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这次之所以殷勤为方小姐牵线,除了丰厚的赏赐外,主要是因为心里那点微妙的不舒服。
不面对季妧时还好,一面对季妧,这种不舒服就会扩大。
去年,季妧出事那阵子,家里人出于好奇,问她有没有在白府见过季妧,知不知道些内情。
她说没有。
但其实,在白府,她和季妧是见过面的。
那是季妧被第二次卖进白府,因为撞了柱的缘故,送进府内时人还是昏迷的。
相师选定的吉时在三天后,她便被关进了柴房。
郭玲出于好奇去看了眼,几乎已经断气的季妧偏偏那么巧醒转了过来。
她起初看郭玲的目光是陌生的,慢慢才想起来似的,沙哑着出声,求郭玲帮帮她。
郭玲怎可能为了一个同村且不熟的人得罪主家,尤其季妧带血的手抓脏了她的裙角,弄污了她新做的裙子。
她厌恶又鄙夷,将人一脚踢开,又说了些讽刺的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郭玲一心想做体面人,即便看不起那些穷酸乡亲,每次回来,仍像个真正的小姐那样,对每个人都端庄有礼。
之所以在季妧面前肆无忌惮,暴露真实的一面,无外乎是因为季妧快要死了。
哪想到她命那般大。
郭玲担心季妧回村后会到处说她坏话,近一年探亲的次数抵得上以往数年,每次回来必然旁敲侧击,得到否定的答案才松口气。
季妧是识趣的。
如果她老老实实在大丰村呆着,安安分分过她的日子,郭玲也懒得在她身上费神。
如果宋璟没考上秀才,郭玲更不会插手管他俩的事。
可宋璟考上了,而且日后注定前程似锦。
那就意味着,季妧也有水涨船高的一天,甚至会和宋璟一块去京城。
京城是郭玲新的开始,她不想在那里见到、曾经见过她丑陋面目的季妧,就这么简单。
这一晚,郭玲做了个好梦。
孟氏却是彻夜失眠,睁着眼直到天亮。
季妧也听到了消息。
宋璟说过,科试在九月中旬进行,九月二十出的成绩,如今五天已经过去,不知他还回不回村,还是乡试之前会一直留在县学。
季妧一边想事情一边往前走,打算去史勇家借点工具,走到路口拐弯的地方,见旁边巷口一个妇人似是崴了脚,弯腰扶着墙壁一动不动。
季妧从旁边过,总不好视而不见,就走过去问了句需不需要帮忙。
那妇人抬起头,季妧一怔。
没想到如此之巧,妇人竟是孟氏。
开榜那日,看热闹的人群从季家转战到宋璟家时,她也跟去了,是以是见过孟氏的。
如今近距离细观,才算把孟氏和想象中的人物彻底对上号。
孟氏给人的感觉,和乡下常见的那些妇人很不同。
头发抿的一丝不苟,一身旧衣也浆洗的干干净净,光看就知道是很讲究的人。虽然由于前些年的劳苦,额头眼角的纹路明显,但仍能从眉眼间看出些年轻时的风韵。
宋璟的清秀大概有七分承自于孟氏,不同的是,孟氏属于细眉细眼,宋璟的长眉星目大概是随了父亲……
季妧意识到自己跑偏了,赶忙把思路拉了回来。
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猝不及防之下见到喜欢的人的母亲,总是有点尴尬的。
而且孟氏的面相,看上去就像是对人对己都很严厉的那种性格。
出乎意料的是,孟氏先开的口,语气也称得上温和。
“你是老季家的妧丫头吧?”
