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枝上槑
关山将季妧紧握的那只手掰开,轻缓的揉按着她掌心掐出的印痕。
“好在泰叔来的及时,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我从殷氏手上救了下来。”
杀子现场被人撞破,殷氏却没有丝毫悔愧之意,她告诉寇泰,大儿子已经害死了她的夫君,很快就要祸害寇家满门,老夫人和她的梦正在一点点的应验,所以这个祸害绝对不能再留。
寇泰是家生子,同寇安世一起长大一块上战场,于他而言,寇安世亦兄亦友,更是一辈子都要听命效忠的主子。
寇安世临死前有遗命,除了将妻儿托予他照看,还要求他像敬畏自己一样,听从殷氏吩咐。
所以殷氏的命令他违抗不了。
同时他也清楚,殷氏的态度尚且如此,老夫人若是知道了大公子的存在,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个时候,他想到了狄娘死前那番话,
寇泰认同了殷氏的话,并且以“母杀子有伤天伦”为借口,主动请缨。
殷氏痛恨这个给她带来不幸的大儿子,狄娘的死让她心口积郁的那口气无处发泄,头脑一时发热便做出了刚才那番举动。等冷静下来,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毕竟她这辈子还从未害过人。
但祸害还是要除的。
有人代劳,不必脏自己手,她当然愿意。
这个时候殷氏还是全心信任着寇泰的,因为她知道,谁都有可能背叛寇家,只有寇泰不会。
果然,她前脚刚回自己院中,寇泰就抱着一具尸体跟来复命。
殷氏的目光从那张了无生气的小脸上匆匆一瞥,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她仓促别开头,不肯再看第二眼,吩咐寇泰随处找个荒山野地把人埋了。
季妧简直要拍掌了。
长子的死,终于换来了殷氏的一滴眼泪,这眼泪太值钱,也太廉价。
“是泰叔做了手脚?那之后你被送去了哪里?”
“泰叔彻夜疾驰,去了距离边关甚远的一个村庄,他要在天明之前赶回府中,天亮之后就要护送灵柩返京,时间太紧,他便挑了户看起来还算殷实的人家,给予重金,希望他们收养我。”
寇泰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有三,其一是没有护好主子,其二是同意大公子顶替二公子上战场,第三件便是送养这事。
他挑选的那户人家只有老夫妻俩,膝下有一独子在镇上做工,不常回来,老两口膝下空虚,又有重金可收,自然欢喜的很,还连连承诺一定把孩子当自己亲孙子疼。
最初他们确实做到了,但坏就坏在这重金上。
之前儿子没取妻,是因为眼光高,看不上村里的人家,反倒看上了镇上一个娇气姑娘。
姑娘好看,聘金要的也高,他们家虽然光景还算可以,却也只是在村里,放在镇上压根不够看。
这突然天降横财,立时就砸昏了头,在镇上置宅子、娶娘子,一气呵成、羡煞旁人。
俗话说财不露白,一个乡下小子突然之间变得如此阔气,若说其中没有蹊跷,谁信?
很快,他身边出现了些狐朋狗友,不久之后,他染上了赌瘾,仅仅一年半的时间,钱财败光,宅子典当,娇气娘子丢下襁褓中的儿子和离改嫁,自己也被追债人打折了一条腿灰溜溜回了乡下。
老两口既要伺候断了腿的儿子,又要照顾自己的亲孙子,哪里还顾的上一个外来的孩子。
第695章 我的母亲
老两口也有顾虑。
那个贵人虽然不曾说过还会再来,但万一呢?万一他一时兴起来看孩子,到时再给他们一大笔钱,家里的日子不就又能变好了?
存着这个念想,他们对收养的孩子也不算太坏。
但是一年过去,两年过去……贵人连个音信也没有,显然是不会再来了。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差。
儿子成了废物,孙子又太小,全靠老两口刨地养活,生活的重担趋尽了心中的良善,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止的抱怨和谩骂。
那个孩子的存在也开始刺眼起来——如果不是他,如果没有那笔横财,他们本本分分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本不至于如此。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可想而知。
关山六岁那年,上山捡柴禾,被村里人推进山坳摔伤了腿,等他爬出山坳,回到村里,天已经黑透了。
没有人去找他,也没有人给他留门。
关山话少、不闹,出生如此,五六岁时依然如此。村里人都说他是傻子,其实他那时就已能看懂别人的脸色。
他知道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拍了两下,门不开,便就不拍了。
将捡来的柴禾抱进怀里,在墙壁和大门的夹角处蹲下去——这样的情况发生过太多次,他知道该怎么应对。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回到山里,哪怕找个山洞躲起来,也比这里暖和。可那样的话,第二天又要饿上一天肚子,而且他腿伤了,走不动了。
时值隆冬,腹中饥饿、衣衫单薄,还要面对凛冽寒风,不多会儿身上就没了热乎气,四肢也一点点失去知觉。
关山觉得自己可能等不到第二天了,然后他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寇泰万没想到再见大公子会是这样的情景。
门拍响了,屋里的灯亮了,他将冻僵的大公子抱进屋,放到仅有的一张暖炕上。
五六岁的男孩子,身上没有几两肉,与炕那头的呼呼大睡的亲孙子简直是鲜明对比。
瘦成这样,比他小的孩子都能不费力的将他提起来,怎么能不受欺负?
