门前,抬手轻敲门板“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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