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2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如此这般,她越劝自己,心里越烦躁,蒙在被子里也隔绝不开这股不安。

  顾燕时最后就是在这股烦躁里睡过去的,迎来了大半日的噩梦。她睡得浑浑噩噩,傍晚醒来时身上的酸痛好似更厉害了些。

  她有气无力地开口唤人,兰月疾步近来:“姑娘醒了?许是这几日累狠了,姑娘睡着睡着就烧了起来……现下可感觉好些?”

  顾燕时这才知自己病了,抬手碰了一碰额头:“还好。”放下手,她又道,“我渴了。”

  “姑娘稍等。”兰月边说边先去燃了灯,又倒了水来,坐到床边,喂给她喝。

  顾燕时心神无力,原顾不上多去想事,无意中却注意到兰月神色闪烁,目光一定:“怎么了?”

  兰月抿唇:“那位嫣太嫔……”

  顾燕时浅滞:“又来了?”

  “嗯。”兰月点点头,“姑娘刚睡下她就来了,软磨硬泡地待了好一会儿。我们说姑娘病了,她只当是拿来堵她的说辞,刻薄挖苦的话也说了不少,还说……还说……”

  “说什么?”

  “她说姑娘那点心思,她清楚得很……若姑娘不肯帮她,她就把这事嚷嚷得满宫都知道,拼个鱼死网破。”

  兰月的声音放得极低,在昏暗的光火中,听来十分压抑。

  顾燕时呢喃:“是个麻烦。”

  有些事,私下里再晦暗都不怕,却不能放到台面上。

  她循循沉息,抓住兰月的手:“我告诉你件事,你不要跟别人讲。”

  “什么?”兰月面露惑色,顾燕时环顾四周,见门外窗外都没有人影,才敢将白日里的事情照实与她说了。

  兰月听得面色发白,僵了良久。却没有太多讶色,只是叹气:“欸!奴婢先前就觉得……陛下对姑娘怕是有几分意的,可奴婢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主动走这一步,是不是?”顾燕时轻轻问她。羽睫低垂下去,盖住万千心事。

  兰月点头:“是……”

  “我只觉得既看明白了,就不必空耗,妄作挣扎有什么意思呢?”顾燕时说着,搭在被面上的纤手紧了紧。

  “但有了这档事,嫣太嫔就真的会害死我。”

  若她清清白白,尚且要怕重口烁金。

  现在……现在她怕被“捉奸在床”。

  兰月蹙眉:“那……姑娘不妨去同陛下说说。总归陛下对姑娘有心,当为姑娘扫清这些麻烦才是。”

  “不行的。”顾燕时摇头,脑海中又浮现起岚妃的死状。

  她略过岚妃之死未提,斟酌着只说:“九五之尊,杀伐决断。对我不过一时兴起,哪里真会费那么多心思。我若让他嫌麻烦……说不准哪天就没命了。”

  就像岚妃那样。

  而即便不给他添麻烦,她也觉得,自己早晚是会走到那一步的。

  这个人既阴晴不定,又心狠手辣。现下是对她正新鲜,便还愿意迁就三分。可等他来日腻了,她就会变成他这个“明君”身上的污点。

  如果哪天他将手伸到她的脖子上,她一点都不会意外。

  顾燕时小小地瑟缩了一下,叹气:“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下,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

  入夜时分,急雪再度席卷而来,一夜又一日都没停。

  好在自新君继位起,每月十四至十六总要免朝三日,从前朝臣们只觉新君勤勉,每月歇上这三天无妨,便也无意过问。如今这雪一下,更不免有人庆幸还好能免朝。

  腊月十六日,苏曜在清朗月色下回到紫宸殿。宫人们早已备好热水,以供沐浴。

  他褪去外衣,只一袭雪白中衣穿在身上,边踱向汤室边问:“静母妃没过问?”

  随在身侧的小宦官束手回道:“静太嫔这两日不曾来过。”

  苏曜足下一顿,正穿过殿门望向汤室中缭绕热气的眼眸之中,凌意一闪而过。

  下一瞬,他又笑起来,姿态恣意地步入门中,往汤池走去。

  .

  “阿嚏——”

  欣云苑的汤室中,热气氤氲满室,顾燕时缩在浴桶里,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兰月在屏风后为她叠着衣裳,闻声一哂:“姑娘这几日疲累,又受了冻,真该好好泡一泡。一会儿水凉了姑娘喊奴婢一声,奴婢添热水来。”

  “嗯,好。”顾燕时应声,鼻音很重,听来闷闷的。

  泡得无聊,她伸手抓住一片泡在水中的玫瑰花瓣,捏在手里叠来叠去。

  她已病了三日。其实高烧已退,别的风寒症状也已不见踪影,唯独鼻塞还在,显得声音很难听。

  现下泡在热水里发汗,她期盼自己明日能再好转一些,让她好赶紧到紫宸殿去。

  否则——债虽不急着还,可她刚低头说了“愿意”,就称病躲了三天,看起来就像在与他较劲。

  她哪里敢跟他较劲呢?