可当初他送过来时明明、明明……铁血汉子几乎流下泪来。
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那浑身的伤。
除了摔打出的新伤,还有许多旧伤,寇泰认得,那都是藤条抽出来的。
一道道看下去,直看到目眦欲裂,寇泰拔剑就要砍了那老两口。
老两口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冲他磕头,一边哭求一边忏悔。
他们的独腿儿子却要嚣张的多,口口声声他家把孩子养了这般大,恩将仇报到哪里也说不通。
寇泰处于极端愤怒的状态,什么话也听不进,只想杀了这家人。
关键时刻,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对上大公子平静到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寇泰恨不得拔剑砍了自己。
怪来怪去还是怪他——这家人是他选的,他留了足够庄稼人富富裕裕过一辈子的钱财,以为这样他们就会善待大公子,谁承想反而害了大公子——最该死的是他!
寇泰悔恨无极,顺着大公子的意收起剑,让老两口去灶间烧碗热汤送来,他亲自伺候大公子喝下,等他稍缓过来,就脱下狐裘将人包裹严实,连夜离开了那个村庄。
临去之前,那个独腿儿子还大言不惭问他要辛苦钱。寇泰直接将他那条腿也踹折了。大公子只说不杀那老两口,可没说要对他们的儿子留情。
季妧已经许久没说话了。
她趴在关山怀里,搂着他的脖颈一动不动,若不是感受到肩胛的抽动,还有胸口处的濡湿,都要以为她睡着了。
关山捧起她的脸,她摇头闪避着,死活也不肯出来。
关山叹气“你这样,就不说了,天也不早了,睡吧。”
他已经尽量一笔带过,挑些不会惹她触动的事来说,无奈季妧的脑瓜太过活络,他自己都不觉得如何的事,她却难以忍受。
关山不想让季妧哭,但季妧的眼泪就像是一味良药,让他因回忆而僵冷的心,一点点又有了温度。
“不睡,你也,不许睡,继续、继续往下说……”
季妧将脸深埋在他颈窝,鼻音浓重到几乎听不清。
“那几年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寇府败落、老夫人逝世……”
败落的寇家几乎全靠寇泰支撑,他难以分身去看大公子,而且接连的变故更坐实了所谓的梦境。殷氏别说回心转意了,她连最后一丝愧疚都没了,甚至请了镇邪诛鬼的法师进府,要作法让作祟的亡魂永世不得超生。
寇泰看在眼里,更不敢提大公子还活着的事。
他安慰自己,在农家太太平平过完一生,总比死在亲生母亲手下的好。
幸而、幸而腾出时间走了这一遭!不然害死大公子的就是他了。
经此一事,寇泰再也不敢把大公子交给任何人,只有带回京城。
将大公子藏于京郊一处庄子上,怕被人发现端倪,甚至连仆人也不敢请。一个人分作两下跑,又不能天天来,每次来时都是深夜……
关山早已具备了自己照顾自己的技能,只除了煮饭。但为了不饿肚子,久而久之他便学会了煮咸菜粥。
正是贪玩好动的年纪,关山却只能待在那个简陋的庄子里,连大门都不能出。不过也正因如此,反而有比常人多出数倍的时间去识文习武。
寇泰见他悟性极高、进步神速,简直欣喜若狂。
府里的小公子至今连站桩都站不稳,殷氏过于溺爱小儿子,不肯让他吃一点苦,可将门子弟,不经摔打,哪能成才?
寇泰正痛心主子的衣钵无人传承,没想到竟在大公子这看到了希望,自此更是倾囊相授。
一晃七年过去,太平的日子终于到了头。
寇泰足够谨慎,但有个词叫百密一疏,多年间他一直往京郊跑,一般人或许不会注意,却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
那个人就是府上的二管家金申。
当初寇府败落,散了府中大半下人,金申也在其间,但他不肯走,硬要与寇府共存亡。后来因为习武不习武的问题,殷氏对寇泰生了嫌隙之心,慢慢便倚重起了金申。
金申上位二管家不久,就立了大功。
当殷氏被领进那个庄子,亲眼看到那张和小儿子一模一样的脸时,险些晕厥。
“祸害、祸害……杀了他……杀了他!”
从喃喃自语到大声嘶吼,惊惶过后,她的脸上只余一片杀意。
寇泰闻讯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倒了一地的人,都是殷氏带去的,包括金申。
孤立无援的殷氏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关山,眼中除了恐惧和憎恶再无其它,尽管关山的剑并不曾指向她。
见到寇泰,她气急败坏,厉声斥责寇泰背主忘恩,把将军的嘱托全都抛在了脑后。
寇泰沉默着走到关山身边,取下关山手中的剑,让他跪下。
关山不肯跪,殷氏也不需要关山跪,她的要求只是让这个大儿子彻底消失。
“泰叔为了保下我,便提出送我去从军。他告诉殷氏,沙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了,是命;活下来,就有机会帮寇家挣军功。”
寇家想要重新站起来,只能靠军功,而军功是要流血流汗甚至豁出命去挣的。
殷氏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同意了。
上一篇:据说我的亲生爹娘是极品
下一篇:宫阙有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