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良环死活拦着不让。
“姑爷体恤夫人你身子不好,已经事先吩咐过了,不让扰你睡梦,夫人你就别折腾了。何况那人虽是姑爷同窗,也只是一个书院读过几年书而已,并无功名在身,小姐实在犯不上……”
任盈珠摇头。
“话不能这么说,夫君素日里往来的人甚少,能让他这么晚在书房招待的,必不止同窗这么简单,想来关系应该很好,便是没有功名,我、我也该……”
没等把话说完,又是一阵猛咳,直咳到浑身无力。
良环扶她躺下。
“小姐你先歇会儿,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
良环一口气跑到厨房,进门就问“慈姑,药煎好了没?”
蹲在炭炉前看火的慈姑摇了摇头“还要等一会儿,夫人又咳了?”
“可不是!以往只是身子弱,今年也不知怎地,入了秋就咳个没完。”
良环寻了个矮凳在慈姑身边坐下。
“你说咱们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那么多青年才俊任她挑选,她却偏偏看中了姑爷……当然,姑爷也挺好的,既饱读诗书,又温文尔雅,对咱们下人说话也十分有礼……”
眼前晃过那张儒雅清俊的脸,良环的脸不禁有些红。好在背对着油灯,慈姑又一心盯着药罐,并没有发觉。
“只可惜姑爷这家境,跟之前与小姐议亲的那些人家实在是不能比。
小姐嫁过来,不但要住赁来的宅子,整个宅子还没小姐在闺中时的院子大。怕伤姑爷颜面,连丫鬟都没敢多带,就带了你我二人和贾嬷嬷。
贾嬷嬷这几日还被吩咐去伺候姑爷的老娘了,就因为她俩年岁一般大,能说到一块去……小姐也真是煞费苦心。
只苦了咱们这些做下人的,以往在府里,洒扫浣洗这些粗活,哪里轮的到咱们做?”
说到这,良环看了看自己的手,皱眉道“这才几天,我的手都变粗了。”
慈姑听惯了她的抱怨,也没当回事。
良环没得到回应,碰了碰她“你心里就不委屈?”
慈姑老实摇头“不委屈,这些活我以前在府里也是干惯了的。”
良环这才想起,慈姑和她是不一样的。慈姑在府里就是最低等的丫鬟,专门洒扫看门的。
也不知小姐为何就挑中了她……
挑了她也好,慈姑老实,而且任劳任怨,许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推给她她也不说什么,闷不吭声就把活给干了。
活有人干,落差却难填。
“以前在任府吃的好住的好,再看现在……府里的姐妹还不知要如何嘲笑你我。”
“姑爷眼下俸禄不高,已经尽力不屈着小姐了,小姐都没说什么,咱们更没有什么说的。”
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不过想想这狭小到勉强才能分出个前后院的宅子,良环心里还是沮丧。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慈姑道。
“你怎知快了?”良环反问。
“姑爷是状元,在我们乡下老家有一种说法,状元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注定要当大官、做大事的。”
良环一副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你见识短。你们乡下八百年出不了一个状元,比作星宿也不奇怪。可这里是京城,状元再金贵,三年至少也能出一个,并不是人人都顺风顺水的。”
慈姑想了想,摇头“姑爷不一样。”
良环实在和她说不到一块去。
不过想想,她说的好像也没错,老爷也曾说过姑爷将来必定不凡的话……
在她出神的功夫,慈姑已经把药滤好了。
良环瞥了眼另一个炭炉,问“那是要给姑爷送去的?”
