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八月薇妮
这宫内最不缺的就是各地进贡的果子,当下忙去拿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蜜橘前来。
小太监笑眯眯地:“王爷您看这个成吗,这是黄岩进贡的果子,据说一点儿酸都没有,甜的跟蜜水儿似的。您尝尝……”
李绝摇了摇头:“不要这个,要小的,青皮的。”
小太监目瞪口呆:青皮的橘子,还小的?虽是没见过,但料想好吃不到哪里去,怎么这位殿下的口味这么奇特的。
“这个、这个像是没有,我叫他们去采买去!”
皇帝吩咐过了,让他们尽心伺候,不管怎样,要做到让成王殿下满意。
李绝想了想,一摆手:“不用了,也不必非得吃那个。”
小太监讪讪地,大概是觉着自己没伺候好,便又去取了几样冬枣,蜜瓜过来。
李绝打量了会儿,举手捡了几个枣子吃着。
正在这时,门口内侍道:“信王太妃到。”
李绝听见,手一动,有一颗圆滚滚的枣子滚落在地上,小太监眼疾手快,忙给他捡了去。
此时,冷华枫已经自门外走了进来,几个宫女簇拥着她,这段日子不见,信王太妃反而比先前更润养了些似的,想必之前受得伤,已经无碍。
李绝把手中的果子往桌上洒落,低头行礼:“母妃。”
信王太妃含笑看着他:“铖御,你总算回来了。”如同悬着心头的大石落地般的表情,冷华枫慈爱地走近,“让母妃好好看看你……这伤是?”
她的手探出来仿佛要碰一碰李绝的脸,李绝却后撤了一步:“已经无碍了,您不必在意。”
冷华枫一笑:“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你就是这般叫人不省心,让你去峘州,好好地怎么又跑回去了?我差点儿也要跟着回去,是皇上说了,盛州正打仗,我回去只能添乱,于是少不得还在这里等着。幸而天可怜见,让你好端端地回来了。”
李绝听着这一句句熨帖的话,脸色却有些冰冷冷的。
“对了,重泰如何?”信王太妃回头看向李绝。
“信王很好。”李绝垂着眼皮。
“瞧你这孩子,怎么跟母妃也这么惜字如金的?他难道就没跟你多说几句话?”冷华枫笑吟吟道。
李绝道:“盛州的军务繁忙,您见谅。”
冷华枫叹了口气:“那也罢了,儿大不由娘。你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要务,叶儿呢?”
“郡主从旁相助信王。”
“哦……”信王太妃点点头:“那就好啊。如今你回来了,我也能放心,是时候该回去了。”
冷华枫说着,又看李绝:“你才回来,怕是劳累,我本想明儿再见你的,谁知还是放心不下,有你这几句话倒也罢了,你且歇息着吧。”
信王太妃说罢,转身往外欲走。
李绝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道:“母妃。”
冷华枫止步,回头看向李绝:“可还有事?”
李绝盯着她,一字一顿:“父王,知不知道我的身世。”
冷华枫的脸色一变,脸上原本那近乎温柔的笑也荡然无存。
“你在说什么呢。”她垂眸,慢条斯理的。
“母妃知道的。”李绝并未避讳,像是一把将那遮羞布撕下一样:“皇上也跟我说了。”
他说了这句,仿佛觉着可笑似的:“母妃何必自欺欺人,我这张脸不就在您面前吗?连燕王都看得出来……何况是皇上,当初不肯让我进京,是不是就是怕给人看出来?”
信王太妃的唇角抽动了两下,然后她一挥手,身后站着的众宫人徐徐退出。
“本来不想你知道这些乌七八糟的,你还是不免知道了。”冷华枫望着李绝,无奈似的叹气,顷刻才道:“不让你进京,是为了你好。像是现在这样,又陷在这些尔虞我诈的宫廷倾轧里,对你难道就好吗?”
李绝面无表情:“父王到底知不知道。”
冷华枫摇头:“起初自然是不知道的。后来……”她板着脸,没有说下去。
“母妃说的起初,就是打发我出家修道?所谓后来,就是我回到盛州,跟辽人周旋那时?”
冷华枫瞥着他:“你真想知道?还是皇上让你来打听的?”
“跟别人无关。”
“好吧,”冷华枫的神色没有之前么和蔼了,口吻淡淡地:“不错,他正是因为知道了你不是他亲生的,所以才拼命去救你,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最后这句里,隐隐地透出几分讥诮。
这个,皇帝早有所料,而李绝暗中也多有猜测,但听冷华枫亲口说出来,他仍是忍不住心颤。
冷华枫则默默地看着他:“你问这些做什么?”
李绝定神:“因为我心里有一件事,总不明白。”
“哦?”
李绝看着桌上散落的枣子:“从小我就算进了道门,却时不时地会有人要取我的性命,按理说我已经出家,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那为什么还有人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
冷华枫的眉峰动了动,不置可否的:“是吗?”