季妧有些纳罕她竟然认得自己,应了声是。
“不过我已从季家分出来了。”
“这个我倒是也有听说过,一般姑娘家做不出这事,你是个有主意的……”
这话听不出是夸是贬,孟氏也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转而道“我不小心崴到了脚,能不能麻烦你把我送回家?我家不远,就在这条巷子往里。”
便是寻常人,这种请求季妧也不会拒绝,何况这人还是宋璟的母亲。
她垮起孟氏放在地上的菜篮子,另一只胳膊穿过孟氏臂弯,搀着她往前,同时留神观察着孟氏的步态,打算情况如果严重的话,就背着孟氏走。
好在孟氏瞧上去并不像多吃力的样子。
到了家门口,孟氏打开门,请季妧进去坐坐。
季妧想着孟氏既崴了脚,没有把人撂在门口的道理,便没推辞。
这座宅子是孟里正的,堂屋和灶房看上去比较老旧,相对的东西屋要新一些,应该是接他们母子回来时新加盖的。
环境说不上简陋,但也没有多好,不过屋里屋外归置的都很利落,靠南边院墙,还辟了一块菜园子。
这里虽不是宋璟自小长大的地方,却是他目前的家。在宋璟本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造访了他的住所,季妧心里有种隐秘的快乐,就连院子里的一草一木,瞧着都别样的熟悉和亲切起来。
不过不自在也是真的。
变相的见家长啊,自在得起来才怪。
季妧本想把孟氏扶到堂屋,孟氏却指了指西边的屋子“去那吧,那是璟儿的房间。”
季妧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孟氏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但观孟氏面色如常,又觉得是自己做贼心虚。松了口气,依言扶孟氏进了西屋。
然而她这口气显然是松早了。
第299章 孟氏出招
宋璟的房间和想象中一样,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望到头。
除了炕床,只有一张拼接的桌案和一个高凳,此外再没有旁的东西。
炕上的被子铺叠的很整齐,由于主人长时间未归,还搭了层罩布。炕柜的门半开着,有片衣角露了出来。
桌案上只搁了笔墨和寥寥几册书卷,不像后世的学霸那样堆得满满的,毕竟纸书昂本,而且宋璟长时间住在书院,回来的少。
季妧想象着宋璟坐在书桌前,认真读书写字的样子,嘴角微翘了翘,意识到后又迅速收起。
扶孟氏在炕沿坐下。
想了想,还是询问道“你觉得如何?不舒服的话要请大夫,或者我可以帮你看一下。”
孟氏摆了摆手“不碍事,感觉好多了。”
既然没事,季妧打算告辞。
孟氏却让她别急着走。
“我素日里很少出去,也没人往这边来,想找个说知心话的都找不着,今日见你觉着亲切,不介意陪我聊聊天吧?”
说着指了指对面的凳子。
她都这样说了,季妧没法拒绝,只好走过去坐下。
然而聊什么呢?
季妧从未有过类似的经历。
此刻面前坐着的若是别人,不管是谁,她都能从容应对。但面对孟氏,总有种莫名的拘束。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屋及乌?因为在乎宋璟,所以连带着也在乎起他母亲的看法?
季妧表面看不出什么,脑子里已经控制不住万马奔腾。
孟氏显然没有这种顾虑,话头也是她挑起的。
一个母亲和人聊天,她的话题十有会围绕着自家孩子,孟氏也不例外。
她和季妧说了很多。
从宋璟出生,到咿呀学语,到蹒跚学步,到启蒙读书,再到家逢变故。
包括她带着宋璟投靠无门、母子俩挤在镇上那间四处漏雨百户杂居的破房子里、宋璟瞒着她去给饭馆客栈端碗洗盘子做苦力……
季妧全程安静的听着。
这是她不了解的宋璟,也是她想要了解的宋璟。
如果没有后半截,眼下的状况其实很像,到男友家里,男友的妈妈拿出相册,一页页翻给她看,给她讲解每一张照片背后或趣或囧的故事,然后她再拿这些去调侃男友。
然而,宋璟的童年,有趣的事实在乏善可陈,似乎所有的快乐全在五岁那年戛然而止,之后的日子,像是浸泡在黄连里。
外面到处传他们母子的遭遇,听的人了不起唏嘘感叹两句,个中苦处,谁又能真正体会。
尤其是宋璟,他当时才多大啊,却要经历那些……
人都说出淤泥而不染者难,宋璟却并没有被这些遭遇所感染,仅凭着汲取到的零星温情,长成了如今温和坚忍的模样。
他的不易,可想而知。
孟氏的不易,也可想而知。
季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是滋味之余,蓦然觉出些不对。
孟氏为何要跟她说这些?
有个让人引以为豪的儿子,逢人就喜欢谈论夸耀并不稀奇,但也没必要说得这般详细。
莫非……孟氏已经知道她和宋璟的事了?
是孟氏自己发现的,还是宋璟自己坦白的?
季妧有种拐了人家儿子然后被人当场戳穿的感觉,面皮不自禁的发紧。
再联想到巷口发生的事,几乎可以肯定,孟氏所谓的崴脚应该也是个借口,目的大概是想和她关起门来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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