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2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宦官惊疑未平,抬眸扫了眼他的神情,终未再说什么。

  “吱呀”一声,院门再度打开。等在外头的兰月猛地回过身,看到顾燕时,一愣:“这么快?”

  “我就说走错了。”顾燕时摇摇头,“教坊还要更往西一些,我们速去速回。”

  兰月哑了哑,望了眼面前的院门,又看看顾燕时,脸色一时有些窘迫。顾燕时倒没怪她,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去,如此又行了小半刻,终于到了教坊。

  正值先皇热孝,各宫乃至京中达官显贵的府里都听不到什么歌声乐声,教坊却并不得歇。

  因为热孝眼瞧着就要过了,继而便是年关。这是新君登基后的第一个新年,自要大办,方显万象更新。

  犹是顾燕时自己上前叩的门,这回院门很快就开了,一年轻宦侍探出头来:“姑娘是……”

  “我有事求江公公。”她边说边伸手,塞了两块碎银过去。

  拜先帝晚年时的昏聩所赐,宫中塞钱办事已成约定俗成的规矩。那宦侍见此心领神会,便不再拦,笑意满面地敞开门:“姑娘一直往里走,最内进的院子,正屋就是江公公的住处了。”

  “多谢。”顾燕时谢过他,疾行入内。一路歌声乐声不绝于耳,若抬眸去看,常能看到舞姬们投在窗纸上的婀娜身姿。

  此情此景,让她有些不安。

  她自问琵琶弹得不错,可放到这教坊来,也不知能否入得了掌事的眼。

  况且,听闻此番求到教坊来的太贵人也很多。

  她边想边迈进内院院门,廊下侍立的宦官看见她,即刻迎上来:“你干什么的?”

  “我是寿安宫的太贵人顾氏。”顾燕时边说边又塞了两块碎银过去,“有事求见江公公。”

  眼前的宦官瞧了瞧手里的碎银,还算像样地拱了拱手:“太贵人稍候。”

  言毕他就进了屋,不多时复又折出来,躬身:“太贵人请。”

  顾燕时颔一颔首,步入门中。再由门内的宦官领着往右一拐,进了卧房。

  年逾四十的教坊掌事江德阳正大腹便便地坐在茶榻上由小宦官伺候着泡脚,看见她也懒得起身,只拱了拱手:“太贵人安。”

  顾燕时低着头上前,直截了当地将两张银票放在了他手边的茶榻上。

  五十两。

  江德阳扫了眼,没说话。

  身边侍立的小宦官瞟了眼榻桌,抑扬顿挫地开口:“哟,公公的茶喝完了。”

  这话说着,他却没动。

  顾燕时浅浅一滞,自明其意。

  但稳住了心神,只作未觉。

  旁边的小宦官见状,睇了眼江德阳的神情,自去沏了新茶。

  江德阳的目光则落在顾燕时面上,眼底的欲望毫不掩饰。

  不得不说,这个长得格外好看,称得上人间尤物。

  只是还有几分清高。

  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他们这些太监,就喜欢清高一点的。

  欣赏须臾,江德阳终于开了金口:“大晚上的,外头又下着雪,不知太贵人来我这教坊有何贵干?”

  顾燕时退开半步,眼帘低垂,面容沉静:“宫中的一些传言,想必公公也有所耳闻,我便不再多言耽误公公时间了,只请公公帮一帮我,我不能出宫。”

  江德阳轻笑了声,目光落在她娇俏的面容上。

  “怎么就不能出宫了?”他悠然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又搁下。

  “我爹……”顾燕时听到他吞咽茶水的声音,心中莫名的不适,声音不由顿了顿,“我爹出了些事,需我留在宫中才可平安。”

  她含糊其辞,转而又言:“我琵琶弹得尚可,先帝也称赞过,想是不会丢教坊的人,便先弹来给公公听一听。”

  她说着,双臂微动,手挪到弦上。

  江德阳却摇头:“哎——”他还是那副悠哉的神情,“不必。”

  顾燕时浅怔,柔荑顿住。

  他又饮了口茶:“我这教坊,不缺乐姬。若说为钱办事,太贵人这钱……”他睃着那两张银票笑了声,“又还不够我出去吃顿好的。”

  顾燕时道他要拒绝,心下一急:“若公公肯帮忙……”

  江德阳话锋一转:“但太贵人家中遭难,咱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愿意帮太贵人一把。”

  说着他挥了下手,屏退了跪在洗脚盆前为他揉脚的小宦官。

  接着,他抬起眼“太贵人须得明白,太监做到我这个份儿上,也不缺钱了。”

  “——但身边总是缺贴心人。”

  顾燕时愕然,一股寒气顺着脊骨直窜而上。

  伴着一声阴冷的笑音,她瑟缩着抬眸,视线恰与江德阳相触,便看到他眼中看猎物般的欲念。

  接着,他目光一转,落在浸于盆中的脚上:“有些事让徒弟们去办,总归差些滋味。”

