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观言说,他家大人以前就这样,所以书房不仅洗漱用具齐全,连休息的床榻也有。
慈姑回道“姑爷没说。”
“姑爷不说,你就没问?”
“夫人没让我问。”
“你这个榆木脑袋!”良环气得跺脚。
任盈珠轻咳着打断她俩。
“不怪慈姑,是我觉浅,夫君又常处理公务到很晚,顾虑我才会……”
“再是如何,你们才新婚没几天,姑爷他不该这样冷落夫人。”
任盈珠摆了摆手。
“谁让我自己不争气,常日里病歪歪的,弄得一屋子都是药味……他歇在书房也好,免得过了病气。”
“夫人你等着,我去把姑爷给你请来。”
话音撂地良环就跑了出去。
任盈珠盯着晃动的珠帘,若有所思。
片刻后收回目光,看向慈姑。
“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
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至于休妻,更不至于沦为同僚间的笑话……
可是慈姑,我也不想的。
我头一回见到他,心里就有了他,我就是想多看他两眼,没想到父亲会出手……”
慈姑听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
“姑爷休妻,不是因为前头那个犯了七出?跟老爷有何关系。”
任盈珠叹了口气。
“方玉芷原是不肯放手、还要纠缠的,直到她爹突然遭贬……还有,父亲私下见过宋璟,这事我也知道。你说,会不会是他威逼宋璟,宋璟才会答应娶我?”
慈姑摇头“这个,奴婢不知。”
任盈珠盯着跳动的烛光,失神喃喃“难道我猜错了?他心里其实是有方玉芷的……”
良环站在书房外,想着里面的人,满腔替自家小姐出头的热血突然就没了。
她整了整头发和衣裙,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手轻拍房门。
屏息等了一会儿,听到一声清润的“进”。
良环推门进来,小心翼翼看了眼书桌后闭目养神的宋璟。
心头重重一跳,赶忙垂下了视线。
姑爷似乎喝醉了……
喝醉后的姑爷,瞧着与往常十分不一样呢……
宋璟睁开眼,看向良环,问“有事?”
良环这才意识到,自己进来到现在,竟然一直忘了说话。
俏脸霎时间涨的通红。
“姑、姑爷,夫人让奴婢来问你,今夜可、可回房安歇?”
宋璟捏着眉心的手顿了顿,放下后,随手拿起一份卷宗样的东西在手里翻看。
“今日故友相逢,心里高兴,就多饮了几杯,一身酒气,还是莫要去扰夫人了。”
这话实在太过客气,夫妻俩,有什么扰不扰的。
良环心中这么想,只可惜脑子晕乎乎的,嘴巴怎么也张不开。
诶了一声,又看了宋璟一眼,这才退出门去。
带上门前,瞥见圆桌上动都未动的那盅炖汤,犹豫了一下,柔声提醒道
“那汤精心炖了许久,醒酒又养胃,姑爷多少喝些。”
宋璟点了点头,说了声多谢。
良环心里揣着个小鹿,脚步轻快的回了内院。
“今晚又睡书房?”
虽然早有这个心理准备,骤然听闻,任盈珠脸上还是掩不住的失落。
“小姐不要多想,姑爷也是怕酒气熏到小姐。”
这欢快的语气,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
任盈珠抬起头,目光在她亮晶晶的眼睛和红润润的脸蛋上停了停。
“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第596章 有备
书房终于安静下来。
宋璟站起身,打开身后的小书橱,将最底层的书全部移走,露出个上锁的小木匣来。
返身坐回原位,将木匣置于桌上,开锁后,从中取出厚厚一摞书信。
逐一拆开来看,信的落款全是孟广孝——孟里正的大名。
自从宋璟进京赴考,每半个月都会写封家书回去。
家书分两封,一封送至宋家村给孟氏,一封则送至大丰村给孟里正。
对此,孟里正十分感动。
因为早年间的一些事,孟氏一直对他这个长兄心怀芥蒂,他也自觉愧疚的慌。但宋璟是个明事理的,对他并无怨怼,反倒时刻记得他偷摸给的那些微不足道的援助。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舅甥之间虽无嫌隙,却也算不上多亲近。没想到人离开了大丰村,联络倒比以往更紧密了。
其实来信也没别的要紧事,就是日常问候,顺便说说他在京中的情况。
孟里正的回信也很干巴,无外乎就是叮嘱他保重身体、时刻上进、不要惹事,还有就是要好好孝顺孟氏,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但就是这么干巴的信,宋璟却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
因为在信中,孟里正偶尔也会提一下村子里的事。
譬如谁家儿子娶了媳妇,谁家女儿找了婆家,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新得了一个娃娃。
譬如村中新起了三个作坊,乡亲们都进作坊做事,一门心思赚钱去了,惹是生非的少了,大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
再譬如村中可能要办学塾了,凡是进作坊做工的人家,孩子都能免费入学,外村的交了束脩也可以去读,交不起束脩的亦不用愁,学塾会给聪明的学生发奖学金和助学金……
这些,孟里正写的津津有味,事无巨细。
但作坊是谁办的,学塾又是谁建的,却提都没有提。
尽管如此,宋璟还是从这字里行间,看出了一个人的影子。
于是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因为只有在这些信里,他才能得到片刻喘息,才能放纵自己去想一些遥不可及、不切实际的事。
看得次数多了,他甚至做过一个梦。
梦里他一身粗布青袍,回到了大丰村,成了新学塾的一个夫子。
他在给孩子们上课,朗朗的读书声中,以至于忘了时间,直到一道窈窕曼妙的身影出现在学塾门口,双目清湛、眉眼含笑,招手唤他回家吃饭。
他紧忙合上书册,不顾满堂哄笑声,嘴里说着来了来了,脚步已经迫不及待向那女子奔去。
两人聊着中午吃什么、下午要给学生们讲什么,手牵着手回了家。
在梦里,这似乎是很寻常的场景。
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比跨马游街那天还要开心,以至于开心到笑出声来。
为此还把观言吓了一跳——观言是宋璟于上京路上救下的,后来就跟了宋璟,专给他跑腿,即便那时的宋璟根本给不了他工钱。
自从跟随宋璟,观言时常都能见到他笑,但从未见他那样笑过。他觉得大人肯定是魇住了,于是便将人叫醒了。
宋璟醒后,头一回对他发了脾气,然后又道了歉。
再之后,他试图续上那个梦,可是都失败了。
直到某天晚上,他伏案而眠,又回到了那个场景——他合上书册,迫不及待向门口那女子奔去。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努力,无论他步子迈多大,就是到不了她面前。
明明只有三五步距离。
他跑得大汗淋漓、心急如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之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美梦终成魇。
回忆至此,那种无力与撕裂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宋璟闭了闭眼,平复下心情继续看信。
一封封看下去,在轻松愉悦之中,很快来到了倒数第二封。
才看了几行,眼中刚浮现的几缕浅淡笑意,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这封信是七月下旬从大丰村寄出的,信中,舅舅破天荒提到了季妧。
先是详细描述了季妧与他夫君的恩爱种种,然后似不经意的提起了一件事——季妧有孕了。
用词十分笃定,说村里人都在传,十有是真的。
宋璟还记得初看这封信时,像是重重挨了一闷棍,脑子空了整整一天。
如今再看,还是如此。
这种感觉,和他刚得知季妧嫁人时一样。
季妧嫁人的消息,他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的。所有人都瞒着他,是鲁驭打听来告诉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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