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 第7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宫廷侯爵 宫斗 古代言情

  她知道岚贵妃的尸身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大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然而下意识地一扫,殿内却哪有岚贵妃的影子。就连方才那一袭裋褐的男子也没有踪影,殿中安安静静、一派齐整,十二盏多枝灯在两侧明晃晃地亮着,将殿中照得灯火通明。

  苏曜至御案前落座,抬头,一哂:“母妃请坐。”

  顾燕时又一阵恶寒,好似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了,她僵硬地走上前,坐到了左首的八仙椅上。

  苏曜微偏首,睇着她:“手炉呢?”

  “手炉……”顾燕时死死盯着脚上的绣鞋。尚服局还没有将新制的鞋子送来,她今日穿的这双已很旧了,暗蓝绸面绣着白色的祥云,祥云已几乎看不出轮廓。

  “手炉没了。”她的头更低了些,从苏曜的角度看去,觉得她很像是要缩起来,“我拿它……拿它换银子了。”

  他嘴角轻扯:“换了多少?”

  “五……五百两。”

  “那手炉少说值三千。”他道。

  继而悠哉地倚到靠背上:“啧,母妃拿什么还?”

  顾燕时猛地抬头。

  僵坐了半晌,她终是说不出那句“我是你庶母,怎么还要还?”。

  苏曜很有耐心地等着她。

  明亮的光火勾勒着她的轮廓,凝脂般的玉肌被照得清透。因为为难,她无意识地一下下咬着唇,菱角般的樱唇轻轻翕动,柔软得让人想要尝上一口。

  终于,她抬起头:“我……可以先还五百两。余下的,余下的我攒俸禄,慢慢还给陛下……”

  “可以。”他答应得轻松,信手执起一本奏章,闲闲地翻了两页,“每日一分利,滚够一万两,母妃就拿太嫔的位子清账吧。”

  顾燕时惊得瞪大了眼睛:“你……”

  “怎么?”

  他挑眉,她的气势一下消散:“律例……律例不准这样高利的。”

  他抬眸,衔笑,眯眼:“那母妃去户部衙门告状吧。”

  “我……”顾燕时噎声,再说不出一句话。

  她自不可能去衙门告九五之尊,可每日一分利息——刨去可先还掉的五百两不算,也要每天再多二百五十两银子。

  哪怕她将新送来的首饰都拿去换钱,也决计换不来这么多。

  他是故意逼她的。

  他为什么这么逼她?

  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里想到自己仅有的傍身本事:“我可以来给陛下弹曲抵债。”

  “好啊。”他好似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一曲抵银一两。”

  “五两。”她讨价还价。

  “就一两。”他悠哉地提笔蘸朱砂,批起了手中的那本奏章,“母妃不肯,就算了。”

  一副全随她意的模样。

  顾燕时银牙暗咬:“好。那我先回去取银两与琵琶来,陛下稍等。”

  口吻生硬得像在跟仇人说话。

  苏曜勾唇而笑:“母妃请便。”

  顾燕时立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她,看她脊背挺得笔直,单薄的身子硬撑起一股不甘认命的劲力。

  有意思。

  他轻哂,目光落回手中的奏章上。随着外殿的殿门关合,一道人影凌空落下。

  “陛下。”身着裋褐的男子躬身抱拳,眼含不解,“陛下既觉得静太嫔举止蹊跷,何不直接斩草除根?”

  “怕什么。”他轻轻笑着,眼皮都没抬一下,“送到嘴边的美人为何不吃?再者……”言及此处,眼底骤沉,“朕也想看看,他们究竟还有什么手段。”

  殿外,兰月见顾燕时出来,忙迎上前,边伸手扶她边打量她的神情:“如何?陛下怎么说?”

  “他说那手炉值三千两白银,算我欠他的,还说每日一分利,攒到一万两就用我的太嫔位清账。”顾燕时缓声,一字字都透着冷。

  兰月花容失色:“什么……”

  她未再深言,兀自轻喟:“咱们先拿首饰换些钱,将那五百两凑回来,一笔还回去。余下的……”她顿了顿,“他说我弹一支曲能抵一两银,便先试一试吧。”

  “试一试?”兰月担忧地望着她。

  每日单利息就要二百五十两,不必细算也知靠弹曲是还不清的。

  可除了依言照办,二人现下也别无他法。兰月只得姑且按顾燕时所言做了。凑足五百两银子,又随她抱着琵琶回到紫宸殿。

  约莫三刻后,紫宸殿中琵琶乐起。曲音一起就几乎再未停过,从临近午时直弹到傍晚。

  着人去传晚膳后,苏曜气定神闲地等她又弹完一曲,启唇:“不听了。”

  顾燕时神情冷淡:“多少首?”

