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里面没人回话。
刚刚那个声音虽然微弱却没停,季妧听出来了,确实是小孩的声音,不过已经哑了,在喊饿。
季妧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开始使劲拍门。
手都拍疼了,就是没人应声。
她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门外并未上锁,而是从里面栓上,说明屋里是有大人的。
有人却无回应,还把孩子饿成这样……
季妧看向四周,瞥到西墙上有扇木格窗,她没有停顿,径直走过去戳破窗纸,举高油灯,借着光想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这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手里的油灯差点没掉在地上。
镇定如季妧,拔腿就朝外跑。
胡良在破窝棚帮着收拾,胡大成一个人拉着车往回走,打算回家去接季妧。
老远就见一个人往这跑,等那人呼哧呼哧跑到跟前,他一愣“小妧姐,你怎……”
“跟我来!”季妧抓着他跑回那间土屋,指着木门问他,“能不能弄开?”
她说着,踹了一脚给他看,力道太小,木板纹丝不动。
“这、这不好吧?”胡大成一头雾水,不明白小妧姐大半夜的干嘛要跑人家来踹门。
季妧没时间跟他解释“让你踹你就踹,有什么事我担着,快!再晚就出事了。”
胡大成有点糊涂也有点怕,但他愿意相信季妧,而且娘说了,但凡小妧姐需要帮忙,他们就一定要帮。
他自己虽说还是个半大小子,但没爹的孩子早当家,田地里活没少干,身上自有一股蛮力。
后退到一段距离站定,深吸一口气助跑,抬腿猛踹上门正中的位置。来回几次,紧闭的门板终于松开一道缝,胡大成灵活的把手伸进去捣鼓了几下,门栓便被拨开了。
季妧快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推门看屋里的情况“大成,我留在这,你去把里正叫过来。”
胡大成这下是真摸不着头脑了。
季妧后面又跟了句“你就告诉里正,这里死人了。”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一度让胡大成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快点,你发什么呆?”
胡大成愣愣的被季妧推转过身,跑出好远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口气跑到里正家,见到里正,腿一软差点没跪到地上。
“胡家小子?这是咋了?”里正扶住他问。
“死……死人了。”胡大成抖的几乎说不出话,“小妧姐,说有、有……死人……”
打发走胡大成,季妧单手持灯,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场景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嘶哑喊饿的小孩,守着一具已经冷透的尸体,那尸体的一只手破损严重,血肉模糊,显然是被人撕咬所致。
季妧又看了看小孩血糊糊的嘴,一时竟不知,是死者为了让孩子活下去主动弄破了手指,还是这小孩自己……
她忍着心惊,走过去蹲下,心里默念了句“勿怪”,开始对尸体进行简单检查。
尸僵有所缓解,并且尸斑处于扩散期,显然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但尚未出现尸腐情况,也就是说不足七十二小时。
死者年纪在六旬上下,口腔鼻孔处皆有干涸的血迹,生前应该有出血现象,但不是中毒引起。皮下组织有渗血后出现的淤斑情况,加之尸身发紫、面部尤其紫涨,初步判定,应该是突发脑溢血之类的病症导致的死亡。
在她观察尸体的过程中,小孩依然蹲在旁边,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只是对着那具尸体,机械的喊“饿……饿……”
小脸面无表情,不哭也不闹。
季妧皱了皱眉,难道这孩子智力有缺陷?
不过不管是不是个傻子,他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
季妧方才之所以把胡大成支去请里正,一来出了人命,确实需要里正来主持。还有就是怕胡大成看到这一幕,不小心给说出去。
在这个畏鬼畏神的古代社会,即便是“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读书人都免不了迷信,何况是处于蒙昧状态的村民。
据季妧所知,邻村就有个棺生子,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人已经断气,家人都开始张罗起丧事了,结果产房里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他硬是被生了下来。
医学上有临床死亡和脑死亡的区别。
临床死亡是指心跳和呼吸停止,从外表看人体生命活动已经消失,但组织内微弱的代谢过程仍在进行;脑中枢功能活动不正常,但是尚未进入不可逆转的状态。
而脑死亡则是,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功能丧失,属于不可逆转的一种状态。这时虽然机体的一些细胞还活着,但是作为整体的人已经成为过去时,全部机体功能的丧失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
