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春 第83章

作者:山间人 标签: 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重生 古代言情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宫门外的各种消息已在朝臣中间传了好几遍,人心惶惶,因此,一见赵恒出来了,众人立刻围拢上去,想打听一番宫中的情况。

  “八郎,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太子为何忽然把押入三司听审?我听说,方才已有羽林卫的人去了东宫,将太子妃也看管起来了。”王玄治是赵恒的亲舅舅,论身份,是皇子们的长辈,问起话来毫不含糊。

  几十双眼睛纷纷盯着赵恒,其中多有怀疑。

  赵恒此刻的情绪已尽数收敛起来,面对众人的疑问,什么也没透露,只淡声道:“请诸位恕我无可奉告。如今圣上尚在甘露殿中休养,圣上未曾发话,我不敢擅自透露。”

  他说完,略一拱手,不再应声。

  王玄治等人颇为不满,可见一旁的邱思邝也不曾说一个“不”字,遂只能将满腹疑问暂时咽下,打算继续在宫门外等消息。

  乱了整整一夜,众人都有些等不及了,此刻碰了钉子,越发显得焦躁起来。

  这时,他们身后宽阔的道路上又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与辘辘的车轮声。

  众人跟着回头望过去,就见一辆豪华精美的马车在十几名仆役的簇拥下,停在道路正中,车门开后,从中走下一个身披狐裘的年轻女郎,正是皇帝的另一名嫡出子女咸宜公主赵襄儿。

  赵襄儿显然也听说了宫中的剧变,急匆匆赶来,连平日从不省去的仪仗也折了大半。

  她一下马车,目光便越过人群,直直落在赵恒的身上。

  周遭有人向她行礼,她却看也不看,径直大步走到赵恒的面前,伸出右手指着他,冷笑道:“八郎,你如今可满意了?阿兄被拿下了,受益最大的便是你。你先前总是装作毫无所求的样子,如今一出事,你却站在头一个,当真让人小瞧你了。”

  身为嫡亲的阿姊,当众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伤人。

  赵恒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可赵襄儿却是他的阿姊,哪怕关系再生疏,也仍旧让他已然压下去的情绪再度翻涌起来。

  不知为何,他凭着直觉便能猜到,赵襄儿对当年的内情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心里一阵凉似一阵,只感到身边的亲人们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遥远。正要开口,手却被握了一下。

  月芙在他之前先走出一步,昂起头颅望着赵襄儿,冷声道:“公主慎言,站在此处等候的诸位朝中股肱尚不知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公主一来,却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八王,仿佛已经一清二楚一般,难道,今夜的事,与公主也有关?那可要禀明圣上,请公主一道‘协助’三司,查清原委了。”

  今夜发生的是谋反逼宫的大事,赵怀悯已经下狱,赵襄儿平日再有恃无恐,也不敢在这上面含糊不清,面对邱思邝等御史台的官员们投来的怀疑目光,连忙否认:“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一时心急,替阿兄抱不平罢了,今夜的事,我一概不知。”

  月芙与她身量相差无几,虽骨骼上看起来瘦弱些,可挺直了腰背,打定主意要护住赵恒,直直睨过去时,一扫平日的温婉柔顺,与她争锋相对,竟显出一种高昂的气场来。

  “公主既然一概不知,为何一见八王,便如此指责?圣上尚在宫中,公主不问圣上如何,不关心御体是否安康无恙,不知孝心何在?”

  赵襄儿莫名被她的这股气势震住,一时错愕地瞪着她,连反驳的话也不大有力了:“我、我是阿父最疼爱的女儿,自然对阿父有孝心,不必你来指点。”

  赵恒在一旁看着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方才难掩的情绪忽然得到慰藉。

  他的妻子,正站在他这一边,替他挡去别人的质疑和指责。

  小小的身板,从来都要他小心呵护着,却敢为他挺身而出。

  他心口酸了酸,轻轻捏一下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看向赵襄儿:“阿姊若关心阿父,何不入宫去看看?留在这儿胡乱指责,反而添乱。”

  赵襄儿被这两人气得不轻,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敢闹起来,连舅父王玄治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过来,她无法,只好愤愤地转身,往宫门处去等着羽林卫的人出来。

  转身时,不慎撞到一名随行的仆从。

  那仆从“哎哟”一声,还未站稳,便挨了赵襄儿使劲的一巴掌。

  “不长眼的东西,滚下去!”