  顾燕时想起他眯起眼睛的狐狸笑容,在热水里都禁不住地打寒颤。

  她想起志怪话本里总将女狐妖描写得极度可恶,现下才知,明明男狐妖更可怕。

  女狐妖最多不过蛊惑人心,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男狐妖……却会直接把人掐死。

  顾燕时想得怨恼,双手一揪,捏在手里的花瓣就碎掉了。

  院外,一道暗影伏于窗边,静观院中行迹。

  俄而有宫女自后院行来,托盘中端着瓷碗,瓷碗中盛有汤药。

  汤药正热,药香随热气渐次飘散,暗影目光一凝,转身疾步离开,隐遁于夜色。

  他一路避着人,不多时,进了不远处的另一方院子。入得屋门,跪地一拜,禀明了适才所见。

  嫣太嫔姿态婀娜地坐在茶榻上,手中正端着碗牛乳燕窝,瓷匙有一下没一下地恹恹搅着,听言轻笑:“我就奇怪,这几日怎的都不见她往紫宸殿去,合着还真喝上药了,看来这病不假。”

  说着,她舒心地吁了口气:“这小丫头真不中用。我当她有多大本事呢,倒在这节骨眼上病了。”

  “也罢。”她信手将那碗燕窝往手边的榻桌上一撂,“她病着是最好的,省得碍眼。你往她身边的宫人身上使使力,让她继续病着吧。”

  “诺。”跟前的宦官一叩首,便无声地退出去。嫣太嫔凝神,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她环顾四周,细看着房中陈设,越看越是憋屈。

  先帝驾崩后,新君尊封了一位皇贵太妃、两位贵太妃、八位太妃。自昭仪至贵姬们的主位一律尊为太嫔,足有二十九位。

  若按先帝晚年时的光景算,她是这二十九人里最为得宠的。可宫中却不看这些,只论资历,她这方院子就成了二十九位太嫔中最差的。

  就连那新封的静太嫔,都住得比她宽敞些。

  她才不受这委屈呢。

  嫣太嫔心底早已拿定主意要爬上去。她要找回昔日当宠妃时的风光,谁都别想碍她的事。

第12章 花瓣

  顾燕时好生在热水里泡了半晌,再沉沉地睡了一夜。翌日天明,身上果然又清爽了不少。

  她起床简单梳洗了一番,就躺回床上继续安养。兰月在榻上支起榻桌,端来早膳方便她用。她边吃边听兰月说:“听闻方才陛下去向太后问安,出来时好巧不巧地又碰上了嫣太嫔。”

  “又”。

  顾燕时嘴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小块酱菜,羽睫抬了一抬:“嫣太嫔常去这样巧遇?”

  “可不是么。”兰月嗤笑,“也就咱们从前消息不灵通,玉骨她们说起来都头头是道。说来也没办法,陛下去向太后问安,总有些必经之路,容易让人添这份心眼。”

  顾燕时听着,静静地舀了口白粥送入口中。

  自从晋封太嫔,她的日子就好过了,连粥里用的米都好了不少,又香又甜糯。她细细品着,若有所思,等一口粥吃净,黛眉浅蹙地缓声道:“我不太明白。嫣太嫔对陛下也好,陛下对我也罢……都是于理不容的事情,太后不管么?”

  “您也知道,陛下不是太后亲生的。”兰月一边说,一边帮她剥了个煮蛋,“这些事……一时没闹出什么风浪,太后许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吧。若是惹出议论来,总是要管的。”

  言及此处,兰月忽而一滞:“……姑娘。”

  “嗯?”

  “您说……”兰月沉吟了一下,“若是闹大了太后就会管,咱们何不先下手为强,把嫣太嫔的事捅出去?她行事不端可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只差有人给她闹大。”

  顾燕时摇头:“跟她互咬,搞不好就两败俱伤了,不要这样赌。”

  她咬了口煮蛋:“且先看看吧,我总觉得她不会轻易把我的事情捅出去。那样闹得陛下脸上不好看,万一查下去摸到是她,她以后会更难成事的。”

  说着语中一顿:“但她或许会先有些别的动作。”

  兰月原正沉吟着,觉得她此言很有道理。乍闻末一句,禁不住心头一紧:“什么动作?”

  “这我也不知道。”顾燕时抿唇,“咱们且多留意吧。我仔细想过,先帝那个时候妃嫔那么多,大多见过一两次就抛之脑后了。而她不仅能得盛宠,还谋得了一个贵姬的位子,可见她有些心思。”

  “姑娘说的是。”兰月颔首,眉目间隐有忧色,“奴婢会多加小心。一应吃食皆有陶成先验过试过,若还不放心,奴婢可在旁边盯着他。但其他地方……怕是难以面面俱到。”

  “没关系的。”顾燕时吃完了煮蛋,拿帕子擦掉唇上沾的蛋黄,“你帮我取些花瓣来,昨晚沐浴用的那种玫瑰瓣就好,我有用。”

  “好。”兰月福了福,退出卧房,依言去寻花瓣。

  冬日里百花颓败,没有鲜花可用,一应花瓣都是春时晒干留存下来的,经水一泡香气浓郁,但不泡水就是又薄又小的一片,分量极轻,稍稍有风一触,就会随风而动。

  再至入夜时,顾燕时等宫人们都退出去,自己摸黑爬起来,拎着盛花瓣的小竹篮,蹑手蹑脚地溜向房门,而后蹲下身,在离房门约莫一尺的地面上,撒下了一排花瓣。

  接着她又走向窗户,每两片花瓣之间隔上一寸距离,在每个窗沿上都整齐地摆了一排花瓣。

  做完这一圈,她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躺回床上,顾燕时在黑暗中叹了口气:“哎……”

  她嫌自己笨,只能想出这种蠢办法来设防。

  白日里她细作思量,觉得吃食上已有防备。除吃食外,最易下手的地方该是日常所用的香料。

  可熏香一类,她素日是不太用的。香囊倒用的多,但都是成日挂在房中,又缝得紧实,这几日她整天整夜地在房里养病,想在香囊中添东西并非易事。

  是以她思来想去,最该设防的,该是有人悄无声息地潜进房里来。若是那样,香囊这样的东西指不准就要被整件掉包。

  再不然,万一嫣太嫔胆子够大,趁夜在她房里下些更要命的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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