“观言刚刚让我烧几个菜,又烫了酒。天冷,酒喝多了不好,就又煲了汤。”
良环眼珠一转,很快又把想法摁了下去,拿起托盘接过药碗。
“药交给我就成,你记的把汤给姑爷送去。”
慈姑点了点头,又坐下看火去了。
书房里说笑声不断,似乎宾主相谈甚欢。
“我鲁驭是真没想到,堂堂的新科状元,礼部尚书的乘龙快婿,竟然住在这种地方……还以为至少得是高楼广厦、温香软枕。”
鲁驭看着对面的宋璟,话里已带了几分醉意。
宋璟也喝了同样多的酒,只是他并不容易上脸,是以看上去没事人一样。
“你也是来跟我绝交的?”他问,仿佛在说一件十分寻常的事。
鲁驭撑着着桌子边沿,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我可没有吴荣膺和李冠春那般的傲气,你们同中秀才、同中举人、同中进士,而我只是一介白身,蒙你这个状元郎惦记,写信将我唤来京城……我这后半辈子可全靠你提携了,哪能跟你绝交?来,碰一个。”
两个酒盅在空中相碰。
宋璟仰颈,一饮而尽。
鲁驭却没有喝。
他擒着酒杯,醉眼惺忪的打量着宋璟。
“我就是好奇,你为何会走这么一条路?我也想问问,你想要的那些,都实现了吗?”
第595章 还不够吗
“我就是好奇,你为何会走这条路?我也想问问,你想要的,都实现了吗?”
面对鲁驭的质问,宋璟脸上的笑顿了一下。
仅仅是一下,便复笑如旧。
“实现了。”
鲁驭直起上半身,四面八方胡乱戳点了一通。
“仅是如此?”
“如此,不够吗?”
宋璟反问。
“不必在翰林院苦熬,不必去六部廊房坐冷板凳,锦绣铺路、官袍加身、极目皆是坦途,多少人碌碌一生孜孜以求的东西,我都有了,还不够吗?”
“那你可还记得,乡试前你跟我说过什么?
你说,等乡试结束,你就去跟季妧提亲。
你还说,若明春能中进士,不管是入翰林院还是外放当个小县官,你都会带着季妧,尽量不让她和你娘独处。
你更说过,要做一个清廉之官,一个为公为民之官……
这些,可都实现了?”
至此,宋璟脸上的笑彻底消失。
他抬眼,眼中温润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
“人是会变的。”
顿了顿,又道“人也不能贪心。”
鲁驭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拍桌哈哈大笑。
“玩笑而已,还认真上了?
人季妧已经有了归宿,我特意打听过,夫妻俩日子过得好着呢。你现在也是娇妻在怀官运亨通,说明什么,说明皆大欢喜,一切都是天意!
来,不说那些了,咱们喝酒。”
接下来两人再未说话,只沉默对饮。
也不知过了多久,鲁驭轰然趴倒在桌上,脑子已经不清醒了,嘴巴犹自说着胡话。
“我,对你,很……失望,你的抱负……嗝,呢?”
“那些真、真是你想,要的?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笑、笑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负了多,多少人……”
更深漏静,一人独坐。
宋璟看着酒杯,垂眸轻笑。
“最想要的得不到,最不能负的也负了……有什么要紧。”
将最后一盅酒饮尽,宋璟微有些摇晃的站起身。
稳住身形后,唤来小厮观言,让他将鲁驭送去仓促收拾出来的那间“客房”。
“大人,那你……”
观言本有些不放心,话才出口,看见来送汤的慈姑,没再多嘴,搀着鲁驭走了。
“姑爷,夫人吩咐给你煮的汤。”
“放下吧,有劳了。”
慈姑也不多言,收拾好圆桌上的杯盘狼藉,将汤盅连着汤碗放上去,又打来一盆温水搁在洗漱的盆架上,便退下了。
宋璟并没有喝那汤,洗了把脸,坐在书桌后的圈椅里出神。
慈姑送完汤回去交差。
任盈珠听说客人已经被送去歇下,犹豫了一会儿,问“姑爷可有说何时休息?”
良环最懂任盈珠的心思,替她把心里话问了出来“姑爷今夜是回房还是?”
不怪她有此一问,实在这事不是一回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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