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19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但经了除夕,顾燕时今日已不太紧张。入殿后向太后及几位身份尊贵的太妃见过礼,她就去了自己席上。

  旁边坐着的齐太嫔比她大近二十岁,看她时总一副看小孩子的神色。见她来了,和和气气地招手:“快来,昨日看你专盯着席上的几道点心吃,我今日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两道,你看看喜不喜欢。”

  顾燕时垂首深福,呢喃道谢。

  “客气什么。”齐太嫔噙笑,示意宫女打开食盒,亲手拿出一块酥皮糕点往她嘴边送。

  顾燕时不及躲闪,只好乖乖地咬上一口,顺便伸手接过。咬下的点心在唇舌间一转,鲜甜的味道即刻漾开,是她喜欢的奶香味。

  “好吃么?”齐太嫔急切地问,顾燕时忙点头:“嗯!”

  下一瞬,却闻外面一叠声的通禀骤至,宦官独有的尖细嗓音响亮地灌进殿中:“陛下驾到——”

  殿中歌舞一静,席间的说笑声也骤止。

  顾燕时心头不自禁地绷紧,下意识地想离席,及时注意到旁人都安安稳稳地坐着,又忙回过神来。

  真是做贼心虚。

  她想着他昨晚留宿在欣云苑的事,总忘了自己是长辈。

  很快,皇帝大步流星地入了殿来。

  他换了一身隆重些的玄色直裾,但没戴冠冕,只以玉冠束发。阔步行至太后面前,一揖:“母后安。”

  太后颔了颔首。

  他微微偏头,又道了声:“诸位母妃安。”

  顾燕时眼观鼻鼻观心地僵坐着。

  苏曜目光一划,很快注意到了这位浑身不自在的小母妃,禁不住地皱了下眉。

  小母妃一嘴酥皮。

  吃了什么好吃的?

  他无声啧了啧,不作多言,自若入席。

  顾燕时好怕他当众与她说什么,见他落座才心弦一松,吁了口气。

  两块酥皮因而从唇上吹起来,如雪花般落到案头。

  顾燕时怔忪一刹,赶忙摸出帕子擦嘴。

  苏曜兀自斟酒,边斟边扫了眼案头佳肴。

  好像没有酥皮点心。

  可他也想吃,怎么办?

第18章 飞花

  太后一片慈爱地笑看皇帝:“今日不是一般日子,既是年初一,也是你昭文元年的第一日,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该好好贺你。”

  她边说边举起酒盏,众太妃太嫔们闻言会意,亦执盏。

  苏曜也端起酒。太后敛去三分笑意:“你自幼读书勤勉,日后也当勤政,为我大宁再开创一片太平盛世。”

  苏曜垂眸:“母后教导的是。”

  遥遥举杯之后,众人一饮而尽。

  苏曜放下酒盏,笑道:“难得一聚,又是过年。朕想母后与诸位母妃不免要玩些什么助兴,特意备了些薄礼,以作彩头。”

  他说这话时眼帘都没抬一下,但顾燕时不知为何,觉得有一股寒气逼了过来。

  太后倒很高兴:“还是你知道哀家。不错,哀家在宫里久了,瞧惯了这些歌舞,也觉得没趣。来来来——”她边说边招呼近前的几位太妃,“你们都想一想,咱们玩些什么。哀家可听说昨日含元殿里热闹得很。”

  太妃们含笑相望,一时却也没什么思路。苏曜想想,淡笑道:“昨日在含元殿,是朕与宗亲们行酒令,但舞刀弄剑,母后与诸位母妃恐怕玩不来。不如……”他语中一顿,“换做飞花令?”

  “好。”太后爽快答应。

  这主意着实合她心意。嫔妃们长日无聊,多会读些诗词解闷,玩飞花令谁也不会露怯。

  过年助兴,正要这种谁也不会露怯的玩法才好,以免不欢而散。

  太后即道:“既是飞花令,咱们就以花字为始,一会儿在换别的。至于这胜负……”她略作忖度,“去取签筹来。答出即得一签,答不出扣去一签。皇帝备了多少份彩头?”

  苏曜颔首:“不多,就三份。”

  “那就签筹前三名者为胜。”太后说着,一指身边的皇贵太妃,“自你为始吧,哀家殿后。”

  皇贵太妃点一点头:“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顾燕时死死低着头,搜肠刮肚地思索起了带“花”字的诗文。

  她读诗读得不多,偶尔触景生情能念上几句,特意去想某一个字却不易想出。

  苏曜在下一位接口前,再度开口:“彩头既是朕备的,朕便不玩了,给诸位母妃做个外援。若遇上达不出的时候,可让朕来接,签筹不扣不减。只是朕自己也要赚些东西,可以吧?”

