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7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重生 古代言情

  桂娘和素秋两个都没说话,只是无言地看着她。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真的,我没生气。已经出嫁的女儿,本也不算娘家人了,能容我一处住的地方,已算仁至义尽了。”

  桂娘放下手里的香囊,挨着她坐下,叹声道:“小娘子怎如此轻贱自己?那是民间无力抚养子女的人家,才会这样说,咱们家再不济,也不会这样的。况且,我家的小娘子生的这样惹人怜爱,哪个舍得苛待?”

  月芙低着头,心里有些发闷,倒不是多愁善感,只是有那么几分委屈罢了。

  她慢慢往旁边靠去,像年幼的时候一样,伸手抱住桂娘的腰,赖在她的怀里不起来。

  “乖阿芙啊,叫桂娘拍拍就好了。”桂娘满眼的怜爱,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月芙觉得安心极了,桂娘的身上,总有几分属于母亲的慈爱,是她从小便渴望的。

  就这么安静地趴了一会儿,她已平复好心情,慢慢坐好,抹了把又有点泛红的眼眸,将素秋招过来,道:“过两日,给府里的账上送些银钱去吧,总不能白吃白住,咱们自己的开销,也都走自己的账。”

  素秋方才那一阵气已经过去了,此刻听她这么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闷闷地点头,安慰道:“娘子过自己的日子,一定过得比他们都好。”

  月芙看着她气呼呼的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该庆幸,自己至少还有钱财傍身。

  午后,她卧在床头小憩了一会儿。

  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她竟做了个错乱不清的梦。

  梦里,她也不知怎么了,只觉得满心酸楚,又迷茫不已,被困在一座陌生的院子里,乱跑乱撞,怎么也出不去。

  最后,有个模模糊糊的挺拔身影忽然出现,拉着她往远处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扇门走去。

  她一面跟着走,一面去看那张被迷雾遮蔽的脸。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遇到过赵恒的缘故,那张脸竟慢慢变成了他的模样。

  她一时呆了,猛地醒来,才发现后背已被汗水浸透。

  “娘子怎么了?”在一旁的榻上打盹的素秋也醒过来,看着月芙发愣的样子,不禁问。

  月芙摇摇头,驱散脑袋里混沌的云雾:“没什么,去拿身干净的衣物来。”

  才换了身衣服,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紧接着,便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阿姊,我来看你啦!”

  还没等素秋去掀门口的纱帘,月蓉自己已经先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坐到妆镜前,和月芙亲昵地靠在一起。

  “天热,我给阿姊送些甜瓜来,恰好昨日父亲让人带回来的,说是今岁河洛一带上好的抱腰绿。”

  说着,让侍女从食盒里取出才刚切好的冰镇过的甜瓜。

  翠绿碧莹的瓜瓤朝天袒露着,脆生生,水汪汪,散发着清甜的气息,在闷热的夏日里显得十分诱人。

  光禄寺掌管祭享、筵宴与宫廷膳羞,沈士槐官级不高,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时常能以公道的价钱买到每一年送进长安的新鲜事物了。

  月芙笑了笑,谢过她:“你有心了,大热的天,你倒愿意跑一趟。”

  “我太久没见阿姊,当然要来看看。况且,阿姊是因为我,才不得不住到绿云轩来的……”

  月蓉说着,小心翼翼看一眼长姊,好像有些担心她会生气。

  “你别多想,我住哪里都是一样的,一处院子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月芙笑着安慰她。

  “阿姊不怪我,我就放心啦!”月蓉见她的确没有不满的意思,便又笑了起来,坐在妆奁边,一个一个摆弄着里头的首饰。

  “哎呀,这一对钗可真好看!”

  她手里拿着的,是月芙妆奁里的一对鎏金蔓草蝴蝶纹银钗,花蕾型的钗托,钗面的花叶上镂空雕刻着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蝶翅中央还各嵌了一颗圆润透亮的玛瑙,精美异常。

  月芙看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抿了抿唇,道:“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她是从小被秦夫人宠爱着长大的,从没受过委屈,性子也活泼开朗,倒一点也不像没落公侯家的女郎。

  家里人事事都顺着她,吃穿用度也都是依着她的心意来,她早养成了要什么,便直接表现出来的习惯。

  过去,她到月蓉这里来,也时常会带些东西回去,是以,只一个眼神,月芙便懂了她的意思。

  果然,月蓉也不推辞,冲她露出撒娇一般的甜蜜笑容:“如此,我便不客气啦,多谢阿姊!”

  大约是忽然想起姊姊这次回家的原因,她捏着手里的银钗,又往月芙身边靠了靠,笑着安慰:“阿姊,你别难过,昨日母亲说了,过几日要带着我去慈恩寺上香,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去,便当作是散心也好。”

  “好。”月芙轻轻呼出一口气,也跟着露出笑,将那一小盘甜瓜往妹妹面前推了推,打趣道,“母亲带你去慈恩寺,可是要替你求姻缘?”

  月蓉还是天真娇憨的小女儿,一听姻缘两个字,便有些脸红,忙“哎呀”一声,扭扭捏捏地点头。

  她的姻缘早定,只是母亲担心因为这几年的变故,横生枝节,这才想带她去寺里拜佛进香。

  “都是母亲的意思,与我无关。”

  月芙一怔,听出了妹妹话里那点淡淡的不情愿,问:“怎么了,你不想嫁给楚王?”

  月蓉低头摆弄着那对银钗,先是点头,又是摇头:“也不是。只是楚王一直驻守在边塞,我听父亲说过,边塞风沙极大,夏日的酷暑比长安还难熬,冬日的风雪也比长安大许多,那里的水是苦的,粮是粗的,总之,样样都不好,我不想去那里。可母亲又说,若我嫁给他,以后人人见我都要行礼,眼下,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婚事了。”

  月芙听着妹妹的话,一时有些无言。

  若换作是她,大约也会像秦夫人一般,将这当作是一桩好姻缘吧。

  只是她忘了,妹妹是养在金玉里的女郎,没吃过半点苦,哪里受得了边塞的苦寒?