  她心火正旺,却不得不压着,只好借着机会发泄几分。

  一时周围的气氛更加紧张,邱思邝等人更是眉头紧锁,对公主的这般做派直摇头。

  赵恒静观片刻,实在不想再掺合其中,遂带着月芙从侧旁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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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圣旨

  回到府中时, 已是丑时。

  下人们翘首盼望许久,总算见人回来,一股脑儿拥上去, 牵马的牵马, 搀扶的搀扶,推门的推门, 将两人迎入屋中。

  若是往日,从落雪的天气里回来,赵恒定会盯着月芙好好沐浴更衣。今日却调了个个儿。

  月芙脱下氅衣和有些潮湿的鹿皮靴, 来不及用热手巾将脸和手捂热, 就先推着赵恒进浴房:“今夜郎君受冻了,快去暖一暖,我让厨房备了羊肉汤, 一会儿出来饮一碗。”

  赵恒的心绪有些消沉,也未拒绝, 乖乖地点头进去沐浴, 出来后也二话不说便饮了热汤。

  唯到最后两口时, 转头看她一眼, 默默舀了一勺递给她:“你也要饮两口,驱驱寒。”

  先前她出现在佛光寺的时候,身上虽是暖和的,可氅衣外头,尤其是兜帽上,都覆了层薄薄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化了, 变得湿答答的。

  月芙看他总还记得关心自己, 不由又怜又爱, 跟着也喝下半碗。

  热腾腾的羊肉清汤暖过胃,两人洗漱一番后,便熄灯躺下。

  赵恒一直没再提那只木匣,月芙也没问,只抱着他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她摸了摸身边的床铺,却没摸到意料中温热的身躯,不由一下清醒,从被窝里爬起来。

  屋里依然黑蒙蒙一片,未见白日天光,可见还未到天亮的时候。唯有隔着内室外间的折屏之后,一束昏暗的橘色灯光投影在光洁的地面上,斜斜的一道,仿佛秋日里一堆零落的枯叶。

  她顿了顿,也没披袍子,掀开被褥便赤足踩上还有余热的地面,悄声走到屏风边,朝外间看过去。

  那头的书案上点了一支孤烛,荧荧如豆,在黑夜里悄没声息地燃着。灯烛边几寸外的地方,是那只古旧光洁的金丝楠木匣子。

  匣子开着,铜锁里插着钥匙,就躺在最亮的那处。

  赵恒就坐在书案边,披着一件单薄宽松的外袍,弓着腰低着头,背对着屏风的方向。

  昏昏凄凄的光照着他的轮廓,在暗夜里蒙上一层模糊的晕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月芙仿佛看见他的身形在光圈里以细小的幅度不住起伏,连举着信的那只手也轻轻颤着。

  屋子里一片沉寂,唯有外头的寒风席卷而过时,从窗缝里钻进来的呜鸣声。

  月芙听得心中戚戚然,好似听见赵恒难过的呜咽一般。

  她想过去安慰,可念及他有意避开自己一个人起来,想必也是希望能暂且独自消化这一阵情绪。

  那木匣里装的是他未曾谋面的亡母留下的书信,必然令他既忐忑,又激动。

  她就站在屏风的后头,没再朝前走一步,只看了两眼,便悄没声息地转身,重新回到被窝里躺下,安安静静地等待。

  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直到漆黑的天幕透出一丝光亮,逐渐从纱窗外透进来,外间才终于传来轻微的响动。

  不一会儿,身边的床铺重新陷下去一块,有两条胳膊小心地缠上来,轻轻抱住她。

  “郎君?”月芙翻了个身,回抱着他,掀开有些沉重的眼皮,仰头亲亲他的下巴。

  “睡吧。”赵恒深吸一口气,揉揉她的长发,嗓音里带着化不开的沙哑。

  月芙含糊地应一声,沉默片刻,轻声问:“郎君看过匣子里的信了吗?”