  说罢他抬起脚,撂在盆沿上,其意不言自明。

第2章 拾琴

  顾燕时僵立在那儿,冷汗一重重冒出来,沁在肌肤与衣衫之间,滑腻难受。

  夜色已很深了,屋里灯火通明。最近的一盏油灯就在江德阳身边的榻桌上,澄黄的灯火忽而显得刺目,让顾燕时避之不及。

  几息之后,她稳住心神。鸦翅般的羽睫低下去,她福了福身:“搅扰公公歇息了。”

  言毕她即刻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脚步很有些急,慌乱毕现。

  行至门边,身后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太贵人可要想清楚。”

  顾燕时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江德阳毛躁粗短的手指抓起榻桌上的一对核桃,慢悠悠地转着:“牢狱之灾怕是不等人呐。”

  顾燕时毛骨悚然。

  立在这卧房门边的位置上,她的视线恰可投出屋门,望见室外。

  门外夜色凄迷,大雪纷飞;身后一片和暖,却有野兽蛰伏。

  短暂的怔忪之后,顾燕时一脚踏出门槛,步入雪夜。

  从江德阳的住处到教坊的大门需穿过整个教坊,距离不近。坊中歌乐声未停,顾燕时行在其中,丝竹雅乐笼罩四面八方,虽是动听,却显空灵。

  她的心跳快了几回,头脑一阵阵发胀,脚步不禁越来越快,只想逃离这地方。

  终于迈出大门,顾燕时一下子送了劲儿,脚下一软,所幸被兰月一把扶住:“姑娘?”

  兰月看着她发白的脸色,有些心惊:“怎么了?江公公不肯帮忙?”

  顾燕时贝齿紧咬:“他……他要……”

  “要什么?”兰月神色急切,“这样的关头,但凡我们给得起的,给他就是了。”

  话未说完,兰月就发觉她的手冷透了。

  薄唇翕动几度,顾燕时声音更低下去,沙哑地吐出两个字:“要我。”

  兰月一愕,不再多劝:“奴婢陪姑娘回去歇着。”

  顾燕时点点头,主仆二人沉默无声地回寿安宫。行至半路,雪停了。风却刮得更凛冽了些,令人双颊都疼。

  这样的天气,到了深夜自然更冷。顾燕时份例中的炭不多,只得省着用。白日里根本不敢生,才能勉强供夜里取暖。

  而在这样的风雪夜里,炭火就愈发显得不够用了。顾燕时睡至后半夜便被冻醒,缩紧在被子里,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胡思乱想下硬捱到天明。

  好在翌日是个晴朗的好天。

  清晨时分,阳光从残旧的窗缝渗进来,带来一缕暖意。顾燕时鼓足勇气揭开被子,匆匆穿好衣裳,等了一会儿,兰月才进了屋。

  “你出去了?”顾燕时问。

  兰月笑道:“去宜太嫔那边讨了些热水,一会儿姑娘喝了暖暖身。”

  同别人讨热水,就能省省自己房里的炭。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她在家里的时候。

  若不是要救父亲的命,她好想回家。

  顾燕时忍了忍,将这份酸楚驱散。在兰月的服侍下简单洗漱了一番,又吃了几口尚食局送来的半冷的早膳,就抱起琵琶:“走吧。”

  她这屋子背阴,白日里又不敢生炭火,比外头的一些地方还要阴冷,她就宁可多在外头待着。

  主仆二人一并向北而行,走过太贵人们所住的几处院落,又经过太妃太嫔们华贵气派的宫室,便到了寿安宫中的花园。

  本朝素来看重孝道,这供太妃们日常消闲的花园修得大且讲究,园中假山、湖泊、凉亭一应俱全。

  顾燕时最喜欢的就是园中东侧那座假山上的那座凉亭。这地方最初是兰月找到的,上午时总是阳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暖和。

  侧倚亭中,顾燕时抚起了琵琶。

  她的琵琶是自幼就学的,那时地方上有官员想送美人入宫讨先帝欢心,看中了她的姿色,就请了青楼里的花魁教她。

  这一学就是七八年,琵琶在她怀里好似有了魂,嘈嘈切切声声灵越。

  弹至临近晌午,兰月自去取了膳,便也拎来亭中,直接在亭子里用。

  用过午膳,顾燕时多要小睡一会儿,平日自是在房里睡的,然今日阳光这样好,她就索性将琵琶放在一旁,拢了拢斗篷,倚着凉亭朱红的漆柱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忽闻“啪”的一声闷响。不及睁眼,又闻假山下厉喝:“何人惊驾!”

  是宦官尖细的嗓音。

  顾燕时骤然转醒,往下瞧了眼,面前参天巨松的树枝间依稀透出人影数道,最前头的一抹玄色尤为显眼。

  她惊慌起身,窒息一瞬,才见身边空空,应是琵琶掉下去了。

  底下的宦官又喝:“还不下来见驾!”

  顾燕时打了个寒噤,兰月的手在她腕上一握:“姑娘别慌。”她轻声道,“奴婢下去便是。”

  言毕不等顾燕时反应,兰月便向凉亭外走去。假山一侧铺有石阶,兰月很快行下假山,绕至山前石子路上。

  抬眸扫见御驾,兰月俯身下拜:“陛下恕罪。凉亭中是太贵人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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