  “七十四。”他道,她即刻说:“利息从明日开始算。”

  “可以。”他应得十分爽快。

  其实便连她也知道,早一日晚一日都没什么大差别,这笔钱注定是还不清的。

  沉默地离席起身,她走出紫宸殿。早已酸痛不止的双臂在冷风袭来的顷刻间打了个寒噤,兰月忙接过琵琶:“奴婢一会儿叫医女给姑娘按一按。”

  “嗯。”顾燕时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回到寿安宫,她却不由自主地又拿起了琵琶,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

  学了太久,她已习惯于弹着琵琶想事了。伴着声声泠音,白日里的万般波折飘进脑海。她先想起被活活掐死的岚贵妃,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又想起他那高利的印子钱,气得磨牙。

  他在拿捏她。

  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在拿捏她。

  她撞破了岚贵妃的事,他先做出要杀她的样子,又没有动手,是在拿捏她。设个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利,又慢悠悠地由着她拼力去还,也是在拿捏她。

  看他的样子,好似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他在欣赏她的崩溃。

  可原因呢?

  她自问从未招惹过他。

  “太嫔。”有宫女进了屋,顾燕时的思绪被打断,举目望去,却不是去请医女的兰月,而是玉骨。

  玉骨身后跟着位年过半百的男人,在几步外驻足,向她一揖:“静太嫔安好。臣奉陛下旨意,来为静太嫔送些舒缓筋骨的膏药。”

  原是位太医。

  顾燕时看看他,神色平静地颔首:“有劳了。”

  那太医并不多言,上前将一方木匣放在她手边的榻桌上,就告了退。

  她美眸低垂,觑了眼木匣上描金的花纹,觉得讨厌。

  不多时,兰月也回来了,医女已知为何而来,并不多言,见过礼就上前帮顾燕时按起了胳膊。

  顾燕时看一看她,睃了眼案头的木匣,心平气和地笑问:“我这里有些膏药,据说是舒缓筋骨的,姑娘帮我看看能不能用?”

第7章 用膳

  医女依言将木匣打开,取出其中的描兰花白瓷盒,只打开盖子看了眼就笑道:“这是极好的药膏,太嫔且放心用便是。”

  “多谢。”顾燕时含着笑,心弦却又颤了一颤。

  欺负完了,又给个甜枣。

  顾燕时不再说话,医女认认真真地帮她按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告退。她在医女离开后自去沐浴更衣,回房后,兰月已寻了上好的细绸,将药膏抹在上面,仔细地缠到顾燕时胳膊上。

  细绸平整地缠好,兰月边在尽头处打结,边是一叹:“这细绸又结识又轻薄透气,放在几日前咱们见都见不着。若能得上两尺,必要好生留着给姑娘裁两件贴身的小衣才好。可适才奴婢去库里一看,竟足有七八匹放在那里。想来该是尚服局那日来时一并送来的,觉得这等东西不值一提,都没往姑娘眼前呈,就直接记档送进了库中。”

  顾燕时还在回思白日里的事。岚妃的死状像一道咒,冷不防地就会撞入脑海,将她的思绪全然禁锢在上面,满眼都只有那幅可怖的画面。

  恍惚之中只听兰月说:“……九重宫阙,果然还是陛下的心意最要紧了。”

  顾燕时一愣,抬眸:“什么?”

  兰月好似也一怔,亦道:“什么?”

  顾燕时滞了滞,摇头:“没什么。我睡了,你也早点歇下吧。”

  兰月明眸中一片担忧:“姑娘明日还要去弹曲儿么?”

  “去。”顾燕时垂眸,“不去能怎么办?”

  “可其实……”兰月想说什么,言至一半却咽回去,低头深福,“奴婢陪姑娘去便是。奴婢告退。”

  顾燕时看一看她,一时想追问,想一想又罢了。

  ——她左不过就是想说,可其实即便这样日日去弹曲,账也还是还不清的。

  怀着满心纷扰,顾燕时沉默地上了床。兰月与玉骨将卧房中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黑暗之中只留一片安静。

  这样安静的夜晚于顾燕时而言原是难得的。从前做太贵人时,那么多人挤在一方院子里,那地方原又是宫人们的住处,房舍修得并不多么讲究,夜里隔壁有人咳嗽一声都听得到,总难睡得安稳。

  但如今,她同样睡不安稳。

  岚妃死时的画面在脑海中循环往复,酸痛的双臂也不舒服。她便在半梦半醒间辗转反侧了彻夜,约莫到凌晨才终于睡得熟了。不过多时,又到了起床的时候。

  顾燕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若无意外,她每日醒来的时辰都差不多。

  是以在她睁眼后不久,熟知她习惯的兰月就领着宫女们进了屋,端着铜盆、帕子服侍她盥洗。

  她脑中浑噩,好半晌都只由着她们摆弄。待得洗完脸漱过口,兰月见她还怔怔的,边扶她去妆台前落座,边小心道:“姑娘这是没睡好?要不……今儿歇一歇吧,别去了。”

  “没事的。”顾燕时摇头。

  她知道兰月心疼她,可她不想坐以待毙。哪怕能将时间拖延得长一些,她也总还有机会想些别的法子,好过直接投子认输。

  兰月抿一抿唇:“今儿还有个事呢。”

  顾燕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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