  就是她自己,恐怕也要叫苦。

  只是,想起清晨在朱雀大街见到的那人,她不由多说了两句:“今日,我回来时,路上见到了楚王。听说,他今日要带着河西的将士们入太极宫拜见圣人。”

  月蓉一听,立刻好奇起来:“真的吗?阿姊快告诉我,楚王长得什么样,好不好看?”

  年纪小的女郎,自然最关心郎君的样貌。

  月蓉仔细回想着那个人的样子,点头道:“圣人的嫡子,自然样貌俊逸,仪表不俗。只是,我想说的不是他的样貌。”

  她遂将与赵恒和那田舍郎的对话说了一遍。

  “虽是件小事,却能看得出来,楚王人品端方正直,行事稳重内敛,应当是个靠得住的人。”

  这是她的心里话,可月蓉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月芙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并不关心这些,还是在想着日后能不能继续过富贵的好日子。

  “算了,你还小,没体会过,以后你就明白了,人的品性才是最重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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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圣人

  太极宫,甘露殿,御赐的饭食刚刚撤下。

  光兴帝赵义显命内侍们将酒足饭饱的河西将领们好好送出宫去,独留下赵恒一人。

  父子两个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不曾见面,此刻一个坐在正中的御榻上,一个坐在下首的食案边,一时竟没人说话。

  “八郎,你走近些,让为父看看你。”

  御榻上的赵义显背后垫着隐囊,无力地半依着,脸色苍白中带着说不出的疲倦。

  他本就有年轻时落下的顽疾,这两年,年过半百,身子越发大不如前,已渐渐将朝中的大小事务交给太子处置,方才亲自见了那么多将领,又一同用了饭,此刻已觉精疲力竭。

  赵恒闻言,从榻上站起来,朝前走了几步,到父亲的身边停下,主动伸手,扶着他坐直些,调了调背后隐囊的角度。

  二十岁的郎君,生得健硕坚毅,英俊非常,一看便是人中龙凤。行止之间,更是沉稳有度,分寸合宜,令人十分安心。

  “好孩子,长得越来越康健了,为父这便放心了。”赵义显拍着胸口咳了两声,露出欣慰的笑,“八郎,你如今已二十了,这次回来,便是要将你的婚事定下,幼时,你祖母替你和一位女郎定过亲,你可还记得?”

  赵恒站在榻边,低着头肃着脸,沉声道:“儿记得,父亲说的,是沈家的女郎。”

  当年祖母提起此事时,他也还是个小小少年郎,每年回长安住的日子屈指可数,也因此对这里的许多事,都记得十分清楚。

  沈家有一位女郎,比他小了几岁,是他往后要娶的妻子。这事,他一直记在心里。

  “哎,正是沈家,难为你记得。当年,是你祖母一力促成的,如今,情势早已变了,这事也过去了许多年,你若有了别的心仪的女郎,也并非不可……”

  赵义显虽没明说,意思却已显而易见。

  他对这门婚事并不太满意,只是因为当年沈皇后的缘故,才答应下来,若儿子已有了心仪的女郎,他也可想法子废了这门婚事。

  然而赵恒只是看了父亲一眼,摇头道:“儿没有心仪的女郎,婚姻之事,当遵从长辈之意。”

  赵义显望着说得毫不犹豫的儿子,一时竟莫名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几分羞愧。

  这个孩子,年纪虽小,却一直有自己的主意。

  这些年,他一直在边塞,从西域到凉州,见过广阔浩大的天地与巍峨绵延的山川,唯独与家中的亲人疏远了。

  虽是一母同胞,可太子显然与咸宜更亲近。他们两个,与八郎都太生疏。

  偏偏八郎的性子又太过稳重,一点也没有身为幼弟的任性与放纵,尤其这两三年,到了成年的年纪,开始懂得朝堂上的“避嫌”了,轻易不与东宫结交。

  好是好,只未免有些不像一家人。

  “好,朕知道了,这件事,暂且先搁着吧,等替襄儿把婚事办了,再定你的,若那时你还是这个意思,便定沈家的女郎吧。”

  赵义显拿着手巾,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又道:“这几日,太子不在朝中,你也刚回来,好好休整一番,等空下来了,他也该回来了。到时,你去东宫多看看他,你们是嫡亲的兄弟,不要为了避嫌,伤了兄弟的情分。”

  赵义显登基为帝前,做了多年的东宫太子,因为与母亲在权力上的争夺,有长达十年的时间,都在郁郁苦闷中度过。

  因此,他格外注重一家人的骨肉亲情,只盼着孩子们之间,不要出现古往今来的帝王之家,上演过无数次的手足相残、同族倾轧。

  “儿明白。儿过几日,会去慈恩寺上香,待上完香回来,便往东宫拜访。”

  赵恒点头,沉声应下,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倒是赵义显,听到“慈恩寺”三个字,目光越发柔和。

  慈恩寺里,供奉着他的发妻王氏的莲位。

  当年,王氏生八郎时遇上难产,元气大伤,不出三个月便去了。

  后来说动他将八郎送去西北的那位高僧,也曾在慈恩寺开坛讲法。

  这孩子,倒是有小心,每次回来,都不忘去一趟。

  “好孩子,你母亲在天之灵,定十分欢喜。莫忘了替为父也上一炷香。”

  正说着话,守在外面的内侍快步进来,站在屏风后面道:“大家,薛贵妃来了,说是才让御膳房熬了参汤,亲自给您送参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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