  “嗯。”

  “郎君,对不起,我没有早一点交给你。苏将军临终前曾说,他时日不多,没法继续守着这个秘密,只好交给我。若郎君始终不知当年的事,便永远也别说了,免得徒增伤悲。若日后郎君知道了,则一定要让他知晓,世上总归还有人疼他……”

  月芙抱着他的脖颈,嘴唇贴在他的耳边,认认真真说完这一番话。

  赵恒的身躯颤了颤,无言地拥紧她,脸也埋进她的发丝间,深深吸气,好半晌,才用带着哽咽的嗓音道:“我知道了。”

  ……

  循例,上元节,朝野休沐三日。

  然而,因为太子入狱的消息传出来,满朝文武皆震惊不已。到正月十六日的清晨,太极宫外已聚集了近三百名朝官、宗室。

  他们不顾地上的积雪,不论青壮还是老迈,纷纷跪在承天门外两边的道上,只请能见上皇帝一面。

  经这一夜间各种谣言的流传,众人的忧心已从太子到底如何,渐渐转移至圣躬是否依旧康健上头了。

  须知皇帝病弱已有多年,平日即便小心将养着,把大部分政务推给东宫和宰相,仍旧时不时咳疾发作,要请御医看诊开药。如今经历东宫剧变,又闭门不出,着实令人担忧。

  然而,城楼上的羽林卫来来往往,将朝臣们的话通报过数次,却始终不见内廷的人出来说句话。

  唯有清晨时分,连夜入宫面圣的咸宜公主从承天门离开。

  素来高傲的咸宜公主头一次显得失火落魄,面如土色,显是被皇帝大大斥责过一番,不论朝臣们围上来如何询问,都只神色惶惶地摇头,一语不发,在豪奴健仆们的护卫下,匆匆登上马车,迅速离去。

  一直到过了晌午,有数位年迈的大臣不堪地上的湿冷,昏厥过去,被随行的仆从慌忙扶走,周遭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时,宫中才终于下了旨意。

  却是一道罪己诏。

  诏书中称,朕御极至今数载,本该兢兢业业,勤政爱民,使大魏上下齐心,方不负先祖期望。然因陈年旧疾未得根治,多年来,不但疏于政务,更怠于教养子侄。

  太子怀悯,地惟长嫡,位居明两,幼学诗书礼乐,却亲奸远贤,荒于酒色,奢于土木,又是非莫辨,仁孝尽失,勾结党羽,夜闯宫禁,触犯律法,实不堪承七庙之重。宜废为庶人,幽于祖地。

  朕闻民间,垂髫小儿亦知“养不教,父之过”。怀悯之过,实乃朕之过。昨夜上元,朕于梦中为先祖所斥,醒来忧惧惶恐,自愧不已,遂愿辍朝五日,自责自省。

  圣旨由内侍省内监与翰林院官员一同于城楼上宣读,嗓音高亢,字字铿锵,清晰不已。

  围观的百姓大多目不识丁,不明其中意味,朝臣们听罢,却个个变了脸色。

  太子被废,皇帝自省。朝中原本的太子一党,以王玄治为首的臣子们,多少要受波及。

  连皇帝都下了罪己诏,他们又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留在朝中,继续为官?

  于邱思邝一道站在最前的王玄治脸色已然难看到了极点。

  此诏唯一令人欣慰之处,便是让众人知晓,皇帝尚能理事。

  得了消息,朝臣们总算能暂时放下心来,从雪地里被搀扶起来,三三两两议论着,四散而去。

  礼部尚书萧应钦紧随邱思邝左右,趁旁人都散去时,悄声问:“昨夜的灯会,原本好好的,不想临近子夜,却是变了天,下了一场大雪,长安的天,实在变得快啊。”

  邱思邝肃着脸,双手背在背后,虽已一把年纪,跪了半日,双腿已被湿冷的雪浸透,失了知觉,却仍旧不让下人搀扶,只拄着一根拐,一步一步艰难地超前行走。

  “《周易》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万事万物,总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朝中宛若一潭池水,久不动矣。如今有人投石,即便激起千层浪,又焉知非大魏之福?”

  萧应钦听着他的话,脸上闪过笑意,可紧接着,又恢复作忧虑不已的样子,低声道:“农家有谚,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去岁中秋,乾坤朗朗,月色晴好,谁能料到今年的上元却落了雪?事情来得突然,总叫人措手不及,又如何能预料接下来的天意?”

  二人话中有话,却不便直言。

  太子逼宫谋反一事来得突然,如今已废为庶人,朝中便是没了储君。皇帝久病,接下来必要重议储君人选。

  以眼下的风向,想必有许多人会转而支持八王赵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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