  坐在皇贵太妃身边的那位温贵太妃以头发半白,听言含笑:“自幼不见陛下有这些鬼点子,长大了却会玩。先说明白,都要什么?我们都是一把年纪地人了,不能让你诓得倾家荡产。”

  一派附和地笑音中,苏曜颔首:“温母妃若让朕帮忙,朕就要温母妃果碟里那串葡萄。”

  温贵太妃一听,大方摆手:“葡萄都是你的,你接。”

  苏曜点头:“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上面这些,顾燕时一概没听进去。她紧张地努力想着,终于想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想到了,她就跟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在心里一遍遍地念。

  然而过了七八人,她就听到了这句:“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顾燕时小脸一垮,赶忙想下一句。

  有花字的诗词其实极多,无奈先帝的嫔妃也多,她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转眼间二三十句说下来,已越说越是生僻。

  眼看还有三四人就到这里,顾燕时终于想起一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她自问这句已不太常用,不料轮到齐太嫔时,齐太嫔张口就是:“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正欲开口的顾燕时卡了壳,心砰砰跳着竭力再想,可越想越想不出。

  苏曜遥望着她,静看她的身姿僵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

  太后淡然不言,皇贵太妃却未察觉,笑道:“看来静太嫔……”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皇帝声音清朗,抑扬顿挫。

  太后眸中的凌光在他面上一划而过。

  “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句诗出现在这样尽是长辈的场合里,许多人的神色一时都不太自然。

  可是,终究也没人能说什么。

  因为苏轼这首诗原是实实在在赞颂春夜的,沿用到旁的意思上是后世的事情。总也不能因为有所沿用,就说这句诗不好。

  顾燕时怔住。

  适才的走神让她并不知苏曜为何帮她,但不待她反应,便闻他又说:“方才朕进来的时候,看到静母妃案头好像有碟点心,朕这里没有。”

  他边说,边从容不迫地递给宦官一个空碟子:“酥皮的,朕想吃。”

  宦官端着盘子,立刻向她行来。顾燕时头皮发麻,盯着点心说不出话。

  她好怕旁人看出不同寻常的端倪。

  齐太嫔比她自如多了,笑道:“我是看静太嫔年纪小,馋这口东西,才让人做给她,陛下眼睛倒尖。”

  苏曜已执起筷子,很认真地在等这块点心,闻言笑道:“齐母妃偏心,朕可是晚辈,都讨不到吃的。”

  这笑意人畜无害。

  顾燕时低垂的眼眸颤了颤,心想:死狐狸。

  宦官从她面前的瓷碟里夹起一块点心端走,她抬抬眼,看到他筷子一磕,夹起点心就咬。

  殿中座次依身份高低而排,她坐的地方已临近殿门口,其实离他很远。

  可她就是感觉到了他的心情舒畅。

  顾燕时哑音,拽了拽齐太嫔的衣袖:“这是什么玩法。”

  “方才走神了?”齐太嫔睨她一眼,压音将规则又说了一遍。她听罢恍悟,却又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此又半晌玩过去,她常有答不出的时候,点心被他捞走好几块。她眼见点心一块块地减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规则恐怕就是为了算计她的点心的。

  她座次最为靠后,前面有四十余人,每每轮到她,容易想到的诗词都早已说尽。除非她满腹经纶,否则必有答不上来的时候。

  这人怎么这样!

  顾燕时暗暗负气,再度答不上的时候,她眼都不抬地拈起一根签筹:“愿赌服输,扣掉吧。”

  正欲启唇的苏曜挑眉。

  她偏偏自顾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酥皮点心,无声地吃了起来。

  小母妃在故意气人他。

  再过约莫半个时辰,宾主尽欢,宫宴散席。太妃太嫔们先各自回了,皇帝被太后留下说话。顾燕时陪齐太嫔走了一段路,索性绕了个远,送齐太嫔回了住处才自己回欣云苑。

  慈安殿里,瓷盏落地,砸得粉碎。

  “寡廉鲜耻!”太后破口大骂,“哀家早就觉得不对,如今倒好,众目睽睽之下你也敢与她眉来眼去!”

  她怒到极致,手用了十二分力气一下下狠砸在榻桌上:“她是你父皇的人!”

  “母后仔细手疼。”他浑不在意地口吻,无意询问太后的意思,自顾踱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坐姿恣意,“母后觉得这全是朕的错?”

  “自是你的错!”太后盛怒之下,胸口起伏不止,“你大权在握,静太嫔能说什么!你这样丧尽天良,小心遭天谴!”

  “天谴?”苏曜不屑撇嘴,“父皇荒淫无度成那个样子,也没见他遭天谴。”

  “你……”太后语塞,瞪着他,却说不出话。

  “母后息怒啊。”苏曜衔着笑,摇摇头,“其实,母后有话直说就好,何必绕这么多弯子。”

  太后浅滞,目中露出惑色。

  他笑容淡去,凝视着太后,一字字道:“母后其实根本不在意朕什么样,说这么多,只是怕朕变成父皇那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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