李绝缓缓道:“李重泰落入辽人之手,那时候李益都还不知我的身世,但就算不知,他仍是不想我去冒险。可是你却怂恿我去。”
冷华枫的双眼微微眯起:“铖御,不是你想去的吗?母妃不过是成全你而已。”
李绝呵地一笑:“是啊,你只是顺水推舟。可后来我救了李重泰出来,辽人突然知道我的身份,但偏偏不知我所救之人是世子,怎么会这样古怪。”
冷华枫的眼底掠过一丝诧异,唇边却不由笑了:“你说了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是什么意思?你总不会是觉着,这些,都是母妃做的吧?”
第160章 .二更君大限犯红鸾
李绝所住的这殿内也放置着一个大铜暖炉,极其和暖。
这里伺候的太监大概是得了皇帝的特别吩咐,处处尽心,不敢怠慢。
宫内的宦官们,比宫外的臣民自然更机敏些。
燕王自打回京,虽对外说是在养病,但宫中谁不知道燕王李振其实没有大碍?只幽禁似的圈在宫中。
皇帝之所以按兵不动,不过是因为盛州那边刀兵未休,辽人当前,自己家的事儿自然要暂时搁置。
要是按捺不住,父子兄弟的先闹起来,臣民百姓们会惶惶不安,议论纷纷不说,辽人那边更会大笑中原皇族自相残杀,恐怕还会士气大增。
所以皇帝只稳住局面,天下无事。
太监们都也瞧了出来,皇帝对于三王子,格外的偏爱。
而且宫内有些老人,更是记得当初冷华枫跟皇帝曾有的那段,加上李绝的长相……
所以聪明的,早就知道了将来是谁坐天下。
对于李绝,其实不必皇帝吩咐,自然会有人来献尽殷勤。
但就算是再多的火炉,也遮不住此刻自心里凛凛冒出来的寒气。
先前李绝去往盛州相助李重泰,他是个天分高,又悍勇而有智谋的,之前跟辽人对阵,早摸出许多经验,辽人之所以敢这么大举进犯,正是因为得知了李绝不在盛州,兴许还会在峘州“遇难”。
他们确实是个“趁你病要你命”的想法。
谁知小信王并没有自乱阵脚,早就做好准备,盛州军在短暂的慌张后重整旗鼓,誓死抵抗。
关键时候,李绝又带了兵马赶来支援,他的名声赫赫,外加上兵力大增,辽人自然望风而逃。
士兵还在打扫战场,李绝跟李重泰站在一块儿,两两对望,小信王的眼中透出难以言喻之色。
他的腿伤已经不能痊愈,威望比不上老信王李益都,甚至比不过在军中厮混了两年的李绝,但已经在尽力。
而李重泰也忘不了,当年那个只带了三个人就敢深入辽人玉城,冒险把自己救了出来的小道士。
李绝对于李重泰的评语还是没什么偏差的。
世子有些肖似李益都,但也不像是老信王那么豪气干云,性子里有些许的沉郁内敛。
但他并不算是个坏人,就连对李绝,他心里也是暗藏着一份愧疚。
那夜,两人在王府说起旧事,李绝终于问起老信王临去时候的情形。
他对此一直有着心结。
李重泰思忖了半晌,道:“你是不是因为父王之死,先前那两年才一直都在盛州军中,也不肯回来的。”
李绝低头:“若不是因为我,他自然不会……”
不等李绝说完,李重泰否认道:“你错了,不是因为你。若说起来,父王是因为我没用,是我一时大意落入辽人手中,还得你去冒险相救,明明知道父王有旧伤,正是用人之际,我的腿偏偏又废了……是我!辜负了父王的期望。”说到最后,声音哽咽。
先前辽人来犯,对于小信王而言,自然是极大的考验,他表面上镇定,其实心里也是没有底的,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没有李益都,也没有李绝,而是他自己一个人面对这样大的战事。
若不是心里还死撑着,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他几乎就要崩溃了。
如今总算顺利过关,原先那些深藏心里重若千钧的话,竟也变轻了好些,不需要再死压着了。
李绝见他伤心,自己也低了头:“父皇临去,有没有……说什么。”
他想问的是,信王临去,有没有提到过自己。
李重泰定了定神,吸吸鼻子:“母妃不让我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他转头看着李绝:“父王提起过你,说是、对不住你。”
“什么?!”
问出那句话的时候,李绝是有些忐忑的,他很担心,会听说李益都责怪自己之类的。
可竟……“你说什么?”他几乎要怀疑李重泰是在骗自己。
李重泰道:“千真万确,父王最后那一阵,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先是叮嘱了我几句,后来就念叨你……还把栎叶当成了你。”
李绝痴痴地看着李重泰,心神激荡。
李重泰深吸一口气:“后来母妃叫我们到外头等候,她似乎在跟父王说话,然后,父王仿佛恢复了清醒……我听见他、跟母妃说……”
“什么?”李绝不由紧张。
“父王说,——‘稚子何辜’,”李重泰皱皱眉,仿佛也有些不解,低声道:“他把这个词念了好几次,还让母妃,对你好一点。”
好像给人狠狠捶了一下,李绝心头猛地疼了起来。
李重泰恢复了先前沉稳干练的神情,淡淡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总之父王是这么说的。”
大概是从那时候起,李绝心里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不止是从那时候,也许是从很久之前他心里就有了怀疑的阴影了。
只是谁愿意去想,自己的母亲,竟然是想处心积虑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呢。