季妧觉得那个孕妇当时应该还没有彻底死亡,要么已经脑死亡,心肺功能还没有完全衰竭,要么是心肺功能刚刚停止不久,但是胎儿还处于存活状态……不管是哪种可能,对死去的孕妇和降生的婴儿而言都堪称奇迹。
可事实是,那个千难万险才降生的生命,并不受任何人待见。
村里人都喊他棺材子,说他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不详,沾了他就会晦气倒霉,因而没人跟他玩,甚或人人见了他都丢砖头。
一个被母亲用尽最后一点生命力生下来的孩子,尚且被这样看待,若让人知道眼前这小孩敢从死人身上……
季妧不敢深想,趁这间隙,连忙掏出手帕,在里正赶来前把小孩嘴上的血迹和脏污收拾干净。
小孩任她摆布,也不动。
里正还没来,倒是胡良找来了。
他在窝棚里久等不到人,结果在路口看到了自家倒在路边的推车,顺着就找到这里。
屋里那具尸体把他给吓的不轻,但见季妧一个女孩子都面不改色,也不好表现的太窝囊。
季妧看他硬绷着的样子,知道他在这不自在,刚好又有事情让他做,便道“良子哥,你回去帮我端碗淡盐水过来,再带些吃的,好克化的那种。”
淡盐水能迅速补充身体缺失的水分,还能清除口腔细菌,这小孩饿了好几天,也不能上来就给他东西吃,会伤到肠胃。
胡良知道胡大成已经去通知里正,见她是真的不怕,便放心的去了。
他前脚刚走,胡大成就把里正带到。
随里正一块过来的,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村民。
第30章 我养他
这时辰多数人家都是刚吃罢饭,正聚在巷口唠嗑,就见里正跟着胡家小子脚步匆匆走过,觉得肯定出了啥事,便跟了上去。
路上遇见其他人,不明就里,知道有乐子可看,也都跟着走,因此这会儿来的人还真不少。
大家只猜到肯定出了事,却没想到竟是死了人这样的大事!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季妧得知,这爷孙俩是五年前才来到大丰村,捡了这个偏僻的角落住下后,成日里关门闭户,几乎不在村里露面。
而且这老头不阴不阳,还不咋说话,像是个哑子,大家也不乐意和这种奇怪的人来往。久而久之,都快忘了村里还有这户人存在。
也难怪季妧找不到与之相关的记忆,原主就够孤僻内向的了,对着比自己更没存在感的爷孙俩,没什么印象也正常。
议论归议论,人都死了,总得入土为安。
里正点了几个精干的庄稼汉子,又让人把床上的破席子抽下来,就用这破席子一卷,连夜抬到西南坟山上埋了。
像这种鳏寡绝户的身后事,基本都是这样草草掩埋,墓碑都用不着立。
众人一片唏嘘感叹,但其实并没有几个真正伤心。
就连那个小孩,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爷爷被人抬走,也没什么反应。
季妧不知道他是吓傻了,还是天生凉薄。
果然,就有人开始说嘴。
“亲爷爷死了都没掉一滴泪,这孩子可真够没良心的!”
“可不是?他刚到咱们村那会儿我还见过,包在襁褓里就丁点大,他爷爷从我家买了一头正喂崽的母羊,用羊奶把他喂大的!”
“你们也别乱猜,五岁的孩子,什么良心不良心的?依我看,八成是脑子有毛病……”
“啥?你说他是个傻的!”
“要不咋一句话都不说……”
老人的事解决了,孩子却还是难题。
几个婆娘家在那叨叨个不停,里正一脸凝重的踱步。
“你们……”里正开口,其他声音小了下来。
里正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谁家宽裕点的,看看把孩子领回去……也不是长住,先住几天……”
安静的人群哗啦一下又炸了。
大丰村出了名的穷,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还没听说过有领养的。谁愿意养个别人家的孩子?尤其还是这么个古怪性子。
立马就有人接话“那不能是我家,我家五个崽子都喂不饱,再多一个指定得饿死。”
“我家也不行,屋就那么大,炕上挤了七八个,孩他爹天天还都得打地铺……”
扯不出来理由的就开始打哈哈“哎呀,这一个没注意都老晚了,得赶紧回去,不然婆娘得骂了……”
“等等我!咱们顺路,一起……”
人群一下子散了个七七八八。
还有几个没走的,也都有这样那样的借口,之所以留下,完全是看热闹看得半半拉拉,不看完睡不着觉。
里正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这孩子……就还住在这吧,谁家的口粮多,看在孩子可怜的份上,就轮流给送口吃的。”
没人接话,有个中年妇人小声嘀咕“里正家房子大,粮食又多,咋不接自家去?”
旁边人说她傻“他家那个母老虎,能让他接?别忘了当初里正妹子带着他外甥来投奔,那母老虎一句话,里正还不是屁都没敢放。”
季妧对这种处理办法也是目瞪口呆。
说实在的,这个里正谈不上多坏,最大的毛病就是耳根子软,没作为。
但他再怎么说也是一村之长,碰到这种事,村民有拒绝的权利,他却没有。换言之,妥善处理并善后是他这个里正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然要他这个里正做什么,当吉祥物吗?
“里正叔。”季妧试图讲道理,“这样是不是不太妥?他才五岁,还没有照顾自己的能力,而且把个孩子单独留在这里,万一再出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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